传闻迷雾之森分为外圈和中圈,每一圈都有奇珍异宝和凶猛妖兽。
后来也不知道那大魔头做了什么,整个迷雾之森彻底坍塌,沉到了九泉之下,成了现在的死地。
有传闻说,终圈藏着的是能颠覆整个九州的法宝。如果是真的,也不知道死地之中是否能找到那个法宝?或者,能不能在死地里找到那位大魔头的骸骨呢?
不过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她从入了死地至今,只看到重复的甬道,还有几具尸体,再然后就入了这怪异的幻境。
可一般情况下的幻境只会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情又或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陌生的人,经历着她从未经历过的人生。按理说,这个时候她根本就还没出生啊。
又或是,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这些就是她的过去呢?
想到这个可能,江雪深不由打了一声寒颤,应该不会吧……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总之这琼华宴是不能呆了。江雪深回过神来,便想解开缚魂锁。
但别说缚魂锁凭自己根本难以挣脱,就算这不是缚魂锁,而是一些普通的绳索,以她现在也根本没法挣脱。
也不知道被关押在这里有多久,缚魂锁的锁勾已经深深嵌入了琵琶骨之内,稍微一动,别说琵琶骨撕裂般得疼痛,连奇经八脉,丹田炁海都像要被粉碎一般剧痛难忍。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更惨的是……她根本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无论内心想了多少,事实上,她现在依旧只是蜷缩着身子,看着远方灯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场“替天行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琼华宴的酒味似乎已经飘香十里。
江雪深闻着这场醉意,看着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绽放。
随着这几声灿烂的巨响,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遥远。
破墙高瓦,火树银花,变得逐渐扭曲起来,消失在茫茫雪夜,取代而来的是嘈杂的人声、火光、尖叫。
画面转得过于匆匆,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琼华宴的南门之外。
天空仍落着大雪,但她所在的地方却焮天铄地,火光蔓延在每一寸土地,连她踩着的青石板都一片灼烫。
原本盛大的琼华宴散了一地瓷碗金盆,酒水醉了满地,更添得火势愈发汹涌。
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具沁满了血燃满了火的尸体。
江雪深拖着缚魂锁,看着这场必定会发生的惨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虽然她猜测自己应当是柳家的后裔,但毕竟从未在此生活过,幻境的这具身体甚至在柳家没有受过什么善待,这种情况要她为了那点只是有点可能性的血脉痛哭,又似乎不是很实在。
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就像这场大雪与这场大火的碰撞一样茫然。
大雪熄不灭火,化成淋漓的雨水也浇不灭火。
江雪深凭着本能走入南门,绕过尸体,走过水榭楼阁,隔着一枝垂落的梅枝,正巧看到江白影横着剑将一个高大男子的头颅快速斩落。
头颅滚了几圈,沾了一地的灰,滚到了江雪深的脚下。
虽然满脸的血迹,眼珠子都已经像豆腐渣一般淌了一脸,但江雪深还是勉强辨认出,这个人便是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阿石。
而离他几步远的台阶下,一具肚破肠流的尸体正垂着脑袋,涣散的瞳孔滑溜溜地盯着她的方向,显然刚断的气。这人可不就是那个瘦竹竿。
不知道这幻境中过了多少日子,但在她的感觉中,仿佛才过了没多久,两个好好的活人忽然死得这般凄惨。
乍一看到这两具尸体,冲击力太大,江雪深脑子“嗡”的一声,喉咙处一声尖叫呼之欲出。
正是此时,她的脑海中又快速闪过了几张布满虫子的尸体,比起来还是虫子那个更恶心一点,江雪深硬生生将尖叫吞了回去。
不行,不可以叫,万一这场幻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尖叫出声怎么办?
江雪深咬着牙退了几步,有些发冷地爬上了小墙上镂空处的洞口。
前方正好有树可以挡住她的身影,负着光,旁人只能看到一团黑暗,但从她的角度,正好还能看到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江白影似乎还醉着酒,原地退了几步,靠着剑撑住地面才稳住了身体,他有些不尽兴,拖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剑,踩过火苗,又来到桌面饮了一杯。
而顾家萧家的那几位却更像土匪一样拼命在老屋子里搜索着。
不知搜了多久。
顾家最先回来,一脚踩在方凳上:“希娘皮的。”
他一来就丢出一句脏话。
江白影微醺地转过身:“怎么了?”
顾摇了摇头头,恼怒道:“那柳老头藏得还很深,什么也没翻到!”
这时,萧家的也过来了,闻言跟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死地来的尸将被藏哪去了,我把柳正的牙齿全敲了也不肯说出半个字。”
“那现在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送交代。”
夜色下,火光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半晌,顾啐了一口:“说什么,练了尸将,要不是那小子吹牛,也不至于……”
萧家的胆子较小,满脸的悔不当初:“那现在怎么办你们怎么不讲话啊?若不是顾兄你提出来要抢尸将,不让他们柳家一家独大,也不至于……”
“你这几个意思?当初是你小子第一个同意……”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啊……”
“好了,别吵了。”江白影被吵得头疼,暂先醒了酒意,不耐道,“没有尸将还有柳家的丹药和一些古籍啊。”
萧抿了抿嘴:“那也不能为了这些东西……”
那也不能为了这么些身外之物,丢弃了正道的脸面吧。
他们这次压根没有制定什么计划,相当于直接在宴席上翻脸,在场的各家各宗都看的明明白白。
明明白白地杀人,明明白白地放火,明明白白地掠夺。
虽然这些个各家各宗的看客在明明白白见证了这么多事后,居然心照不宣地开始搜刮着柳家那点的财宝灵药,但万一呢……
于是,一树之隔,江雪深居然听到江白影叹了一口气,声音落在“噼啪”的火声之中,显得冰冷如雪。
“柳家练邪功,修邪术,炼毒人,难道不该斩吗?”
“今日雪下这么大,又落过这么大的雨,都没法熄灭大火,难道不是上天同意他们死?难道不能证明我们替天行道?”
江雪深听着这些话,浑身的血液快要冻结。
虽然一早便猜到可能是这个情况,但是亲耳听到和猜测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柳家从来也不是清清白白,明明是正道,却得了死地出来的雪,不惜借助正道最厌弃的死地之力,企图将她打造成尸将,成为柳家独有的“法宝”。
而其他几家,江家,顾家,萧家,甚至是应邀而来的雁归山,所有说的上名号的宗门仙派,几乎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场杀戮。
事情的起因过程结果都简单地令人一时难以置信,但这就是现实。
而当曾经的猜测落实成了现实,江雪深却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听着他们临时编织的谎言,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周遭的声音一时间似乎全部退却,安静地像忽然坠入第三方世界。
直到枝叶晃了晃,乌云遮住了半边月色,她所在的位置没有了光影的庇护,忽然显得有些惹眼。
“谁在那?”江白影第一个发现了动静,提着剑朝她走来。
第76章 幻境与幻想
凌冽的风雪顺着江白影挑剑的动作扑面而来。
江雪深也不知道这个幻境要怎么样才能结束, 更不知道这个时候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
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身子一歪, 被一股力道狠狠带入旁边草丛。
那人将她的嘴巴捂得很紧, 江雪深一时无法挣脱,她被脸朝下死死地压在地上,锋利的枯草划破脸颊, 火辣辣得疼,
那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江雪深试着偏过头,又被更重得抵在地上,那人凑近她,声音隐忍着颤抖:“别动,求你了,别动。”
随着这句话, 一滴灼热落在了后颈。
江雪深愣了愣。
是柳舒。
草丛很高, 将她们的身子隐藏在错落的枯黄之中, 但即便这么高的草丛, 只要被削去长叶,往旁边拨一拨, 就会将她们暴露在月色之下。
江白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几次江雪深都能感受到剑锋划过耳畔时尖锐的声响。
柳舒的身子越来越抖, 江雪深都跟着她紧张起来。
不过好在江白影并没有多么仔细地搜寻, 随便找了一会儿,没发现,便不耐烦地收回了剑。
“真是晦气。”他随手又饮了一口酒,朝身边招呼道, “把南面再搜寻一下离开。”
说着,脚步声踩过绿草,逐渐离去。
压制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渐渐松开。
江雪深松了一口气,抓着草根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脸上的泥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柳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当然,即便她有千千万万种感受,此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听到自己张了张嘴,略有凉薄道:“下雪了,走吧。”
火势已经蔓延过来,将枯草燃成燎原。
柳舒踩着火光,站了起来。
月色明媚,但江雪深却仿佛看不清柳舒的表情,只觉得像隔着一层山岚那般模糊,就像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的那样。
柳舒错过她,踩过她垂落在地上的缚魂锁,头也不回地顺着墙角往外走去。
这是她的家,一个时辰以前,这里还办着琼华宴,柳家还是高高在上的仙门之首。
一个时辰之后,这里却成了一片无尽的火海,而她也从人人艳羡的柳家嫡女变成了堕魔的罪门后裔。
今夜的雪真大。
能将人垒成雪人,却无法熄灭大火。
柳舒在冰火两重天中走出一小段路,终于没有撑住,倒了下去。
江雪深跟在后方,惊了一下,连忙扶住她,跪坐在了树下。
那些人像一帮土匪,还在拼命翻找,江雪深不敢冒险,抱着柳舒一动都不敢动。
她在回忆着听到的故事。
据她所知,当年柳家被灭门后,确实逃了一个,是在几年之后,才被发现,一路追杀至赤海而亡的。
也就是,至少她现在不会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事。
江雪深微微松了一口气,垂眸去看。
入目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颊,看起来还没有张开,肉脸圆圆的,但下巴很尖。
她还没有以这个角度观察过柳舒,这么看起来,与普通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区别。
又怎么能想到,几年后,她会抱着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跑到赤海呢。
江雪深叹了一口气,背起柳舒,踩着汲汲积雪,贴着墙根往外走去。
缚魂锁还紧紧扣在她的琵琶骨上,每动一次都剧痛无比。
短短一段路,她已经满头大汗。
后院的几处房间都被打杂干净,江雪深累得不行,又不敢在里面休息,只能靠着半塌的房门,用力颠了颠背上的人。刚想离开,视线却忽然扫过屋内竖立的大面铜镜。
火光离得很远,却仍将这处偏院照得忽明忽暗,已经碎出纹路的铜镜将身后的景象都照得扭曲,却将她的身影照得分明。
先前江雪深便觉得这张与自己的脸有些相似,现下一看,这种扭曲的熟悉程度扑面而来。
比起柳舒,她与这具身体似乎更为相似。
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性,江雪深心底一跳,这时“砰”的一声,屋顶的瓦片碎在雪地上。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肯定是他们又搜到了这里。
江雪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往屋里钻,瓦片又往下掉,差点砸中了她。
江雪深抬眸便看到了慕朝懒散地坐在屋檐上,笑看着她:“你还是太弱了。”
作为唯二两个从死地爬出来的人。
有可能慕朝对这个被困在柳家的她一直很好奇,现在一见,有些失望,所以才来刻意嘲讽她?
见她不吭声,目光的视线落在火光中,似乎有些感慨:“这火能烧光一切。”
说完,他又眯了眯眼,看向她:“也包括你。”
真不吉利。
江雪深依旧没有吭声,她实在没摸准慕朝的意思,虽然原本也没法带正常人的目光去审视他,但未来的慕朝做事说话好歹还有点逻辑,哪像现在这样,完全旁人猜不透。
慕朝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他就像是特地来看一场杀戮的大戏顺便来嘲笑她似的:“这么看我,怎么,想打我么?”
这人大抵有被害妄想症吧,江雪深吸了吸鼻子,却想,是挺想打他的,毕竟,还特地框她吃了盆栽,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一下死地就鬼打墙,现在还陷在幻境中完全没有头绪。
她心里一堆吐槽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跟随着身体的意志,冷冰冰地望了望月色,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人,转身与远处的脚步声背道而走。
快走出偏院时,慕朝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身上的虫子是什么?”
虫子?
一听到这两个字,江雪深瞬间想到了甬道中密密麻麻的烟草甲和那些尸体身上的蛆虫,头皮猛得发麻,忙低头去看。
可身上除了斑驳的血迹哪里有什么虫子。
她刚松了一口气,身子却蓦然一顿,猛得转头看去。
月色下,慕朝已经从屋檐跃下,负手看着她,月光落在他的眉梢眼角,显得格外冷淡与恍惚,就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化成漫天飞雪。
江雪深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只是无声地问道:“是你吗?”
然后,她看到慕朝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像是在说“才发现吗?”。
他在微笑的瞬间凭空消失在雪色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怪不得他会忽然出现……
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