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池声音清朗,音域不窄,只要不明显走调,唱歌还挺好听。
但有多好听祖荷不在意,重要的是他的声音,他在给她唱歌,他挑了一首十分精准的歌,每句歌词直刺心头,换下一刺时把她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带出来了。
祖荷僵硬捧着PSP,屏幕像雨天里的窗玻璃。
抽泣声惊动空姐,她快步走来蹲到祖荷身边,递过纸巾,关切问:“妹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蒲妙海将祖荷揽进怀里,接过纸巾,轻拍她的脊背,像小时候把她哄睡一样。
可是她的姑娘长大了,有了忧愁,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安然入睡。
蒲妙海朝空姐摇头,轻声说:“跟喜欢的人分开难过了。”
空姐了然点头,说去给她接一杯温水。
祖荷哭着,却蒙蔽不住听觉,副歌部分依旧如刀子一般,不断扎进心里——
我们各自经历一个漫长假期,再次相见时会不会有好天气。
——第一卷 ·初试刀锋·完——
第33章
甄能君高考选专业时,只有一个指标:工作挣钱多;家人对她选专业的期待:读书花钱少;于是当唐雯瑛向甄父介绍有免费定向师范生时,甄父拍桌叫好。那哪能不好,免学费,有补助,包工作,简直就是理想大学生,教师对女孩子来说工作稳定又吃香——香在相亲市场,铁饭碗,一年还有三个月的假期顾家。甄父岂能不叫好。
但甄能君偏不。
她向之前读大学同学打听,跟家境优越、视野宽阔的三个好友祖荷、言洲和喻池讨教,他们会借用自身人脉帮她分析和提供建议。
甄能君最后锁定在金融和计算机之间,考虑到自身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最终选择了计算机。
可是她家中没电脑,没进过网吧,没玩过游戏,连Q也是考试后祖荷帮她申请的,除了高一二时的信息技术课,甄能君压根没摸过多久电脑。
学计算机对她好像天方夜谭。
而喻池与她同专业,当她在言洲电脑上用C语言通过命令行打印出“HelloWorld!”时,喻池已经开发出带图形界面的贪吃蛇小游戏;当她刚开始接触游戏,喻池已经在思考关卡背后的设计思路。这时漫长的暑假才过去一半。
喻池和言洲把不想接的家教都推给甄能君,她白天基本在上课,有学生甚至想约她寒假继续上。甄能君不久就还清两人的债。晚上她蹭宿舍一个学姐的学生卡,到师大图书馆提前学习喻池帮列出的书目。
甄能君像所有不屈于贫穷的女孩子,身上带着用不完的劲力,利用题海战术的优势屡屡突围。
暑假进入八月,所有准大学生都在为开学做准备,买新衣、换发型,连手机也要跟上新潮流,学着大人的举手投足,憧憬象牙塔的自由。
喻池和言洲提前半月北上,两家大人随同旅游。甄能君还想多挣几日钱,再者他们坐飞机,她想买半价卧铺票,没有同行。虽然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少了祖荷后,甄能君、言洲和喻池关系微妙疏离了。她还是跟祖荷在一起最舒服,和男生间总感觉有围篱。
甄能君在理工大的贴吧和新生群找到一个同样单独出行的本地女生,约好一起买车票。
喻池和言洲两家六口来到机场,其余五人找到了安检入口,喻池还在张望。
言洲留意到,问:“找什么?”
喻池用拿登机牌的手指一下最边上的通道,说:“我得从那边走。”
那条通道挂着一个牌子:特殊旅客安检通道。
“可能得把腿拆下来……”
喻池不自觉压低声音,在网上查阅过相关假肢过安检资料,大多人表示要进小黑屋卸下来过机检查,毕竟“含铁量”那么高,在家时已跟喻莉华和蒋良平打过招呼,眼神示意一下,便推行李箱过去。
喻池在衣着上没什么大变化,依旧是“运动打底裤+五分裤”,打底裤在左膝盖剪开,露出没有海绵遮裹的钢铁假肢“小腿”。若不是机场温度较低,南方的八月根本不需要打底裤。
倒是言父一头雾水,发现两根小尾巴少了一条,大声嚷嚷道:“言洲,喻池跑去哪里了?”
言洲说:“走重点旅客通道了。”
言父半懂半不懂地“哦”一声。
言洲恨铁不成钢说:“就是熊猫旅客。熊猫嘛,国宝,需要特别关注。”
言父立刻明了,连“哦”两声。
喻莉华朝言洲欣慰一笑,说:“我们在登机口等他好了,一会就来。”
五个人在登机口的排椅处等了好一会,喻池才推着登机箱过来,脸色有点灰败,当然了,任谁被要求当众卸下假肢、露出残端都开心不起来,就像一般人也不太愿意脱裤子指检。
言洲抱过背包,给他腾空位,说:“下回我们坐卧铺回来,一路嗑瓜子打牌聊天看风景,从北往南,从枯枝白雪看到常青阔叶。”
喻池坐到他身旁,自嘲道:“下次再搭飞机,就是上我自己的直升机。”
言洲搭上他肩头,一起憧憬道:“记得买四座的,捎上我,跟喻老师申请一下,说不定还可以降落到我们学校的足球场。——你家不正好在边上吗,真的就直飞到家门了。”
喻池雨过天晴,也笑道:“行吧,我先在代码里实现一下。”
两家人结伴游玩十来天,等到月底学校开放新生宿舍,家长们才打道回府。
喻池从填志愿开始就“享受”特殊对待,肢残被打在档案上,学校在住宿上也做了特殊微调:他的宿舍在一楼,而班上其他人在顶层七楼。
喻池把行李搬到宿舍,才发现更特殊在成员上。
宿舍七个床位已满,东西乱糟糟,最整齐的那一铺将东西打了包,到处都一副久居此地的样子。
接新生的大二学长初时也以为走错地方,查看贴在架床上的标签,学号和名字都没错。
洗漱隔间门拉开,一个光膀子的男生走出来,看到陌生人面孔,立马扯过T恤套身上,跟两位家长打招呼。
喻莉华擅长跟学生打交道,不一会打听到全宿舍除了喻池都是大四学生,打包的那铺床的主人南下实习了,明年毕业答辩才回来。喻莉华托请他们多担待点喻池,那个男生客气应过,喻池便送他们去机场。
喻池从手术开始,每一天都在适应新生活,高三关键时刻还换到一个新环境,喻莉华倒不太担心他的大学生活。再者从她个人经验来看,大学上课分散,同学间不像中学每天长时间呆一起,班级凝聚力一般,重在个人发展。说不定大四学生的过来人经历对喻池会有所启发。
喻池情况特殊,本可以申请免军训,却不愿意错失第一次与新同学相处的机会。暑假晨练加上踏步和踢正步训练,足以应付军训项目。几天军训下来,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别人眼中“像个正常人”的每一刻,背后都积攒着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汗水。
喻池也渐渐悟出一条真理,走得慢不要紧,他可以比别人早出发,瘸鸟先飞。
跟大四学长同寝的优势渐渐凸显:大一新生上学期不允许自带电脑,喻池便按天租用那位实习学长带不走的台式机,当同班同学只能等实验课或者到图书馆排队用电脑,他可以窝宿舍在学长电脑上调试小游戏;宿舍晚上11:00统一断电,只留洗漱隔间电灯,“黑心”学长私改电路,把隔间电路切到书桌插座,彻夜不停,喻池得以忘我写代码,作息比高三还紧张;一周下来,年级长和辅导员从没来过这个宿舍检查内务,喻池干脆自己配了一台台式机,大大方方摆在自己的桌面,要不是军训后的肤色出卖他,没人会知道他是大一新生。
最重要的是只要能联网,他就不会和祖荷失联。
工作日祖荷出现时间不定,喻池没课的时间都扑在代码上,Q长期隐身挂机,对她设定“隐身对其可见”和上线弹窗提醒,碰上就互相打招呼,祖荷最喜欢用“呲牙”的系统表情,非常契合她的笑颜,他则是“大兵叼烟”。
最近一款名叫奇幻桃源的大型端游开始走红,祖荷周末一般睡懒觉,起床上线恰好在北京时间晚上11~12点,喻池刚好结束学习,带她玩一会。
两人会在游戏里互送道具,只不过祖荷的是买的,喻池的自己打的。
祖荷最近痴迷一个高级道具,这个道具没法直接购买或者通过打副本获得,它需要另外几个高价的次级道具合成,而且合成有一定失败几率。每天不少人在桃源市场打出高价收购该道具的牌子,不少玩家蠢蠢欲动,或砸钱或花时间获取次级道具。
祖荷屡战屡败,砸了不少钱,走火入魔前给喻池打视频电话。
祖荷用的笔记本,有点卡顿的画面出现在聊天窗右上角。
这还是祖荷去美国后,他第一次“看到”她。
近三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一枚草莓发夹别住挡眼的刘海。
网络稳定后,画面顺畅起来。
美国时间上午10点,应该是个大晴天,祖荷戴着耳麦,背景光线充足,衣柜近乎泛白。
“看到了吗,你那边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喻池没有摄像头,窗口左下角的小屏幕一片漆黑。
“我改天出去买一个摄像头。”
祖荷笑着皱皱鼻子,说:“就是,让我看看你跟巧克力比谁更黑,一定要买一个像素高一点的啊。”
“嗯。”
祖荷轻轻叹一声,说:“再高的像素也比不过我的眼睛。”
喻池听懂了拐弯抹角,问:“寒假回来吗?”
现在开学才一个月。
祖荷出现沉思,托着下巴,手指点了点脸颊。
暑假那个吻好像并未给关系带来实质突破,时差和太平洋横在他们之间,仅仅保持不疏离已经费了不少力气。
喻池明了几分,顺势给台阶:“国外假期好像跟国内不同步。”
祖荷轻声说:“到时再看吧。”
“你说那个道具怎么回事?”
话题切回要点,祖荷一改试探的谨慎,开始流畅描述问题。
概率性合成高级道具看起来像一个逢赌必输的赌局,诱使玩家源源不断的投入,成功几率很低。祖荷加过的付费玩家群里从来没人成功。
喻池让祖荷把账号发来,看一下交易历史。
祖荷垂眼打字过来:「账号hehe1717,密码zhyc0507...」。
喻池嘴角浮现淡淡笑意,可惜她看不见。
“三个点也是?”
祖荷轻快地笑:“对呀,‘Tobecontinued...’那三个点。”
喻池说先研究一下,改天给她结果,这期间不要再充值了。
祖荷说:“好呀,我把零花钱留着给你寄护手霜,北方天气很干燥吧。”
喻池初来时不适应,还留了几次鼻血。祖荷从来不差零花钱,只不过把话说漂亮了,但美国和中国山遥水远,他还是说:“留着自己买糖吃——”
“你身份证后四位是什么?海关清关要收件人身份证的呢,前面的应该跟我的一样吧。”
“……好。”笑容清淡,有无奈和被偏爱的自得。
寝室这头大灯已熄,只有走廊和隔间照明灯夹攻,总体光线昏暗。喻池的屏幕亮光便极为显眼,尤其还有一个漂亮姑娘在视频窗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瞅一眼。
喻池也问她要了美国的联系方式,时间不早,祖荷要和司裕旗出门,匆匆挂断视频。
“你小子女朋友啊?真够漂亮的。”祁文曾经挂科,大四还在上课,在学校时间最多,第一个认识喻池,相对较熟络,连喻池租赁电脑也是他牵线的。
喻池摘掉耳麦,转身一手搭着椅背,迟疑片刻:“……不算吧。”
他也不能凭一个吻就把人家绑架了,如果做男朋友,他能为她做的很少很少。
祁文往上铺爬,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还有算不算的。我看你那语气不太正常。跟你说,有机会就好好把握,别像我这种快毕业了,啥都没捞住。你知道我们学校这种畸形的男女比例,难啊……异地啊?”
喻池把祖荷的账密复制出来保存好,登陆奇幻桃源,等待加载时,回道:“异国。”
“噢——”祁文中弹一般,不无遗憾轻叹,“那我懂了,加油啊,小学弟!”
不到一个月,祖荷在奇幻桃源一共花了上万块,单单只是合成道具部分,还不包括送他的。而喻池最大一笔开销就组装台式机,也就大几千。大学比中学拥有更多的经济自主权,喻池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祖荷的消费能力,心里不可能没波动。
他们的差距不单单在距离和时间。
喻池睡前把道具合成消耗、流程和结果理一遍,次日又拉言洲一起研究。言洲没有电脑,是网吧常客加VIP,和喻池一样混迹各大论坛和Q群,也看出合成道具的端倪,粗糙点说,就是一个出老千的赌局,整个奇幻桃源就是由一方独控的地下赌场。
隔着网线交流终究费劲,言洲下午翘了一节不痛不痒的大课,跑来喻池学校。
两个人窝在电脑前研究,像高三时为一道大题烦恼。
祁文从外面回来,从肤色判断言洲也是大一新生,不禁摇头:“小学弟,克制一点,大一就这么沉迷可不好。——你知道我们宿舍为什么会有一个空位吗?就你现在坐的那里。”
言洲接话道:“退学了?”
祁文点头:“高考一解放,上大学太自由,挂科太多补不回来,大二走了。”
喻池和言洲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喻池说:“谢谢学长。”
“……”祁文摇头,客气的回答大概没把他的忠告放心上,大学的确自由,自由到不会想多管闲事,只想享受。
言洲悄悄跟喻池耳语:“说不定人家回去重新考你们对家去了。”
自由过多便成了迷惘,尤其象牙塔汇聚各地人才,哪个不是曾经的尖子和骄傲。尖子多了,便注定有人要充当普通人的角色,军队里大部分是叫不出姓名的士兵,将军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