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萤萤也起劲了,说:“那行吧,既然都进学校,其实我也可以教画画,小孩子也蛮有意思的——只比游戏差点意思。”
喻池点点头,自顾自道:“看来我得更努力一点,让你们不用考虑转行。”
*
次日周天的早茶,属于私人会面,祖荷只带了喻池一人见司裕旗。席间不谈正事,只泛泛论历史、时政和行业动向,一直到工作日,司裕旗的“领旗资本”才和极锋互动进行正式沟通。
“你那个同学,真的很有个性!”司裕旗晚上回到住处甩开鞋子和挎包,水来不及喝一口,就跟祖荷吐槽,“公司估值不容许投资人讨价还价,还不接受对赌条款。”
祖荷趴在沙发上玩喻池公司的新游戏,赢了一盘,喜滋滋道:“可是他们的游戏真的挺好玩呀!”
司裕旗拉开冰箱找喝的,里面多了一盒没拆封的果盘,便端出来搁到茶几上。
这座城市的三月,气温在23°C徘徊,夏天已经在不远处招手,冰过的果盘半点不显寒凉。
祖荷利索爬起来,接过司裕旗拆开的签子。
“高三时候,有另外一个男生激将他校运会跑5000米——嗯,他腿已经那样了——他也没接受对赌,最后还是跑赢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赌注是什么,他没告诉我。”
司裕旗对喻池情况有过大概印象,但第一次见面时还是稍意外:喻池竟然可以这么完美而自如操控假肢,仿佛与之浑然一体,背后不知道付出多少汗水,甚至泪水和隐忍。
她有点理解祖荷为什么一直给这位同学另眼相待。
“他还真是我在国内见到第一个不特意藏起来的人,”司裕旗说,“在国外也许不少,但是国内……就说这个一线城市吧,连个残疾人车位都罕见。”
“高三校运会后他好像就看淡了,”祖荷回想着说,“他当年成绩好,人缘不错,父母又是老师,连带全校老师都是他的盟友,加上重点高中学生整体素质高,不会特意为难他;他有能力,有平台,要是还一蹶不振,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司裕旗不意外祖荷的洞见,过去三年,祖荷在投资上远见与决断力经常令她自叹弗如,不然也不会短期就补了祖逸风的漏洞,还让资产成倍叠加。
她只是好奇,祖荷对这位初恋的评价过于理智,更像普通的创投关系,但如若对方死皮赖脸纠缠,拖祖荷下水,甚至牵连于她……
“但是他作为创业公司的CEO,未免太过强势,可能会错失不少融资机会。”
“创投双方也可以互相成就,就像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合则白头偕老,不合分道扬镳,”祖荷轻松地说,丝毫没有竭力撮合的“媒介”感,“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试过他的假肢,偷偷地……”
祖荷左手握拳,慢腾腾倒插进一个隐形的接受腔里。
“……”
祖荷嘻嘻笑:“他不知道……”
司裕旗一脸被蓝莓堵住喉管表情,也许前头判断出错,妹妹这笑脸,初恋的双箭头显然还没消失,职场混入感情,她的决断要更加谨慎才是……
“明天他要去配一条新假肢,我也一起。”
司裕旗几乎翻白眼,“为什么特意告诉我”的无语。
“向舒你还记得吗?”祖荷的空签子像仙女棒小小转了一圈,“向舒的工作室在这边,他的假肢一直在向舒那里配。”
司裕旗垂眸叉掉最后一颗明明不喜欢的草莓,说:“你一直住酒店,不找个长期的房子?”
祖荷盯着那颗草莓好一会,努了努嘴,说:“我一个人,住哪里跟酒店没差别。喻池也一个人住酒店啊。”
祖荷这个癖好从蒲妙海走之后开始。
司裕旗帮忙料理后事,陪了祖荷一段时间,起初半个月甚是艰难,祖荷经常像个断奶的孩子哭泣,谁也哄不住:她、祖逸风和许知廉都不行。后面没多久似乎平静了,也许开始渐渐放下,但奇奇怪怪的举动跑出来。
她如果不住她家或者男朋友家——更换速度太快,司裕旗也不知道有些是不是男朋友——就跑去住酒店,行李只有一个箱子。
祖荷的经济状况支持她的癖好绰绰有余,司裕旗只是担心,这种不同常规的喜好后面潜藏着未知的爆发点。
司裕旗收拾残余果盘,并不看她说:“你的房间被子要嫌热,自己往柜子上面找薄的。”
祖荷又瘫回沙发,捧起手机低头笑:“你放心,要是有姐夫了,我会自动隐身的。”
第48章
“你在外面等我。”
喻池这话说得,好像要去上的洗手间。
祖荷嘴巴努成包子褶口,试图用目光降服他。
喻池撇开眼,无声轻笑:“‘火腿肠’有什么好看的。”
包子褶口裂开,笑声漏出来。
祖荷说:“可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火腿肠’。”
“别那么……”色情,喻池差点脱口而出,刹住车不知道因为祖荷现在的身份,还是基本的隐私礼节,多年未见,他们需要重新构建属于成年人的相处方式,“时间有点长,无聊你可以去外边转转。”
“知道我无聊还不让进去,”祖荷不再勉强他,坐到假肢取模间外边的椅子,掏出手机捧着,“希望你的游戏可以有趣一点。”
关门前,门缝夹出祖荷低头玩游戏的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叫他关门的手一顿。七八年前,她就是这样在病床边的椅子玩游戏,等他醒来,只不过手中PSP变成手机。
游戏还在加载,祖荷乍然抬头,旋即笑开。
“偷窥我干什么?再不关门我就进去哦。”
“一会见。”
假肢取模间设备较多,较为宽敞,像一家诊所里面的一间独立检查间。
喻池需要扶杆站立,短裤挽至髋部,暴露左腿残肢,右腿和髋部缠裹保鲜膜,以防石膏污染。然后测量、标点、用石膏取模。整个过程狼狈、枯燥又漫长,他必须保持静止,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祖荷过来相当于陪了一个寂寞,哪怕喻池再三提醒,她依然执着前往。
执着的还不止她一个,祖荷玩着游戏,顶部忽然弹出司裕旗信息:“刚发现一款挺不错的奶茶,现在在哪?给你们点外卖。”
祖荷差点失分,先稳住局势,闯过这一关才暂停,不疑有它发去具体地址。
约莫半小时后,司裕旗风风火火赶来,两手空空。
祖荷后知后觉,收起手机抱臂揶揄道:“你这样的‘外卖员’恐怕干不了一天就得转行哦。”
司裕旗淡然打量着周遭,靠墙玻璃壁柜展示着各式假肢组件,最底下一列还摆着一系列仿真的假脚,着统一工作服的技师各自忙碌。
“我总得先看看一共要点多少杯,是不?万一少了那可就尴尬了。”
取模间的门被拉开,穿着浅棕色工作服的向舒走出来,匆匆打量多出来的新面孔。
停步只在一瞬之间。
司裕旗抬起手,轻快嗨一声。
“你们这里今天有多少个人上班?”
“……”
祖荷捧着手机,却忘记低头,炯炯双眼悄然望着二人,仿佛两个服务员同时端菜,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桌的。
她怎么也没料到司裕旗第一句话会这样问。
但也幸亏这样一句话,向舒和她没有相对无言。
向舒专业性地回答:“十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一会再告诉你。”
“……”
“不打扰你工作,你先忙。”
司裕旗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坐回祖荷身边,跟她一样掏出手机。
向舒愣了一瞬,不自在清了下嗓子,转头走远。
祖荷扭头望着“体贴”的司裕旗,对上她的波段,扯了扯嘴角。
“沾光了。”
司裕旗叫人送来十三份奶茶和点心,以向舒朋友的名义,请所有人吃下午茶。
就连喻池那份,她也托向舒带进去了。
祖荷咬着吸管,笑望着司裕旗,司裕旗反给她轻轻一肘子,说:“我给里面那位立个榜样。”
“……”
喻池大半个下午才完事,司裕旗重新拦住向舒,问他晚饭有没有空,想聊聊。
向舒不冷不热问聊什么。
一般人早给他的冷漠劝退,可司裕旗偏不,不然也愧做祖荷的榜样姐姐。他越是一副臭脸,她就越想蹿火。倒也算不上热屁股贴冷脸,她只是对这个人的性情了如指掌。
司裕旗说:“聊喻池。”
向舒:“……”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浅,你应该知道他公司最近在寻求融资,所以作为投资方,我想做一下尽职调查。”
喻池每年都来这里做假肢,向舒几乎成了他的御用技师,特别他过来工作后,两人关系自然超乎一般“残友”和技师的范畴。
“我和他的公司并没有业务关联,最多只算是一个玩家。尽职调查还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听说过‘土豆条款’吗?没听过不要紧,晚饭时间我慢慢跟你说,你也知道你朋友公司现在挺需要这笔投资的吧。”
“……”
祖荷和喻池被打发先走一步。虽然听不见司裕旗和向舒谈话,但前者热情与后者冷淡对比强烈,司裕旗吃瘪不要太明显,跟职场上傲气凛然的形象简直两个极端。
喻池诧然回首,被祖荷轻搡往前,隔着衣料的力度终于拉回他的神思,也带来异样的感触——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他也情不自禁挺直了腰背。
走出向舒工作室的大门,两人莫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去哪吃饭?”
“肚子饿了吗?”
小小的心有灵犀熨帖了情绪,他们从试探的疏离到捡回熟稔,均是一愣,旋即笑开。
祖荷摸摸小肚子,夸张苦着脸:“饿死了,玩你的游戏太能消耗了,我姐那点东西压根不顶事。”
这么多年过去,祖荷夸人功力见长,喻池听得如沐春风,也改口道:“想吃什么?”
“对哦,你现在变成地头蛇了,”她说,“现在春天了,有没有吃笋的好地方?我有好多年没吃到了。”
“明天。”
“明天?”祖荷不可思议看着他,明天他们可是约好到甄能君家小聚。
喻池很笃定:“对。”
祖荷喜道:“你还会做菜?竟然?”
喻池不自觉又出现帮她钉扣子时“这有什么难的”表情,说:“偶尔做一次,解压。”
“可你不是住在酒店吗?”
“去言洲家。”
“言洲可真幸福。”
祖荷又闪到他跟前,站定笑吟吟盯着他,两手自然负在身后,甚至轻轻踮脚,跟多年前问他要不要同桌时毫无二致。
“如果我搬出酒店,你会不会也来我家做饭啊,田螺少年?”
哪怕玩笑成分居多,他也郑重“嗯”一声。
“不过,不是少年了。”
“那,先生?”
“……怪怪的。”
“哈哈哈哈——”祖荷转回他身旁,“期待你明天的惊艳之作,看看有没学到蒋老师我真传,有没有我妙姨做的好吃。”
那个名字让喻池失神一瞬,特意看她一眼,那边好像也不太痛快。
但祖荷就是祖荷,荷花一样绚丽,没等他开解她,她自个儿转移话题:“对了,你打哪里买原材料,市场?超市?还是?”
她对烹饪一窍不通,真的“还”不出来了。
喻池笑道:“总不会上山挖,明天你就知道了。”
*
这晚,祖荷悄然把落在司裕旗家的行李打包回酒店,晚上司裕旗反倒发消息问她怎么就走了。
祖荷说:“我这叫识大局。”
“局什么局,我局还没做好呢。”
司裕旗一条电话过来问她住哪个酒店,要过去找她。
“又奶茶?”祖荷对镜轻拍洗净的脸,“大半夜我不想高血糖。”
“不奶茶,跟你聊喻池。”
祖荷停下拍脸的手,问:“你跟向舒不是在叙旧?”
“对,”司裕旗有点恨恨道,“聊了一晚喻池,只聊喻池。”
“……有意思吗?”
“尽职调查!”
不多久,司裕旗出现在祖荷门口,脸色不太愉悦,一手挎包,踩着高跟鞋进来。玄关走廊没走完,忽然把高跟鞋踢到一边,只穿丝袜瘫到沙发上。
“累死老娘了,”司裕旗抬起一边脚踝叠膝盖,转着脚道,“波伏娃说得没错,女人的这些服饰就是为了束缚住她们的灵活性的。”
祖荷给她拆一双酒店拖鞋,说:“你还能想起波伏娃,说明还有一口气呀。我要是累成你这样,连我爸叫什么都记不得。”
司裕旗顿了一会,说:“你还别说,我也突然想不起我爸叫司什么了。”
“司库。”
司裕旗扯嘴笑笑:“好吧,我们家他的确暂时还是管钱的,过几年就是我了。”
祖荷笑了声,又说:“不过,我也没机会累成你这样,谁让你经常穿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