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洲也是一阵无语,调和道:“下一局开了开了。”
后面几局许知廉渐渐回归原本水平,但依然差喻池一头。时近午夜,喻池以睡觉为由下了线,像之前一样。
之后的尽职调查许知廉派手下带第三方公司来做,他再次出现时,提出“同股同权”注资方案。
从注资额度上来讲,他的确出手阔绰,估值不变的条件下,阔绰到比例过大,摊薄喻池的股权,几乎是要求喻池的创业团队交出控制权。
喻池没有当场决定,表示需要考虑。
“希望三个工作日后能等到喻总的好消息。”
许知廉离开时笑着跟他说。
当晚员工都已下班,天琴座依然亮着灯。
“他到底有诚意呢,还是太有诚意了?”
言洲扶着后颈,甩了甩发酸的脖颈。
喻池背着他,默默擦去白板上遗留的游戏需求分析要点。
甄能君说:“我看过一些案例,创始人自身持股比例过度稀释,后期往往会在资本方主导下出局。”
喻池放下白板擦,拍了拍手,哂笑道:“我们上一家公司不就是这么没的吗?”
1717.net被BingoFun收购后,喻池对控制权分外敏感,不想重蹈覆辙。
“他强调‘同股同权’,就是堵死我们三个人对他一个,想‘同股不同权’的操作,他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言洲斟酌道:“会不会他一开始就没什么诚意呢?”
甄能君不清楚许知廉和他们有私下联系,辩解道:“控制权诱惑力那么大,没有哪一个战略投资方不想拥有。如果他没诚意,应该不至于还花费力气和前期投资做尽职调查和出方案。”
喻池朝她点头,说:“我同意你的看法,许知廉应该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二比一驳倒了言洲的阴暗心理,他不太服气道:“你很相信你的老情敌啊,能自己开公司的,心思不会太单纯。”
喻池横他一眼,创投战场不见硝烟,甚至不见遗骸,说:“我知道你担心的,总之目前的方案一定不能同意。”
言洲和甄能君默默赞同,各自沉思。
片刻安静后,甄能君举了下手中的笔:“题外话,我能好奇一下情敌怎么回事吗?好像有点我还不知道的事。”
言洲把喻池原话转述了。
甄能君说:“说起来祖荷应该跟许总同行,要不要跟她打听一下这个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能居中调和一下,或许会更好……”
“不用——”喻池生硬拒绝。
言洲笑吟吟道:“不要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专业判断啊,池哥。”
喻池扶着会议桌边缘,稍微前倾望着他们。他在每次会议的最后都有这个动作,前倾的身体带着无名压迫性,通常宣布的内容不容辩驳。
“明天,我去他那边跟他谈,看能不能调整投资额度,或者调高估值,降低他的股权比例,保证我们的持股比例占大头,控制权一定要在我们手里。如果不行,我们再找下家。”
喻池最后直起身——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一定会拒绝。”
*
维克风投坐落在正儿八经的写字楼,会客室宽畅堂亮,喻池独自等待,偶尔望着玻璃墙外神色匆忙的人。隔行如隔山,从衣着上就窥斑见豹,金融业个个着装正经严肃,黑白灰占主流,相较之下互联网就成了嬉皮士,衣着标准只有一个:舒服。
喻池跟外头人一比,可谓青涩而另类。
许知廉姗姗来迟,在他的对面落座,两人正好分居主位左右侧。
也许祖荷在场的话,会毫不客气坐上主位,可她会先朝哪边笑呢?
反正许知廉先朝他笑了。
许知廉带着主场的从容,两手依然抄在西裤口袋。
“我猜你一定想让我减少出资,或者调高估值,让你们稳坐大股东的地位。”
喻池手腕搭在桌沿,背靠椅背,姿态放松。
“我该夸一声你料事如神吗?”
许知廉不讲究笑点地笑了。
“我的回答是:不可以。”
喻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也是我的回答。”
许知廉故作遗憾叹气。
“你为什么不相信,公司在我手里会运转得更好?”
喻池微扬起下巴。
“你没我懂游戏。”
许知廉:“但我比你懂市场。”
喻池:“市场由买方和卖方共同推动和促进。”
许知廉反诘:“你是不是想引用乔帮主那句话,‘在我们做出这个产品之前,消费者并不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喻池站起来,不是拍案而起,只是单纯告辞。
“我没有自负到与乔帮主比肩,但结合我的过往成绩,拥有乔帮主式的自信利大于弊。”
许知廉本还冷笑,待喻池经过他侧边,脸色刹那变了。
惊讶,尴尬,可能还有一点点钦佩。
他的目光停在喻池的左腿上。
喻池今天没再做商务打扮,而是回到一如既往的休闲风格,上身一件极锋互动的深蓝兜帽衫,下面黑色五分工装裤加打底裤,同色假肢完全暴露,不羁风格一看不是搞游戏就是搞艺术的。
喻池停步面朝他,坦然面对他的失态。
“你没在她空间相册里面见过?”
许知廉生硬挪开目光。
“她相册又没有。”
喻池漫不经心一笑:“在加密相册里。”
“……”
“再会。”
喻池刚够到门把手,只听后面声音——
“你知道她要回国了吗?”
轮到喻池愣怔。
许知廉笑着起身相送。
“以后有空一起打游戏。”
祖荷的Q头像灰置许久,一个轻量级的聊天App出来后,Q上岁月逐渐成为回忆,划开学生和职业时代。
她是来出差还是回国发展?停留多久?
如果她真的回国,至少知会他一声吧?
喻池原本以为对祖荷感情趋于平淡,如今太平洋有可能蒸发,他竟然悄悄期待重逢的可能。
*
和维克合作黄了,喻池和言洲又开始与其他投资方进行一轮又一轮的PPT与口水大战。
这日,大学念土木工程的宾斌刚好来渔城这边工程项目驻地,言洲叫齐同城七八个相熟的同学和校友,约了一顿饭。
喻池坐在侧对包间门,宾斌姗姗来迟,想拉开喻池身边座位,言洲不着痕迹把他安插到傅毕凯身旁,让两人叙旧。
宾斌变成一堵防火墙,隔开喻池和傅毕凯。
“还差谁没来?”喻池端着茶杯低声问。
言洲陷入和旧友重逢的热络,不看他道:“方便上菜。”
“……”
喻池默默喝掉清茶,许知廉那句话却浮起来。
起头喻池以为是一场秘密安排,饭席过半,没有人表现“还差一人”的异常。
他那颗心渐渐放下来,也沉下去。
包间门被人敲了敲,宾斌抢在言洲前说“我来我来”,起身起开门。
门口堵着一只等人高的皮卡丘,喻池心跳加速,几乎以为是高三校运会他后座的那一只——
若不是皮卡丘还端着生日蛋糕的话。
后头跟着好几个服务员,热情高唱《祝你生日快乐》。
“卧槽!”傅毕凯盯着蛋糕愣住,“不是吧,还来这一套……”
宾斌双手把皮卡丘往他方向请:“主任,你不是最喜欢皮卡丘吗?高考时候橡皮都是,我给你请来了,生日快乐!”
言洲哈哈跟着鼓掌,反正尴尬的又不是他。
傅毕凯骂归骂,老同学的面子不能拂,自己也拍起手,颇有一番舍命陪君子的豪爽。
“来来来,宾哥有心了,今天哥生日,祝我生日快乐。”
皮卡丘放下蛋糕后,人偶后脑勺给人敲了敲,整个大脑袋微微一震。它转过身,摆出一个捧脸的可爱姿势——
“祝您天天快乐!”
这是明显的男声。
喻池哑然失笑,幸好压抑住搬开它头套的冲动。
生日蜡烛上燃着数字蜡烛26。
他年底也26岁,不算成熟,却也不再年少,24岁的祖荷应该不会再玩17岁的把戏。
也许只有言洲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抚了抚他脊背,喻池垂眼自嘲一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了攥。
生日会大半有着相似的热闹,言洲到包间外接电话,其他人凑堆闲聊;喻池面前摆着一角蛋糕,没吃几口,低头随意翻着游戏群看水消息。
人一旦低沉下来,所有负面情绪就找上门。喻池揣摩许知廉话语的同时,也想起拉拢失败的投资。
极锋互动在外头看似冲劲十足,预定下一个爆款游戏工厂,但发展期底子轻薄,没有投资重砣压底,一阵狂风便能吹没了。
傅毕凯的侃侃而谈透入耳朵,难道真要像他所嘲讽的,卖了直升机救急?
喻池的心如同瓜分完蛋糕的底盘,狼狈不堪。
包间忽然静了一瞬,衬得傅毕凯那声“卧槽”格外用力。
喻池刚茫然抬头,双眼被捂住,一股细腻温润的触感掀动刚刚平息的心跳。
周围的闹哄声佐证那个不可能的猜想。
喻池扒下那两只手,却握住指尖不放开,扭头站起来。
“对不起,航班延误迟到了。本来已经登机,有个人突然要下去,害得又得重新安检一遍——”
喻池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祖荷,成熟了,更亮眼了,还是依然热情?
只知道,他有多讨厌机场安检,此刻就有多喜欢她。
他将她拉进怀里,像那个炎热暑假的清晨,不顾一切地抱住她,默念着不要走。祖荷也不推却,回应他,那颗陌生而孤单的耳钉蹭过他的下颌,她甚至嘻嘻笑起来。
两边微妙的反应,糅合了回忆与现实,仿佛一颗不成熟的草莓撒了糖粉,酸涩又甜蜜。
他所以为的迟钝和沉寂,不过是压抑多年的不甘与敏感。
太平洋在这一刻蒸发,赤露出他跳动而炽热的真心。
2007年夏至2014年春,历时七年,漫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
——第二卷 ·漫长假期·完——
第47章
“就抱抱而已吗?”
言洲举着手机录视频,声音冷不丁掰开这个短暂的拥抱。
喻池像醉了酒,双耳赤红,短暂看进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潮湿也许在回应他的痴盼。
“回来了。”
祖荷皱着鼻子嘻嘻笑:“你好像变了一点。”
他还想细问,到底哪里变了,但她的时间显然不只属于他。
祖荷和在场女生一一拥抱,名字一个也没记岔,抱甄能君时还蹭了一下她鼻尖。
她叫道:“米糕阿能!”
甄能君仍在惊喜中,组织不出词汇,便顺着她的话答:“想吃了吗?有空来我家,我给你做。”
祖荷又埋一下她肩窝,撒娇道:“好呀!爱你!”
言洲的镜头跟上来,吃醋一般哎哟哎哟好一长串。祖荷比甄能君还高上七八公分,不知怎地在甄能君面前还有点小鸟依然的感觉,气氛十分融洽。
轮到和男生打招呼,傅毕凯第一个“不给面子”。
“我就不抱你了,”他搓着单边脸颊嘀咕,“免得……”
宾斌笑着捏他双肩:“主任还牙疼啊。”
多年过去,恩仇未泯,尴尬依旧。
傅毕凯咕哝:“智齿都歪了,能不疼吗。”
祖荷占据上位而豁达着,笑道:“要不给你对称一下?”
傅毕凯淡淡剜她一眼,视之为豺狼猛兽般。
言洲噗嗤笑出,松开祖荷的登机箱,作势要接她下一个拥抱。
“我也要抱抱,不能专宠一个啊。”
祖荷真抱过来,言洲疏离有礼,肩头稍微一碰,胸膛没触及;两人的拥抱淡化前头那一个的突兀,和喻池的不自在。
祖荷填了喻池身旁空位,像重新变成他的同桌。但若从同桌视角打量她,便显得过于明目张胆,而且她一直跟其他人大声说话,喻池只偶尔搭上一两句。
言洲张罗服务要给她添菜,祖荷说没胃口,喻池问有没有草莓汁,她笑出久违的十颗白牙。
祖荷的出现让聚会开头一幕复现,各人简单交换近况,聊及同窗回忆,被“伪造签名”忽悠过的门卫竟然还没换人,她们是雯姐当班主任的第一届学生,也是闭门弟子,雯姐女儿也上高中了,谁谁将成为班级第一个步入婚门的人。
照以往惯例,吃饭过后接着KTV,一桌人像一锅饭分装进小碗,走路都是一拨一拨的。
言洲继续推着祖荷的登机箱打中锋,身旁跟着较为熟识的三人。
宾斌拿傅毕凯开涮,乐道:“主任,班花回来了,你们还同行,这不机会来了。”
傅毕凯醒酒甩蚊子般摇了摇脑袋:“现在的班花不再是当年的班花,当年多清纯啊,现在……”
“刺你眼了?”甄能君冷不丁的一刺。
傅毕凯也是愣住,同窗一年,他基本没与之有过对话,这位复读生极其边缘化,从未发表任何真知灼见,给人印象属于“意见不重要”的中庸人群。
现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留学背景加创业公司核心队员的角色给予她不同寻常的底气,竟然呛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