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有礼——伏渊
时间:2022-01-08 12:00:45

  苏迢迢坐下后,队里的三个人都明显松了口气,她们这儿好歹是抓住机会讲出了点东西,加上对面没有时间打断,在场面上看起来还算漂亮。
  自由辩结束后,比赛也来到最后一个环节,反方四辩在结辩中对男性群体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之后总算来到正方的轮次:
  “下面,有请正方四辩作总结陈词,时间为三分三十秒。”
 
 
第13章 .  迢迢有礼   左右互搏
  苏迢迢为了挣一点场面分,事前还特意练习了脱稿结辩,起身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陈词,也多亏她声带条件优良,到现在还没倒下:
  “感谢主席,今天我们和对方辩友谈论了很多,而我方主要谈的只有两点,一个是想不想的问题,一个是能不能的问题。对方辩友在这两点上都没有完全否定我方,既没有提出不希望男性对女性感同身受,也没有充分举证世上的37亿男性中没有一个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因此,在今天这样一个能不能的辩题上,我方态度鲜明地给出答案:男性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仅是职场焦虑,在女性的恐惧、痛苦与不幸命运上,男性都能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我方也在今天的辩论中坦率地承认,现阶段的男女平权仍做得不够好,也做得不够多,这是事实,我们并未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满足,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去超越——我们渴望感同身受的存在,我们渴望父权制社会成为历史,渴望打破父权制为男性和女性设下的藩篱,让所有男性和女性平等地、毫无芥蒂地交往与沟通。
  “而出现这样的男性是有基础的,尤其在当下这个社会中:女权运动席卷全球,女性的声音正在逐步被我们所听到,平权的呼声为我们打开通向主流世界边缘的门,大量女性受到的压迫被曝光,被看到,被讨论,甚至被研究,被出版成书,被拿来作为教育材料。
  同时,也有大量的男性在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内卷下不堪重负,有男性不愿意再承受压迫他者的代价,因为这是辛苦的;更不愿意再压迫他者,因为这是罪恶的。有男性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在寻求改变,也有男性作为一个儿子愿意去了解作为女性的母亲的世界——只要他去看,一切压迫和血泪近在咫尺;只要他渴望了解与改变,没有什么会去阻挠一个个体试图对弱者进行感同身受。
  “柯勒律治曾说过,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纯粹用女性或男性视角去看待世界,这种观看所得到的结果必然是片面的和狭隘的。有时候我们应当超越性别,以开放的心灵去看待一切,去看待弱者所经受的苦难,去看待人作为人的不幸,以一个‘雌雄同体’的人的视野和作为人的生理基础对这一切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叙事下,性别命题或许不应该简单地用男性和女性进行划分,而应该用觉醒的人和尚未觉醒的人进行划分,用伟大的心灵和可鄙的心灵进行划分,就像我方在自由辩中所提出的,一个觉醒的男人难道不比一个未觉醒的女人更能对女性感同身受吗?
  “所以,我方今天的观点是,雌雄同体的心灵是可能的,是存在的,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在传统的结构性压迫之下,所有人都可能在某个维度成为少数,成为弱者,被排除在主流的话语体系之外,好比性别,好比取向,好比阶级,好比种族。
  “然而当我们抛弃一切划分,仅仅作为最单纯的‘人’而存在,在这个维度下,生理性别为男性的人当然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如此,异性恋可以对同性恋感同身受,顺性别者可以对跨性别者感同身受,白种人可以对黑种人感同身受。这恰恰是女性主义最重要的力量——借助女性这一视角,抛弃父权制下傲慢的、本质主义的刻板印象,看到形形色色的像女性一样被凝视、被压迫、被指认为他者的人群*,正视他们作为人的存在,对他们感同身受,将他们从边缘带回主流,这才是我们所倡导的、所实践的、所要抵达的。
  感谢各位。”
  结辩稿将近一千二百字,苏迢迢几乎是激情澎湃地作了个小型演讲,等到她的致谢出口,视线扫过的观众席在同一时间响起掌声。
  她长吁了口气,欣慰地落座,谁知道余光恰好瞥见评委席上的陆礼也在鼓掌,卫衣袖口挽起,露出清隽的一截小臂,目光似乎正朝着她的方向。
  虽然苏迢迢知道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她,也知道鼓掌只是象征性的礼节,但在和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自在。
  当下便迅速别开脸,转头和身边的人小声交流。
  事实上,在今天的整场比赛中,她的目光在经过裁判席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的存在,总觉得拧巴。
  然而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对他有这种莫名的敌意,明明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可挑剔,是一个温和又有教养的人。
  十多分钟后
  裁判对这次比赛的结果显然存在争议,几个人在台下交换了打分表,又相互交流了几句,最后僵持不下,索性起身到报告厅后台放开了吵。
  也就是这一来,苏迢迢这个脸盲才总算发现今天的裁判换了人,虽然是和上次同样的两女一男的配置,但其中一个学姐今天成了主席,又换上来另一个长得很小巧的女生,走在几个高个子当中明显凹下去一截。
  等几个人重新从后台出来时,今天的述票环节没落到某位辩队队长头上,而是给到那位裁判中的新面孔。
  只不过这个叫路佳的学姐虽然长得温驯,走的却是人狠话不多的风格,三言两语概括了双方的立论和攻防,最后总结:
  “……所以反方今天的数据战打得很漂亮,但在整体架构上还是略有欠缺,概括起来就是举证部分太多,归纳和推导的部分太少,给我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加上一直没有攻破正方反复强调的‘可能性’这一点,甚至没有作正面回应。所以相较于正方对现状的承认,我觉得正方会给我一种更真诚地想要讨论这个问题的感觉。”
  苏迢迢她们这边的几个人从一开始就听这个学姐夸对面怎么怎么好,这会儿突然听到这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都快热泪盈眶了。
  “至于在最后的价值导向上呢,我们评委当中唯一一名男性的意思是,正方在结辩中的观点俘获了他,也带给台下的许多男性观众鼓舞。我们所期待的,当然是正方所描绘的那个未来,那个超越性别、取向、阶级、种族的世界,那个人仅仅作为人而平等存在的世界。因此我和陆礼学长呢,都把决胜票投给了正方。
  “当然,在过程票的票面上,反方也拿到了2:1的好成绩,只是印象票稍有欠缺,三位裁判都投给了正方……所以最后,我们判定正方险胜。当然,反方也不用气馁,再接再厉,毕竟谬荷学姐为你们在后台据理力争了十分钟。”
  裁判前脚刚公布完结果,后脚苏迢迢的胳膊就快被副班在台上掐紫了,只能小声“嘶嘶”着提醒她:“先别激动先别激动,还有一个环节呢……”
  “哦哦哦……”副班这下也反应过来,松开手揉揉她的手臂,信心十足道,“那还用问吗,最佳辩手肯定是你啊,你那个结辩所有人都燃起来了。”
  苏迢迢闻言,考虑到刚刚裁判的那句“险胜”,默默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如果赢面不是太大的话,最佳辩手会作为鼓励奖判给输掉的一方,不至于让他们空手而归。更何况她已经拿过一次了,拿第二次没什么意义。
  果然,她刚想到这儿,台上的人便紧接着宣布:“至于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我们把票投给了反方三辩,她今天在自由辩当中的亮眼发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们恭喜她。”
  “哈?为什么啊……”副班在她边上疑惑出声,一边还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鼓掌。
  苏迢迢倒没什么感觉,等到主席宣布比赛结束,收拾完桌上的东西便先一步起身,留下一句:“我去还个书,你们先回去吧。”
  “还书?给那个学长吗?”副班瞬间反应过来,脑袋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高高翘起,满脸写着八卦。
  “嗯。”苏迢迢无奈地瞥她一眼,拎着包下台。
  她在赛前给陆礼发过微信了,让他到连通后台的走廊拿书,只是等她到的时候,他似乎还没脱身,只好捧着书在狭长的白色走廊里等着。
  但好在他是个守时的人,没一会人就听到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苏迢迢转过身来,雪白的灯光在带有弧度的墙壁上投下影影幢幢的灰痕,线条和线条交织在一起,明亮得近乎眩目。
  直到他出现,视野中才出现焦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穿着单薄秋装的模样还是让人心头一跳,从白皙的皮肤到清亮的眉眼,醒目地从背景中跳脱出来。
  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唇,不得不承认长相干净的男生穿白色卫衣真的很有杀伤力,整个人看起来清澈又和煦,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恶感。
  而与此同时,她在这一秒也总算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偏见了:恰恰是因为她对这张脸缺少抵抗力,所以光是想到他可能是个海王、她竟然对海王有一丝丝心动,就更让人觉得恼火。
 
 
第14章 .  迢迢有礼   后继无人
  短暂地整理好心情,苏迢迢等他在自己面前站定,便径直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一边开口:“谢谢学长,这本书对我帮助很大。”
  陆礼接过那本《法哲学原理》,轻“嗯”了声,转而问她:“今天没拿最佳辩手,会不会有点不高兴?这个辩题的正方确实很难发挥。”
  苏迢迢闻言,有些讶异地抬眼,很快摇摇头:“还好,险胜了就行,要是进不了决赛,拿最佳辩手又有什么用。”
  陆礼虽然和她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她是个挺有傲气的小孩,想了想还是开口:“其实当时讨论最佳辩手的时候,我把票投给了你的,只是另外两个裁判不赞同。加上你已经拿过一次了,奖状多了也不能加两次分。辩队只能本着鼓励和惠及更多参赛选手的原则,让没拿过的学生也拿一次。”
  苏迢迢眨了眨眼,并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些,下意识跟他打官腔道:“今天反方三辩在自由辩里确实发挥得很好,我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
  只是话音落毕,她张了张口,又忍不住反问:“倒是学长你作为裁判,跟参赛选手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陆礼听到这句有些呛人的反问,低头笑了一下,回答:“本来还怕你会有挫败感,明明发挥得很好却没有拿最佳辩手……”他的话音暂顿,有意看她一眼,才接着补充:“但现在看来,你心态很好,确实不需要我说这些。”
  苏迢迢收到他的眼神,视线条件反射地下滑,就注意到他素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摩挲那本黑格尔深蓝色的书脊,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一下子走了神。
  大概是他的手太漂亮,光是想到这本书在一分钟前还被她抱在怀里,紧贴着前胸,她脸上就微微发烧。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不争气,明明刚才说那句话是想冲他发难的,暗示他别老跟自己套近乎、说些有的没的的话了,谁知道这人脾气好得过分,回答也无可挑剔,反倒让她莫名其妙碰了个软钉子。
  气氛一下子僵下来,就在苏迢迢思考该怎么开口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诶诶诶陆礼,你怎么在这儿啊?偷偷摸摸跟我们学妹接头呢?”
  陆礼听到动静,转身和她拉开距离,一边回答:“还个书而已,跟你们学妹光明正大的。”
  “是吗?”来的人就是刚刚上台述票的学姐,叫路佳,闻言转头看向苏迢迢,眼睛微亮,“话说学妹,决赛那天我们辩队招新你知道的吧?你会报名吗?”
  眼下的气氛瞬间被这个学姐带得轻松起来,苏迢迢松了口气,诚实点头:“嗯,当然会报名。”
  路佳一听,顿时露出一脸“你很识货”的表情,一边走近:“那就好,你现在都还没进辩队呢,队里的人就都已经知道你了,妥妥的21届之光啊。”
  这个高帽扣得太突然,苏迢迢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陆礼。
  但不等他开口,路佳已经极其自来熟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凑近问:“要不学妹你先跟我透露透露你进了辩队之后想打几辩?虽然你其他几个学姐都说以咱们队长的男色吧,估计会把你骗去打四辩……但我今天看你打质询很厉害啊,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打三辩?我可以每次队训都给你带奶茶。”
  苏迢迢没料到这个风风火火的学姐竟然跟她是同道中人,表情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冲她点点头:“我以前就是打三辩的,进队之后当然想打三辩。”
  路佳一听这话,那副“你很识货”的表情更深,转而得意地冲某人扬扬下巴:“怎么样?我的人了!人家才看不上你那四辩席呢,亏你之前还一副囊中之物的口气。”
  这头陆礼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低头看了苏迢迢两秒,无奈苦笑:“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四辩现在就我一个,快要后继无人了,总不能以后打比赛四个人都凑不齐吧?”
  “诶诶诶,”路佳就怕这人要靠脸哄骗小年轻,第一时间抬手阻断他俩的视线交流,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们三辩也后继无人了好吗?你找别人去,别来霍霍我们三辩的好苗子。”
  陆礼被她这么一搅和,也没办法,只得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找别人去……只要她能进队就行,别的不重要。”
  “嗯嗯嗯,去吧……”路佳敷衍地抬手赶人,紧接着便转过头来,对苏迢迢发起攻势,“这样啊学妹,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把你拉我们辩队群里得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请你吃个夜宵什么的?对了,今天晚上我跟几个隔壁院辩队的还约了狼人杀局,你要不要来?”
  苏迢迢有点招架不住,没忍住转头看了眼陆礼离开的背影,白衣黑裤,云松一般,光是身段就能让人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她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宁愿跟着他逃离社恐现场,就算这人行为处事海王了点,但怎么也比过于热情的学姐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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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法学院新生辩决赛
  随着赛程将尽,辩论赛的准备时间也安排得越来越紧,周六苏迢迢她们才打完四进二的半决赛,晚上九点多收到辩题,周日傍晚就得整装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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