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蓉不屑道：“他自己在外头胡乱搞，把那脏病却过给了玉柔，玉柔得了这种病，总觉得自己不清白，即便我去信告知她了，她依旧不敢看大夫，生怕她的病传扬出去，日后她无法做人，故而把自己熬死了，保全了清白。”
再也没想过是因为这种事情，韦玄凝也愣住了。
他握住玉蓉的手道：“这种事情的发生，谁都不想的，你且宽心吧。”
现今还是玉蓉的肚子最重要，可不能让她生气啊。
玉蓉摇头：“不，要说最大的错，谢家固然有问题，可我们杨家问题更大。”她比任何人都诚实，“整个杨家对女子都是物尽其用，要女子的贞节牌坊，要女子高嫁，所利用者无所不用其极。大姐姐，从小就没有母亲，养在大伯母膝下，大伯母是个再道学不过的人了，我母亲想和她一起去探病，她都不认为女人该回娘家，否则就是不贤惠。成日用这些捆绑住大姐姐，大姐姐深受其苦。”
“可固然深受其害，但是人长大了，接触的人更多了，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可见她本人也太懦弱了，懦弱老实的好人，我其实不是想说她，但总觉得她不该这样的。”
玉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韦玄凝说这么多。
韦玄凝默默听完，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这样有悲悯之心的人很少，以前我竟然不懂你。”
以前，他总觉得她是个聪明狡黠的，大概能把自己安到哪里都能过的很好的人，但仅限于她自己。
可现在他又觉得不是，她会看到那些过的艰辛的百姓默默流泪，给他的建言不是让他和辖都斗，只是让他把此地的私盐变成官盐，再促进农耕，让那些人在阴沟的人光明正大的活着。再有她族姐这件事情，虽然她也怪男人，可她说的全都是杨家或者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平和迫害。
她有大爱，有真正的悲悯之心，却又活的极通透，没有因为算计阴谋而丧失自己真正的心，韦玄凝觉得自己从前对玉蓉的看法实在是太肤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懂她。
一介女子，能做到这般，若为男子，天下不知道多少英豪拜在她门下。
第64章 . 慎言（一更） 慎言（一更）……
玉柔的死, 如烟波浩渺中一粒尘埃，没有起半点波澜，玉蓉也不再想了, 她自来日子都是向前看, 从不往后看。
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韦玄凝见她次日又是神采奕奕的，也松了一口气。
早膳用完, 玉蓉赖在他腿上不肯起来，玉臂轻轻搭在他肩上, 一个劲儿的撒娇：“我就要玄凝哥哥抱我，才刚刚回来，你有这么忙吗？”
这话说的韦玄凝心都酥了，“好吧，抱你抱你。”
看他一幅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样子，玉蓉就开心, “最喜欢玄凝哥哥了。”
韦玄凝讶异, 又有点脸红, “不要说喜欢, 万一被人听到了多难为情啊。”也很赧然。
玉蓉就不管不顾，在他腿上恨不得打滚。
屋外的丫头们都不敢进去, 碧桃是分外为主子高兴的, 瞧大公子紧张自家小姐的那样子, 这才是鹣鲽情深。小姐从小命苦, 因为生的好看，家世不高，从来都被人当作红颜祸水，她就默默一个人读书, 读很多的书，或者骑马训马什么都学，勤学不辍。
甚至连家中大爷都没有小姐这般刻苦，她妙笔生花，出口成章，智计百出。
可困囿于女人之身，只能委屈在内宅。
这样好的小姐，值得大公子对她好。
“你出去了一个月，有没有什么收获？”玉蓉笑着问他。
韦玄凝想了想，“我们去是大张旗鼓的去，哪里能让我们看到什么，不过是去了几个榷场，这本就不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咱们明面上肯定是看不到什么的。”
“嗯，也是，咱们才来几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玉蓉鼓励。
“可明年三月，我这个转运使若是连盐税都交不上去，怕是要吃挂落了。”韦玄凝感叹。
这些话他以前是很少同玉蓉说，但是如今知道玉蓉为人性情和才干，也愿意透露些心中忧虑了。
玉蓉就宽慰道：“如今曹益那老狐狸按兵不动，也实属正常，又有辖都和知府虎视眈眈，这一切要突出重围可是很难的。”
“嗯，可如今已经逼到绝境，必须得绝地反击才行。”
玉蓉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事，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韦玄凝知道她是宽慰，但觉得这话怪的很，这种话一般都是男人说的，哪有女人这样说的，可他知道玉蓉怀孕，也不想她劳神，自然一切顺着她。
二人就这样慢慢儿的说这话，韦玄凝觉得这些天的疲劳全部都散了。
徐公他们一直等到下午才得见韦玄凝，见他嘴边噙笑，知道他心情很好，大家又一愣，似乎是很少在韦玄凝脸上看到这么开怀的笑容了。
在外地巡查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冷着面孔，那等胆子大的女人朝他身上扑的时候，他都毫不犹豫的推开，且十分嫌弃，一回来就不一样了，跟变了个人似的，看来这都是大奶奶的功劳。
进去书房，徐公就道：“申相的人在此经营多年，若要撼动，十分难为，曹益稳坐钓鱼台，想拉他下水也很难。”
“依先生看该如何？”韦玄凝问起。
徐公捏须而笑：“吾正有一计，正如夫人所言，拉曹益下水。”
“哦，先生意欲何如？”韦玄凝好奇。
徐公笑而不语。
韦玄凝当下就明白了，他立马道：“这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殊不知曹家也正烦恼着，青州之前的盐税泰半进韩王私库，小半就睁只眼闭只眼让申家拿去，申家是先皇心腹，又是寒门之首，这个面子要给。
可现在韩王成了新皇，他要收手了，申家却把这些都收下。
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是韦玄凝打掉申家，俩家厮杀起来，到时候渔翁得利的还是皇上，可两边都按捺不动。
正想着，说徐公上门了。
曹益问道：“此人是何人？”
“此人原先是兰陵萧氏萧忠身边第一谋士，后来萧忠病亡，便隐居东山，玄凝公子十分仰慕其人才华，故而三顾茅庐请徐公出山。”
“原来是他。”曹益失笑：“萧忠当年何等恣意，用兵如神，若非是太短命了，如今哪里又有韦家这般风光。”
他虽然是低阶武官出身，可通晓文墨，对当年的事情极为熟悉。
他来是做什么？难道是来上门因为韦家有事。
曹益就带着这样的心情，见了这位韦玄凝的谋士一面，此人面白有须，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智者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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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徐公自动请缨去了曹家，难不成他有把握说服曹家？”玉蓉笑道。
韦玄凝点头：“徐公向来有张仪苏秦之才，又有三寸不烂之舌，你且放心吧。”他又看向玉蓉，“我们这些日子表面上是去各处巡查，实际上是在查曹家。”
能让曹家上钩的大概只有家事了，玉蓉问道：“难不成是曹家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求于你们。”
“那是自然，曹益的孙女得蒙天恩，嫁给了荣昌郡王为王妃，他这孙女运气也好，进门就生了三子一女。可惜了了，荣昌郡王和昭明太子有过些首尾。如今朝廷正搜刮废太子余孽，荣昌郡王这世子能不能有封诰就难说了。”韦玄凝觉得好笑。
但同时又怕玉蓉觉得这般不够阳谋，遂同玉蓉道：“这里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样才能借由曹益之嘴，把我的主张传上去。”
玉蓉点头：“法子不在多，管用就行。”
她想韦家作为百年世家，消息网众多，真要办成一件事情倒也好办。
却说奉安帝收到曹益投书，此间还把韦玄凝计策写了出来，言道如今青州私盐贩泛滥，禁无可禁，还不如正式下一道盐令。
其条陈奏写的十分惊艳，居然样样都合心意。
这不像是韦家的风格啊，韦家正常应该和申家撕开了，到底申家的人可是在路上就行刺他了，他却反倒和曹益一道。
甚至还在末尾写了颂圣诗，特意歌颂他的。
奉安帝弃了新抱在怀的美人，去找皇后，特意说明此事。
“难不成韦家如今改弦更张了？不应该啊，韦玄凝在京兆的时候，可是和我对着来呢，非要判我心腹大罪呢。且他们韦家向来对他看的这么重要，这次居然头一回没有报复申家，反而知道靠着曹益，难不成他知道曹益是我的心腹？”
曹益是荣昌郡王妃的外家，世人都认为曹益是昭明太子余党，连申家的人看看曹益跟看死人一样。
皇后越想越气，“你也不看谁跟着他，玉蓉不仅救了他一命，恐怕这主意是那鬼丫头出的。”
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奉安帝就生气。
“那明明就是我的——”
“陛下，慎言。”皇后紧拉着奉安帝的胳膊。
第65章 . 潸然泪下（二更） 潸然泪下（二更）……
“真是没想到你的颂圣诗居然不在我之下。”韦玄凝越发觉得玉蓉真的是一块宝藏, 越挖掘，越觉得惊喜。
玉蓉却摇头：“那是你爱屋及乌，喜欢我这个人, 所以才把我写的颂圣诗放在给陛下的信中, 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替你出出主意还成，真要如此, 那爹肯定会说你。”
她自己也是没想到韦玄凝这么大胆，居然把她写的颂圣诗呈上去了。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 还不知道如何编排呢。
韦玄凝却道：“你又何必如此谦虚，本来你就写的好，就当是心疼我吧，啊？你知道的，我虽然写的也不错，可是有贤内助帮忙, 我总轻松点儿。”
受不了韦玄凝撒娇, 玉蓉赶紧答应, “好吧, 那我以后有空就替你写。”
“这不就得了，难道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子, 知道我夫人能力不弱, 还故意打压。”韦玄凝认真的看着玉蓉, 又摸摸她的脸, “况且，你是真的聪颖，天生聪颖，连颂圣诗居然都写的那么好。还知道怎么写上位者会喜欢, 如果我是天子，我也会喜欢。”
玉蓉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夫君，你这么夸我，我会非常骄傲的。”
本来还以为她是害怕，没想到是正话反说，韦玄凝越发觉得她可爱极了。
外表极致柔弱，内心却极其强大。
很快，圣上下明旨，要各地按照韦玄凝上书《盐令》责改，辖都大人看到官涵都惊呆了，“韦家不是和新皇关系一般的吗？怎么皇上还按照这小子起草的在改，这是要做什么呀？”
辖都夫人道：“我姨母也来信给我说了，让我们暂时先不要和韦家动手。”
现如今皇上盯着这里，申家固然和韦家政见不同，可没撕破脸反而保持某种平衡，若是断然撕破脸，申家可就要遭受韦家的报复了，到时候反而两败俱伤。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玉蓉心下也稍安，那边辖都夫人也亲自上门来与玉蓉问好，补品提了一大堆，好似真的关系不错一样。
这下冷夫人就尴尬了，不仅仅是辖都夫人不再提让她女儿令月嫁到申家去了，甚至连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了，这也就罢了，韦玄凝是她丈夫上峰，人家知道冷家为难过杨玉蓉，据说还为难过冷知府几回。
这下她算是首鼠两端，都不是人了。
本来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她，就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青州圈子里素日往来都不参加了。
玉蓉觉得好笑：“这点挫败就不出来了，这可真是，她还想为难人，就这样的，我建议她待在家永远都别出来才好。”
“大奶奶，家中大小姐来信了。”梨蕊从外进来，高兴的拿着几沓信过来。
和婆家人维持感情是很必要的，玉蓉给韦老夫人的信上就不停的对韦玄凝夸夸夸，对陈氏那就是嘘寒问暖，和小姑子嬿君，就写一些路上见闻，并送些精巧的小礼物。
她打开一看，嬿君这小姑娘写的可真多，但是没提一句周紫英生孩子了，按照日子，这几天应该是快了的。
此时，周紫英正发动中，韦老夫人亲自坐镇，内里时不时传来尖叫和稳婆的声音。
“老夫人，我扶您去次间坐着吧，方才问了稳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陈氏劝着韦老夫人。
到底老人家年纪大了，怎么能陪着她们一起熬，更何况她方才进去看了，大嫂羊水都没破，哪里有那么疼。
她知道周氏头一次生孩子，可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不是让人揪心吗？
现下就该保存好体力，等真正生的时候用力。
“不必，我就在此吧，她年轻，也没个亲娘在身边，我且等着。”韦老夫人始终觉得家中只有韦玄凝一个儿子，太单薄了些，周氏若能再生一个儿子，玄凝也有帮手了。
这个家始终还是要交给下一代的。
周紫英额头上的汗珠沁了出来，豆大的汗滴让她觉得实在是难熬的很，门口说韦老夫人等着，她才算有些安稳的感觉。
看来韦老夫人还是在意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这样也就够了，等韦玄凝回来，她的孩子已经能说话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养在身边，让全家上下也疼她的儿子，不做别人的附庸，也不会和她离心。
这个孩子生了大概半天，到最后才生下来，索性孩子还好，还能响亮的哭出来。
周紫英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韦家上下也是喜气洋洋的，连陈氏也同女儿道：“这下好了，你又多了个弟弟了，我们韦家也算是家业更兴旺了。”
韦嬿君却道：“喜固然是喜，可我更想看到我嫂子生侄儿，她去青州都没忘了我，还送了好些好玩意儿给我，她总是想着我，我也盼着她好。”
听她提起玉蓉，陈氏也颇为想念，“你嫂子平日在的时候，咱们一起说话，一起吃东西，她这一走，孤单的倒是我们了。”
陈氏年纪比周氏大，却还得喊周氏为大嫂，况且周氏对她和嬿君，总觉得没有玉蓉那般亲近，玉蓉还会经常让她们摸摸肚子，会让嬿君同小肚子里的小娃娃说话，可周紫英却好像防着她们似的，生怕她要了她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