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刃之芒——钦点废柴
时间:2022-01-07 16:16:51

  甄能君难得开玩笑:“我比你们多学了一年,后遗症比较严重。”
  她其实还有更胆大的憧憬,祖荷的学校不是最耳熟能详的哈耶普斯麻那几所,但甄能君还是懂得藤校的标签。
  她的卷面分跟祖荷没有相差天堑,便幻想着,如果未来四年再勤奋一点,是不是也有机会像她一样……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理想跟贫穷一样,都是她羞于示人的秘密。
  夜谈话题不知不觉过度到男生身上,这次七个男生逐个进入评论焦点,只剩傅毕凯和喻池时,她们谨慎发言或含糊其辞,这两个人和祖荷关系太暧昧,她们生怕说错话,给本不太平的夜晚火上浇油。
  女孩们一个暗暗戳另一个,把眼色传递出去,最后舍长被推到前线,充当发问记者。
  “荷妹,你和喻池才是真的吧?”
  “……”
  祖荷枕着两手,双脚.交叠,偶尔转动脚踝。
  大家都当她默认了。
  舍长继续问:“你出国了,他怎么办呀?”
  “……”祖荷更想知道。
  本来热闹的屋子只剩下风扇的呼呼,大家尴尬地设身处地,浮想联翩,没人能提出什么建议。
  “祖荷是祖荷,喻池是喻池,就算在一起,他们也是两个人,哪能对对方完完全全负责。”
  甄能君打破沉默,让尴尬变得更加生硬,可没人敢否认她的话:如果无法和平分手,总不至于一方还要说服对方,甚至安抚情绪;又不是离婚领证,需要双方同意,分手只需要一个告知。
  每一个困惑都回答不上来,告别是双向的,祖荷不知道喻池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难过是双向的,不舍也是双向的。
  *
  回程和这一夜一样,祖荷没有和喻池说话,像进入离别实习期,提前适应不联系的日子。
  喻池一进家门,堆在墙边那批书便闯入眼界,跟整齐的餐厅格格不入。当时收得急,没来得及一一区分,两个人的书和文具依旧混在一起。
  他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双肩包撴另一张上,望着那堆书发呆。
  宾斌刚考完就撕卷子,他们还好生生搬运回家,对待知识的载体已是仁至义尽。但也不太想处理,每一本课本、每一张剪出错题或者完整保存的卷子都承载不同记忆:怕突然看见似曾相识的题目,懊悔高考没发挥出水平;怕想起老师拎着卷子耳提面命,同学争论难题面红耳赤;更害怕面对越来越清晰的事实——高中时代结束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掏出手机,给祖荷发短信:“你的书还在我家,什么时候过来拿?”
  看着莫名像赶人,喻池删掉后半句才发送,不知怎地跟她发消息还得检查一遍语义是否有误,以前从来不会;收件箱早删除垃圾消息,全是她的。
  过去一年,他们天天在一起,不曾分开三天以上,短信不频繁,偶尔睡前叮嘱:“明天跑步的话帮我带菠萝包不用谢”“明早下雨的话等会我,一起坐车走啊,湿鞋子好烦的,快答应我”“刚忘记说,明天我带奶,你不用带了”等等;单条短信70字的容量压根用不完,所以祖荷几乎每一条前面都要带称呼,两遍,“喻池喻池”“同桌同桌”,或者干脆“1717”。
  手机一震,显示一个信封弹框,祖荷回复了:“我准备去外地,过几天回来再去拿。”
  是了,三天以上的长假,祖荷都会回祖逸风别墅那边,也是她住得最久的家。即将离开,她应该会很忙。
  他回了一个“嗯”,破天荒点进发件箱,他的回复通常很短,“好”“行”“OK”,惜字如金,简约冷淡,一路回溯,他后知后觉,如若对方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女孩,恐怕早已被他气哭。祖荷无疑热烈而强大,消融了他的冷漠。一个在太阳底下的人不会察觉发冷,只有等太阳消失,他才恍然发觉自己通体冰凉。
  当一个人的未来无望时,他才会回头缅怀,就像他在截肢后的病床上不断想起田径场;当他一遍遍回看过往,证明这段关系已经看到了尽头,再也无法期待。
  空调未开,室内闷热,喻池两肘抵着膝盖,握紧手机支着额头,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然后,他肩膀一跳,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到了。知道是谁,他连想也不想便起身开门。
  他站在门口没动,祖荷也就没挤进来,抿了抿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也不是故意要骗你。”
  “你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甜蜜的假象太能麻痹理智,他甚至希望她干脆什么也别告诉,一走了之,给他毫无转圜的一刀。
  那个嘲讽的字眼成功还了她一刀,祖荷瞪大眼:“我确实想上大学还能跟你在一起。”
  喻池恨恨道:“我还想太平洋能蒸发呢。”
  他们昨晚没多说话真是明智,这吵架来势汹汹,估计能让其他同学不忍安眠,甚至会有人来做和事佬,或者添乱党。
  “我……”她突然揪住他T恤的侧骨,怕他像昨晚一样突然跑了似的,“对不起……”
  喻池低头看着那只手,一天之前他还很想找机会牵住她,现在不敢了。他生过她的气,但更气自己无能为力,像截肢后看着别人进进出出,他只能干躺在病床上,烦躁而不安。
  “你弄死我算了。”
  那个字眼成功刹住了他们,祖荷眼神呆然盯着他。他仿佛回到病床上,一腔戾气地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喻池这类人离那个忌讳的动词特别近,一说出来自暴自弃意味更强烈。
  她摇了摇他的衣服,本来挺想哭的,做错事又没脸哭,强行皱了下鼻子,忍住泪意。
  “舍不得……”
  “……”
  这一瞬间,喻池全然说不出话,那股和傅毕凯针锋相对的锐利消失了,在卷子上奋笔疾书的自信萎顿了;他骂她也不是,不理她舍不得,和好又躲不开巨大的悲伤,他似乎还得感谢她没有考前说出来,不然他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天天面对着她和分别的事实。
  喻池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着门沿,无意识深吸一口气。
  安静摧灭了声控灯,黑暗拢住她们;两个人不约而同顿脚,唤醒了廊道灯,突如其来的默契滑稽又悲凉。
  喻池望了一眼她的头顶,似乎要找那盏灯似的:“从外地回来……还过这边吗?”
  祖荷肯定地点头,嗯一声。
  他还是不看她:“正好我提前适应一下……”
  T恤侧骨的力度慢慢流失了。
  *
  祖荷跟祖逸风探亲访友,作为独女,祖逸风的家业以后自然交到她手上,提前在各路重要人脉中混个脸熟,便成为必不可缺的部分。祖荷所选专业原因便在此。
  祖荷玲珑剔透,在人际交往中常常如鱼得水,在年长者面前也不露怯,真碰上哪个不喜欢的,还可以借未成年的敏感标签“莽撞”一下,锉锉对方权威。八卦传开来,众人在背后不得不赞许一句后生可畏。
  祖荷虽然没和喻池直联,有关他的消息却一天也没断:言洲天天发消息,把她当成日记本叨叨。
  喻池和他一起报名考驾照了;喻池学自动挡比他学手动挡快多了,已经考过科目二,他还在学倒车入库;喻池拿到证就开蒋老师的新车,来接他下考场。
  然而言洲也只能汇报这些无关痛痒的日常;他可以同喻池一起练车交流技巧、打游戏交换装备、讨论最新一期《极客时间》和研究大学专业,却从来不会谈论对哪个女生有好感——哪怕早已旁观者清。
  传统引导男孩互相角力,儿女私情向来被描述成未来“英雄”的弱点,倾诉感情等同示弱,所以,男孩和男孩间一般才不会互相“示弱”。
  两人教练虽不同,练车在同一个地方,休息时一起在遮阳棚下聊天,或者发呆——通常发呆是喻池单方面导致,挣脱高考枷锁的少年理应神采飞扬,谈论象牙塔的憧憬,喻池却比考前还要消沉——最后通常由他朝喻池伸手,给他借力站起来。
  言洲没有明说什么,和事佬的活计却一点没少干,天天晚上玩游戏必定拉祖荷进队。
  祖荷每天会去喻池的空间瞄几眼,不留言,虽然他的空间万年不更新;喻池“顺便”回访她,她的小窝跟现实中的人气一样旺,留言板祝福像拜年。
  *
  学校撕下去年的高考光荣榜,率先把尘埃落定的三位同学的名字和学校张贴上去,粉底黑色宋体,祖荷和那所藤校当之无愧地排首位。
  喻池把它拍下,配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破天荒更新空间,祖荷闻风而动,在他留言板留下一个字:踩。
  他久违哼了一声,要笑不笑,回复一个句号。
  第二天,祖荷又来了。
  Ai。:「踩踩」
  “空池”回复:「。。」
  第三天。
  Ai。:「踩踩踩」
  「。。。」
  ……
  原本冷清的留言板成了祖荷专场,每天更新,一大堆的“踩”和句号跟踩羊屎蛋似的。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跟着言洲的驾驶证一起发放,结果可说毫无悬念,但依旧令人欣喜。
  学校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喻池稳坐学校第一交椅,毫无悬念成了市状元,全省排名前十,TOP2招生办直接电联抢人。
  情场失意助燃恃才傲物的玩性,他说话滴水不漏,套出两边针对他身体条件的底线与优势,暂时不答复,都给对方挺大希望。其实他心中已有定夺,选了计算机排名第一那一所,一来真心喜欢,二来就业要求和趋势最契合他的特殊情况。
  做完这一切又觉得挺没意思,这是一项危险讯号,他对引以为傲的东西失去兴致,说明某个方面一定出了严重问题。
  没多久他就致电招生办告知决定,对方祝贺他成为2007级准新生,期待九月份的相见。
  他的秋天有了落点,可是夏天还得继续熬。
  甄能君报了理工大学,言洲报财经大学,如无意外三人同城,傅毕凯报了另一个城市的财经大学……
  祖荷超常发挥,按往年可以上一所非常不错的985,当然她没有填志愿。
  祖荷留言“我明晚回去”时,甄能君和言洲的第一志愿尘埃落定,只等下月收录取通知书。
  喻池盯着那五个字好久,筑了半个月的围篱又被她一刀砍烂,他喜忧参半回了一个字:好。
  *
  祖荷和祖逸风、蒲妙海有说有笑走出电梯,手中推着行李箱和购物袋。
  喻池家门口忽然传来开门声,过去一年,祖荷太过熟悉邻居的动静,下意识便望过去。
  “喻池——”
  “你回来了——”
  大半个月时间好像冲掉芥蒂,相聚的冲动怎么也刹不住车。
  “小风阿姨,妙姨——”喻池跟祖逸风和蒲妙海打招呼。
  祖逸风稍一点头,说:“妙姐,我突然有点肚子饿了。”
  蒲妙海机灵道:“哎,搭飞机累了吧,我给你熬点粥缓缓胃。”
  祖逸风和蒲妙海便自然闪进门内,连带大包小包和所有杂音。
  祖荷以为他出门丢垃圾,可是手中并没有垃圾袋,趿着拖鞋,像急急忙忙开门。
  她背手将门带上,喻池也同样向她走近,一起停在两家的中间。
  “听说你考上了——”
  “头发、怎么变长了?”
  祖荷用手梳一下耳边发尾,半笑道:“新接的,假发,好看吗?”
  长发接到锁骨往下十厘米,整个人气质一瞬成熟,像抛开他,一个人长大了。她骨相和皮相俱佳,经得起折腾,短发时飒爽俏皮,长发时媚然沉稳,可当她咧嘴一笑,似乎又没有本质区别,依然灿烂、阳光,富有感染力。
  喻池很矛盾地看着她,轻轻“嗯”一下,说:“我还没恭喜你呢。”
  本来也是事实,简单的一句话泄露怨怼,索性闭了嘴。
  短短走道陷入沉默,不多时,廊道声控灯熄灭,黑暗给予盾牌般的安全感,挡开现实,他们可以勇敢注视对方。
  两个人没再着急唤醒灯盏,这份默契灵活又坚固,他们仿佛被黑暗揉成一人,能敏感捕捉到对方细微的思绪。
  电梯叮的一声,有人走出,把他们的黑暗与安全感吵没了。
  灯光像现实无孔不入,他们再度沉默,仿佛罚站门外,不敢轻易对话。
  “喻池,我——”
  “我、后天要去姥姥家,自己开车去——”
  话题虽突兀,但不失为一个安全话题。
  祖荷玩着手腕上的橡皮筋,拉出来又套上,说:“喻老师和蒋老师不去吗?”
  喻池说:“学校明年建校一百周年,今年秋季期要各种评估,他们估计要忙半个暑假。”
  祖荷说:“你姥姥家好玩吗?”
  “在乡下,空气好,生活节奏很慢,我每年寒暑假呆十天半月,回来就变懒很多。”
  这般自律的人也会变懒确实是新鲜事,祖荷忍不住笑道:“听起来好舒服。”
  “嗯……”喻池抿了下唇,他一向自信自如,一旦出现这个小表情,犹豫一目了然,“你想……跟我去吗?”
  祖荷惊喜,不禁走近一步,或说轻轻往前一蹦,说:“可以吗?”
  三个字带着撒娇意味,轻而易举敲开喻池的笑容。
  “只要你敢搭我的车。”
  以往的氛围似乎回来了,联结起他们,越来越紧密。
  她笑道:“有什么不敢,就我们两个吗?”
  喻池反问:“你还想叫上谁?”
  “只有我们两个最好了!”
  刻意的强调好像同意一个约会,暧昧发酵成他耳廓的红。
  喻池说:“第二天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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