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激涨到大四位数!
再看留言板,甚至有陌生人留言“加油”“挺住”“打倒资本家”。
“……”言洲骂出来,薅了薅同样好久没剪的头发。
喻池长长吐出一口气,轻砸一下鼠标。
“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吧。”
言洲往卧室门口瞄一眼,喻莉华和蒋良平大概刚逛超市回来,客厅传来动静。
他不自觉压低声:“要告诉喻老师吗?”
“……先等等。”
喻老师还没知晓,班主任蔺以芹的电话先来了。蔺羽芹教数据结构——他们大二才学到——也是科协负责老师之一。本来大学班主任不像高中时半个监护人的作用,大部分日常事物交给助理班主任也是大三学生处理,但蔺以芹一来特别关注特殊学生,二来对他青眼有加,在学习上多有提点,甚至想下学期把他塞进大三的比赛组。
蔺以芹打扮精致讲究,喜爱粉色,曾跟学姐说“要不是学校对教师形象有规定,我都想去染粉头发”,说话一点不讲究,单刀直入,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也得罪过不少人——特指她的男同事们。“青春无罪,放纵有理”是她在第一次班会上的寄语。学生们大多心思单纯,跟她没有利益冲突,感受不到权威压迫,犯了学术错误被批评也是心服口服,喜欢她还来不及。
蔺以芹就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喻池啊,奇幻桃源是怎么回事,还被贴上‘牛皮癣’了?”
喻池隐隐感觉蔺以芹有意帮他,示意言洲关卧室门,把情况简述一遍,最后仍坚持立场:“老师,我在帖子里注意措词了,没有直接板上钉钉说他们做局捞钱,只是把现象描述一遍,受害者看了都懂。产品本来就应该以用户为导向。”
蔺以芹好像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产品既然做出来,就应该接受一切正面□□。说实话,一达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开发商起诉玩家,玩家就是衣食父母啊,那不相当于杀人父母?太不地道了。”
喻池怕声音漏到客厅,没有开免提,言洲听不到,他只能神情示意:有转机。
“蔺老师,你可以、帮帮我吗?”
蔺以芹的火爆脾气冒了头,扬声道:“不然我打电话干吗?你要是进去了,下学期比赛我上哪找人?”
喻池无言笑起来,不敢太放肆:“哦……”
放肆的是言洲,巴巴盯着他等详情。
蔺以芹说:“但我不是律师也不是法官,不能保证结果。这样吧,我认识一些业内大牛,或许可以打听打听,看看一达到底想让你删帖道歉,杀鸡儆猴,还是真的索赔百万,赶尽杀绝?”
“谢谢老师——”
蔺以芹打断道:“别谢太早,我还不一定能帮上忙。我先跟你家长沟通一下,虽然你是成年人,到底还是个学生,家校统一战线才能有效率。”
蔺以芹说得没错,他还没独立经济能力,没办法兜底,真出了事,还得家长垫背。
喻池看向言洲的神色变了下,不禁捋一下过长的刘海。
“好,我先跟他们说一下,晚点打电话给你。”
他挂断电话,也松开手,刘海次第盖回额头,长长的叹息声又将它们掀起来几分。
现在这副有点颓唐的样子,倒真的神似阿飞了。
喻池将内容复述一遍,言洲虽然不同校,也听他提过这位蔺老师。
言洲一拍膝盖,站起来说:“走吧,趁喻老师在外面。”
这架势摆明跟喻池同进同退,喻池不再推却,调出还未删除的帖子:“我去把他们叫进来。”
言洲坐回去,拍拍脑门,像要听水声似的:“……也是,还得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证据’,我一时脑子糊了。”
喻池将他肩膀当扶手,站起来顺便拍了拍,无奈一笑。
……
喻莉华听完,愣了好一会,本来担心喻池在宿舍生活不便,比如在室友面前更换假肢,爬上铺,上蹲厕,洗澡等等,没想到他捅出的是毫不相干的“娄子”——但她也欣慰,起码底层生存需求满足了,他才有额外精力捅更高层次的“娄子”。
喻莉华几乎没玩过网络游戏,只能说出蜘蛛纸牌或者扫雷,但喻池条理清晰,类比得当,她基本了解了现存问题。
她复述道:“这就相当于别人开了一家赌场,你带人上门踢馆说‘你们出老千’,直接影响赌场收益,赌场老板当然想解决你。——我不是说这种做法值得鼓励,但站老板角度,收益受损,他肯定会有解决刺头青的反应。”
喻池说:“我要是老板就不会出老千。”
言洲小声附和:“就是啊。”
喻莉华说:“可是社会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耿直。生意靠利益驱动,有利可图他们哪还管邪门歪道,说不定这是行业中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喻池和言洲的理想主义撞上暗礁,低垂脑袋,谁也不说话,好像错的是他们。
喻莉华成长于特殊年代,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中庸比激进安全,继续道:“改变社会规则远比适应来得困难,甚至要几辈人付出代价,我不反对你们尝试去改变,年青一代有这样的心思十分可贵,证明我们作为家长和老师的培养没有白费,社会还有变好的可能,但永远记得,要将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
喻莉华没有责骂他们的意思,只是凭借多吃二十年米的经验,给他们分析时局。喻池和言洲偷偷对视一眼,没有反驳的理由,都默默点头。
“我跟你班主任联系,然后再问问你小风阿姨可不可以再介绍一个靠谱的律师——”此时,喻莉华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喂,小风——”
喻莉华当着他们的面接起电话,仿佛心有灵犀知道祖逸风所为何事。
“哎?你也知道了?他们刚跟我说——”
喻池立刻明了,肯定是祖荷向祖逸风求助,当初车祸的百万赔偿额就是祖逸风的律师朋友争取来的,而律师的名片又是祖荷给的。
祖逸风是祖荷的结实靠山,就像喻莉华对他一样。祖荷和他没出现什么青春期心理问题,跟有一个乐于倾听、不急于否定孩子的监护人关系很大。
言洲不知道祖逸风全名,眼神向喻池求助,喻池凑近压低声说了。
连祖逸风也肯出手相帮,言洲一颗心放下一半。
喻莉华接电话越走越远,蒋良平就是中庸代表,没什么补充,跟言洲说:“等会留下吃午饭,我煲你的饭了。”
喻池也说:“一起吃饭,一会我们去剪头。”
言洲又薅了薅头发,说好。
桌面弹出视频请求,祖荷上线了。
喻池总习惯性看一眼时间,减出美国时间,然后接听。他调整摄像头方位,和言洲一起出镜。
“哎,言洲也在,正好。你们看了那个狗屎律师函吗?”
电脑连音箱外放,房间里的人都听见了。祖荷愤怒时会骂脏话,口癖唤起以往相处的细节,喻池和言洲不由相视而笑。
祖荷瞪着他俩说:“干什么,难道不该骂吗?”
喻池轻声笑,把麦克风给旁边人,言洲凑近说:“骂得好。”
祖荷扯了扯嘴角,不再像之前一样悠闲托下巴:“这次明明是我先起头,最后承担后果的却是你……”
这话显然对喻池说的,言洲把麦克风拨过去。
喻池说:“不干你的事,游戏开发商比较有问题。”
祖荷说:“它们就是蛮不讲理的悍匪,哪有这样子的,太阴公了。我跟我妈妈说了,她在国内,会帮你找个靠谱的律师。”
算上时差,她几乎称得上第一时间响应,这速度与态度,简直像要帮他把百万索赔金揽下。
“我妈妈接到电话了,正打着——”
祖荷稍稍松口气,喃喃道:“小风姐姐办事还是挺有效率的。”
“小风姐姐……”言洲回味,“小荷姐姐办事效率也高啊。”
祖荷笑道:“你有你的姐姐没?”
言洲抹了一把拉碴胡子,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有的吗。”
祖荷说:“没准姐姐瞎了眼。”
言洲笑骂:“滚。——我上个洗手间,你们聊。”
他直接跑到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意味再明显不过。
喻池换上耳麦,回到刚才话题,声音像偷偷在被窝打电话:“你不用想太多,就算不是你第一个提出来,我也看不下游戏里面存在这种——‘阴公’的设计。”
“你在反过来安慰我吗?”祖荷皱皱鼻子,“你都火烧眉毛了还安慰我……”
喻池对这个表情印象深刻,那意味快哭了。
“我也没法给你擦眼泪,只能多说几句了……”
他以前就没把她哄停过,第一次祖荷在他病床边抽鼻子,他差不多算骂了她;第二次送她迷你“光荣榜”,想摸她脑袋不好意思,拿书轻拍,她反倒哭得更凶,最后是上课铃喊停的;最后一次送去机场前,不但没哄停,自己也跟着哭了。
就像现在,明明只说了心里话,又把她惹哭了。
祖荷用一个公仔挡一下摄像头,却忘记关掉话筒,喻池仍然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想笑又笑不出,情不自禁跟着吸了一下,伸了一个懒腰,调整呼吸。
祖荷重新回到屏幕上,湿漉漉的眼神难以遮挡,认真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要赔偿的话,我来负责。”
喻池依然不懂怎么哄停她,但隐隐感觉话题再继续,她会哭得更凶猛。
手边刚好摆着带回来的唇膏,他拿起来给她看一下,说:“你寄的唇膏很好用。”
“喻池!”
“真的。”
喻池娴熟地单手拔开盖子,旋出用掉一截的唇膏给她看。台灯光线过足,细细的膏体看不清,他顺手举起一本厚厚的《数据结构》当背景,淡绿色的封面终于把透白色的膏体烘托出来了。
“没骗你。”
喻池认真的劲头跟推销唇膏似的,祖荷忍俊不禁,说:“你现场涂给我看看。”
喻池放下“数据砖头”,盖上唇膏,实在做不来这等纳西索斯的动作:“……刚才涂过,现在不干。”
“我说干就干。”
喻池笑:“你又知道了?”
祖荷两手托着脸颊,笑吟吟盯着他:“我吃过,就知道。”
喻池左胸膛狂跳不已,什么奇幻桃源,一达游戏,律师函,百万赔偿,统统搁置一边,脑袋里只有阴凉的夏日清晨,初升的暖阳,摇曳的树荫,还有草莓味的初吻。
他下意识轻抿唇,咬住一角而松开:“有吗?”
祖荷笑:“夏天没有,冬天应该会干。”
话题危险而无解,谈论时心动,结束后怅惘,快乐短于苦闷,再继续下去却无法转化为牵手、拥抱、接吻这样实质的肢体接触,感情好像到达极限,昭示物极必反。
外头喻莉华结束电话,正跟言洲交谈;时间指示11:30,美国时间刚好在以前每晚下自习时。
“你快睡觉了吧。”
“你要吃饭了吧。”
同步的默契是体贴,也是对尴尬的共识。
喻池让她一步,对方主动断开视频连接的提示打印到聊天窗口。
*
祖荷滚上床了,眼睛还睁着。
咸鱼躺了一会,欠身从边桌掏出一枚“电子笔”——十八岁她问祖逸风要的生日礼物,“妈妈你挑这个应该很有经验”,她当时笑嘻嘻说。
女儿的成人礼,祖逸风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糊弄,小玩具送了,又“买一赠一”送她一辆帕拉梅拉。
消毒过后,祖荷按下启动按钮,将自己和玩具藏进被子里。
她试图回想和喻池的亲昵,半年过去,画面模糊了,感觉堙没了。
鹅绒被太轻软,没有拥抱的力度,她快乐着,也空虚着。
之前,她都只游荡莽地,这次尝试接纳春风。
那里曾经嗦过两根手指,吞噬异物那种扩张与收缩的微妙感攫住了她,所有感受聚焦,她渐渐忘记他人。
十八岁的春天,她抵达clitoris的背面,再一次属于自己。
脑袋混沌那一刻,一种失禁的愉快攫住了她。
祖荷搁浅许久,翻到一边盯着深色的印子,沉默良久,用腕骨蹭了蹭额角:妈耶,原来她还是个龙王,会喷水的。
她跑到走廊往客厅喊:“妙姨,帮我换一下床单,喝水打翻杯子了。”
蒲妙海关了电视,从储物间抱了备用床单上楼,看了眼正中的印子,咕哝道:“不是尿床吧……”
“那才不是尿!”祖荷笑着闪到一边。
蒲妙海熟练地撤掉床单,摸了一下底下床垫,欣慰道:“还行,没透到床垫上。”
祖荷却在盯着她的脊背,她的妙姨好像瘦了一点,一弯腰,脊梁骨像一串念珠。
待换洗的床单撂地上,蒲妙海取过干净的那一床展开,祖荷跑到对面揪住一角,说:“我帮忙。”
“哎哎哎——”蒲妙海叫住她,“干什么呢,你放下,我自己来。”
祖荷说:“就铺一下床单,我又不会添乱。”
蒲妙海也坚持:“你放下,这是我的工作。”
“我怕你累。”
“我这有薪水的,怎么会累。你帮我可没有,嘿嘿。”
“好啦好啦,我不管你了!”祖荷扔下被角,盘腿坐回椅子上,把自己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