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五色瓜
时间:2022-01-07 16:20:05

  温见宁温顺地跟在他身边与人问好敬酒,乖巧得令温柏青诧异不已。她也知道自己是被他临时抓来充台面的,哪怕帮不上忙,至少也要尽量不给他拖后腿。
  兄妹俩正在与一位将军夫人谈话时,没有注意到门外又进来一对年轻的客人。
  和他们这对兄妹组合相反,对方恰好是一对姐弟。若是温见宁转头注意一下,定会发现这两人正是几天前她才见过的冯家姐弟。
  那天她先行离开后,尽管冯翊一再解释,冯苓仍是半信半疑。
  不过冷静了几天后,她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等为贺家的长辈祝寿后,她会立刻带着冯翊离开昆明,无论是假是真,等过个两三年,再缠.绵的情意也能给它断干净了。
  冯家与贺家有旧,来往的宾客中也有不少冯苓的熟人。她连忙带着冯翊过去与人寒暄,没有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冯翊无意往不远处瞥了一眼,视线突然凝住。
  他看到了好几日不见的温见宁,她正站在一位青年军官模样的年轻男子身边。
  这两人的眉眼五官虽不相似,但看言谈举止,应该只是兄妹。再加上她先前曾跟他抱怨过一些事,想来那人就是她口中的堂兄了。
  冯翊只看了片刻就得出结论,自己也没察觉地松了口气,移开视线,微微侧身挡住了那个方向,以防被姐姐冯苓看到,再去打扰人家。
  好在她正忙于跟贺家人打招呼,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这边的贺家人一听说两家长辈有过往来,连忙带他们姐弟二人去拜见了今日的寿星。贺老爷子虽已年近古稀,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不怒自威之感。
  听完冯苓的恭维后,贺老爷子似乎想起什么,微微眯起眼:“冯雍是你们的什么人。”
  冯苓含笑答道:“论辈分我们要叫他老人家一声二叔公,我这个弟弟小时候常跟在他身边,算是二叔公一手带大的。”她说着还在背后推了一把冯翊。
  贺老爷子显然也对冯翊来了兴趣,当场要考校他的学问。
  而冯苓趁这一老一少谈话,自己先去旁边与其他人应酬了。
  冯翊的二叔公年轻时曾与贺家这位老爷子相识,只是两家相隔甚远,往来不便,后来只能每年通几封书信,但二人的情谊还是在的。如今看到老友的子侄辈出落得这般出色,贺老爷子眼中还是逐渐浮现出赞赏之色。
  一老一少交谈良久,他这才放了冯翊离开。
  冯翊从这边出来,很快在舞池边找到了姐姐冯苓。
  她方才与人跳舞得累了,正坐在丝绒沙发上休息片刻,见他来没好气道:“你来找我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莫非连邀请舞伴,都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帮你选。”
  若是往常,这种场合下,冯翊躲她尚还来不及,不过今天例外。
  眼看冯苓只需微微一侧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温家兄妹了,冯翊不着痕迹地站至冯苓身前,恰好挡住她的视线,还微微弯下腰来,主动做出邀请的姿势,脸上带着微笑:“冯苓小姐,冒昧地问一句,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冯苓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将手递给了弟弟。
  两人一同步入舞池。
  一曲终了,冯苓又推他去跟贺家的一位年轻女士跳舞。
  冯翊不好拒绝主人家,只能一边跳,一边分神注意着温见宁那边,余光瞥到她跟他堂兄跟几位客人说了会话,就一个人悄悄去角落里躲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
  另一边,温柏青带着温见宁跟许多客人一一敬过酒后,碰上了一位当地的总务科长。两位大人物忙着谈话,就让她一个人先去跟其他年轻人交个朋友。
  她自然不会留下来自讨没趣,一个人端着酒杯走开了。
  贺家在当地的势力极大,今日来的客人极多。来往的年轻男女们各个衣着入时,打扮用心,有些面孔看着眼熟,似乎在学校里曾见过,但温见宁熟识的却几乎一个也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周围人好一会,才觉出不对劲。这哪里是给人祝寿的,分明更像是给各家青年男女来相亲的。可即便她看出问题来了,这会也不好离开,只能趁温柏青没注意,溜去角落里待着。尽管如此,但仍然不断有人过来邀请她跳舞,但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温见宁接连拒绝了几人,跟侍者要了一杯浅金色的香槟酒,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舞池里,突然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冯翊。
  如果不是这段时日两人已经相处得很熟了,只怕她也要认不出来今日的冯翊了。
  他今日没有穿一身长袍,而是换了西式的礼服,身形挺拔而利落。唯一不变的是他身上那种沉稳淡然的气质,与年龄相仿的其他人一对比,好像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
  温见宁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刚认识那会,冯翊还是个极其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的少年。
  比起当年的紧张生涩,如今的冯翊和女性相处时可要从容多了。她一边小口地抿着酒,一边看着远处起舞的年轻男女,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冯翊本就一直在分神注意着她,很快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原本止水般的心境一乱,脚下更是连连出错。恰巧一曲终了,他跟女方道过歉后,看到远处的冯苓正在跟人聚在一处举杯谈笑,这才放心地向温见宁走去。
  见他过来,温见宁露出了然的神情:“你也是想来这里躲清静的吧。”
  冯翊哑然失笑,他还在担心她受了冷落,没想到她一点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在她身边坐下,看向那名青年男子所在的方向:“那位就是你的兄长?”
  温见宁点点头:“他是我那个堂兄,临时把我抓过来的。”
  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由于酒精的缘故,她的眼神不太清明,脸上微微晕红,反应也有些迟钝,和往常沉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冯翊很委婉地劝她:“有些香槟的度数虽然不高,但是喝多了明天早上还是会头疼。”
  温见宁听话地放下酒杯:“有段时间没喝过了,确实有些头晕。”
  两个人难得偷闲的人坐在这安静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乐队正在演奏一首华尔兹,悠扬而柔和,但这些和他们无关。
  不远处舞池里的衣香鬓影与他们无关,社交场上的假意与真心与他们也无关,唯一与他们有关的只有学校附近哪家的老板抠门不让用电灯,哪家小饭馆的铁锅蛋好吃,哪天早上起晚了,去图书馆又没能占到位子。
  温见宁想了想说:“……以后若是还能回得去上海,真希望再能去你家的书楼看看。”
  她还记得当年头一次去冯家书楼时的震撼,对于爱书之人来说,只要去过一次就没法忘怀。
  “恐怕不行了,”冯翊微微歉意道,“那座书楼已被炸毁了。”
  温见宁啊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真可惜。”
  冯翊接过她的话:“是很可惜,我二叔公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化成了灰烬。不过好在祖宅那边还有些家底,这件事发生后,家里人把大部分藏书都运去了港岛。若是你以后回那边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想去看都可以。”
  温见宁摇摇头:“那边我恐怕是回不去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去。”
  不必说,自然还是因为她以前家里的事。
  冯翊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多,但她不愿提起,也不会主动过问。
  两人终于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旁人跳舞,虽然没有人开口,也不觉得冷场。
  温见宁盯着前方发呆,没有察觉到旁边的冯翊正在偷偷打量她。
  平日总是蓝衣黑裙的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件水红色的礼服裙。塔夫绸的质地光亮柔而顺,裙摆边缘有少许软软地垂在地上,就像阴雨天庭院中兀自静静绽放的山茶花。
  昆明是他平生所见过花开得最好的土地,一年四季总有各种花在开着。
  有一次傍晚,他跟她一块从陆家出来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庭院的台阶傍着几株双色山茶,浓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新亮。她驻足停了片刻,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脸上的神情沉静而柔和,仿佛古典油画里的仕女。
  冯翊怔这样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人群的另一头,原本正在跟人说话的冯苓突然停下了交谈,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是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踪迹。
  他下意识起身道:“我先去我阿姊那边看看,你……”
  温见宁很自然地接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点躲着冯苓姐的。”
  照那日冯苓的反应来看,若是被她发现她也在这里,指不定还要误会到什么地方去。
  冯翊哑然,片刻后才对她道:“不必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本想说让她小心一些,别让冯苓看到,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唐突。他又凭什么要求见宁躲着他姐姐些呢,毕竟她才是真正心思坦荡,却被他们无辜牵连的那个人。
  她一脸疑惑,却迎上他镇定的目光:“被看到的话,我来想办法。”
  原本他还在顾忌着姐姐的想法,但是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冯苓怎么看,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九十七章 
  尽管冯翊这样说了,温见宁还是不想给他惹麻烦,全场下来尽可能躲着他们走动。好在今日来祝寿的宾客太多,她混迹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不过在这场寿宴将近尾声时,还是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意外。
  某一次她被温柏青拉去跟人敬酒,穿过人群时不知为何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温见宁向来对旁人的注视比较敏感,回头一望,发现角落里有个年轻男子正盯着她瞧。
  对方倒不像温见宁想象的那种花花公子,反而更像个年轻学生,生得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模样,气质坦荡而磊落,并不让人生厌。
  他见自己被发现,也没有避开目光,反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挡在温见宁身前,十分客气地问道:“你好,我叫周应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温见宁客气而生疏道:“我不认识你,你可能认错人了。”
  她说罢就想绕开这人,不想又被对方挡住去路,继续追问道:“没关系,从前不认识也不要紧,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我的名字你刚才已经知道了,我叫周应煌,是航校的学生,目前在昆明培训,不知你是哪里的学生,贵姓?”
  温见宁皱了皱眉头,只觉这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好无礼。
  不远处的温柏青看到她这边的状况,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温见宁直接对他喊了声哥,就躲在他身后,对方却已经冷淡下来:“抱歉,认错人了,打扰两位了。”
  说罢,那人就歉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离开后,温见宁才小声嘀咕道:“这人怎么回事?”
  温柏青低声训斥她:“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宴会碰上个搭讪的人都要往我身后躲。口口声声说不想被包办婚姻,就你这没出息的模样,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嫁出去。”
  温见宁的神情慢慢变得冷漠,讥笑道:“你和静秋姐当初也是在宴会上搭讪认识的?”
  一句话气得温柏青脸色发青。
  直到宴会结束,兄妹俩都没再说一句话。
  宾客们跟主人家道别后纷纷散去,他们不愿早早出去跟人挤,有意落在了后面。
  等兄妹两人出了大门时,天上不知何时阴沉沉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个不停。
  他们的司机和车早已等在门口,不远处的长街上虽然还停了三两辆黑色汽车没有开走,但和来时的热闹,愈发显得萧条冷落。
  旁边有人为他们打伞,两人正要下台阶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声音隐隐令人耳熟:“……贺世叔,怎好劳烦您亲自送我们出来,您还是快回去吧。”
  温见宁还未反应过来,温柏青倒是听到贺家人出来,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对方察觉到前面有人看来,也本能瞥了一眼。
  两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温见宁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双眼直欲冒火的冯苓,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小心地躲过了后半场宴会,却怎么也没想到双方居然会在离场前这最后一刻撞上。
  再看旁边的冯翊,他的面色反而十分平静,比她要从容多了。
  冯苓看到温见宁旁边的青年男子,很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位就是温先生吧,今日既然有缘碰上,我们不妨换个地方好好谈谈。”
  温柏青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的缘故,但看几人的神色,也猜出了个来龙去脉。
  他瞥了旁边拼命给他使眼色的温见宁一眼,微微笑道:“乐意之至。”
  ……
  温见宁起初还提心吊胆了一会,等双方坐下来才发现,她担心得太过了。
  像冯苓这样自恃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跟街头泼妇一样,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失了风度。相反,她还颇为礼貌地跟温柏青这个做兄长的东拉西扯了好一会。
  聪明的成年人说话实在令人头晕,温见宁在宴会上先是敬了不少酒,后来喝了几杯香槟,头晕乎乎的,人也极其困倦,在旁边听他们打机锋听得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重,等到后半程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回去的车上了。
  她听见温柏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来是冯家的人,眼光还算不错。”
  温见宁连忙强调道:“我对冯翊真的绝无半分私情。”
  温柏青嗤笑一声,刻薄道:“好了,我当然知道你对那冯家的小子没意思。不过,他倒是很肯维护你。我先前只当你脾气又差,还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温柔可亲,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把石头当璞玉。”
  温见宁不甘示弱地嘲讽:“比不上静秋姐错把鱼目当珍珠。”
  温柏青冷笑:“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还真把外人当作自家人了。”
  温见宁淡淡道:“不敢,我如今只是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人,无论是温长官,还是廖家的小姐,我都是高攀不上的。”
  “我不过说一句,你能顶十句,你才女的名声就这么来的,”温柏青顿了顿,再开口时,那股嘲讽的语气不知不觉地淡了,“我听说你有个好朋友,还认了人家的父母当干爸干妈。呵,自家的亲人不认,反倒上赶着别人家的。不过这样也好,哪怕你毕了业和冯家的小子结婚,也算有自己的娘家人能撑腰,我也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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