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迢迢知道这只是巧合而已,毕竟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单词,有大把大把的人拿它做网名。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巧合一旦发生在他身上,似乎就有点变味。
苏迢迢抿了抿唇,手机壳的边缘陷进她的指腹,明明没有刻意去回想,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今天他在台上宣布最佳辩手时朝她看来的眼神,澄澈而郑重,以及她迅速升温的耳根传递来的热流。
苏迢迢发窘地一皱鼻子,没忍住拿手背贴了贴脸颊,又突然开窍了似的,想起报告厅门口他问她有没有带伞的话。
如果她回答没有的话,他会怎么办?不会打算邀请她撑同一把伞吧?
她想到这里,抬手扶额,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虽然理由有点荒唐,只是因为对方的微信名和她一样,就引发了这样一连串睡前的胡思乱想……
而且更荒唐的事,这很有可能只是她自作多情。
苏迢迢叹了口气,倒回枕头,拿被子蒙住头,再次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加他的微信。
直到半晌后总算憋不住,她掀开被子,探头问自己的室友:“如果你们加一个人的微信,发现他微信名和自己一样,你们会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吧,能有什么感觉?微博微信上撞名的人这么多……”江安澜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漫不经心地开口。
“啊?可是我觉得要是那种不太熟的,会有点怪怪的,连夜改名字好吧。”吴薇茹翘了翘脑袋,回答。
“那如果……”苏迢迢看她们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再考虑到陆礼那张脸的巨大变量,顿了顿还是补充上了,“如果对方长得很帅呢?”
“很帅是有多帅?”张舒“噌”一下来了兴趣。
“我操,等等等等,”江安澜猛地一个激灵,放下二郎腿坐了起来,“不会是今天晚上那个学长吧?我就说他肯定给你微信了!”
“啊啊啊啊哦哦哦我们寝室竟然这么快就有人要脱单了,我好激动!”张舒开始激情嚎叫。
“……”苏迢迢有些语塞,没料到她们的反应这么快,一下子就把两件事关联上了。片刻后只好泄气地一翻身,开口:“我躺下了,晚安。”
“别啊,我才不信你能睡得着,”江安澜伸手拍拍被子,发出响亮的“噗噗”声,“人家微信名都跟你一样了,这不刚好证明你俩天赐良缘灵魂伴侣么,缘分都送你面前了,心动不如行动啊!”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苏迢迢远远地睨她一眼。
“嘿嘿,那谁叫人家辩队队长长得帅呢?再说我看他对你应该也有点意思,要不然干嘛主动给你联系方式?”江安澜毫不脸红地找补。
但苏迢迢一听这话就沉默了,刚才因为一个网名而上头的大脑随之冷静下来,认真复盘起他们之间所有的交集。
随后意识到陆礼见她的第一面就主动给她的咖啡免单,第二面又主动借书,今天还主动给她联系方式,层层深入层层加码,每一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对这种撩妹套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再加上他是打辩论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有一套,很会跟人打交道,也很会用漂亮话为自己营造一个完美学长的人设。
因此综上所述,像他这种看起来金玉其外的人,估计私底下海王得不能再海王。
一想到这儿,苏迢迢就迅速从刚才的crush中清醒过来,又一连串地在脑海里重温了网络上那些“某高校学生会会长”或者类似的有点职权的男大学生脚踏一万只船被锤的案例。这个陆礼在外表上是比某些爆出来的男的好看一些,但也正是因为脸,他在这种男女关系中会更加如鱼得水,更容易获得原谅,也更容易犯错。
光是想到这种人可能把她当做了猎物,苏迢迢就忍不住冷笑,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看来是能轻易得手的那类人。
当下便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一字一句地提醒在场各位:“我们要时刻谨记——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末了一翻身,拎出手机,又补充:“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
“你说得对!”吴薇茹在不远处拍手赞同。
“行吧……”江安澜也被她这盆冷水浇得清醒了些,默默躺回床上,“咱们迢妹长这么漂亮,是得再观察观察。说不定人家就是下作,就是馋你身子而已……”
……
然而为了还书,苏迢迢当晚还是加了他的微信。
只不过在加他之前,她还非常严谨地改掉了自己已经用了三年的微信名,胡乱填了个单词上去,这种被迫失去网名的痛苦使得某人头上的罪状再加一条。
然后等第二天起来拿到手机时,列表里已经躺着一个她的曾用网名,但好在没主动骚扰她,只有默认的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苏迢迢看到之后,当然也懒得主动开口,把手机丢进帆布包就去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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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结束后,有关法学院迎新晚会的通知也陆续下发,苏迢迢作为班里为数不多有才艺的学生,又是班干部,第一个被班长拉去填表格。后来经历了年段两轮的筛选,正式跻身晚会的节目单,这段时间只好每天下午背着自己的黑色大包到大学生活动中心练琴,之前想着去健身房强身健体的日程也因此一拖再拖。
但练琴归练琴,那头辩论赛的事也不能落下。选拔赛结束后出线了七支队伍,又要两两一组对战,只是苏迢迢她们这群人命苦,仍然没抽到轮空,很快就收到了新的辩题。
但说新也不新,苏迢迢当时看到班长发到群里的消息愣了半天,跟她确认了两遍才敢相信。
她们的辩题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只是换了持方。
可问题是,貌似只有她们这一组要打一样的辩题,其他组都换了。
苏迢迢觉得这事有点怪怪的,一直挨到晚上九点,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已经被压到聊天列表底层的某人。
鉴于对方之前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消息中的语气并不热情,只是公式化的一字一句:
【学长您好,今天初赛的辩题已经下发,似乎只有我们小组在这一轮打和预选赛同样的题目,还恰巧换了持方,这样是没问题的吗?】
第12章 . 迢迢有礼 空中楼阁
对面过了半小时才看到消息,回复:
【没问题,这是我们辩队内一致商议得出的结果】
【我们很想听你们组打一打这个辩题的正方】
苏迢迢听到这个颇有针对性的答案,忍不住皱眉,有些冲动地反问:
【可是这样公平吗?】
【就因为你们想听?万一我们输了怎么办?】
陆礼看到她的回复后,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第一时间察觉出她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除此之外只觉得可惜——在他的预期中,她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末了他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
【对这个辩题的反方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题目,对你们来说,现在也成了全新的题目,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平的】
【当然,如果你们队内一致拒绝这样的安排的话,可以向辩队申请更换辩题】
他的回答很从容,也很得体,苏迢迢向来是这种吃冷不吃热的性格,见状便陷入沉默。
很快,她意识到刚才莫名其妙的反感是她的偏见在作祟,就因为她前几天默认了这个辩队队长是个心术不正的海王,现在对他话语里的每个字都格外敏感,也更容易过度反应。
然而等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更换持方是大型比赛常有的规则,甚至因为打过一场比赛,她们这队对辩题的了解更深,反而可能更占优势。
至于她刚刚脱口而出不公平……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打比赛了,竟然真的把辩论中某一方的立场当做恒定的真理,当做天然的优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们一开始就抽到这道辩题的正方怎么办呢?直接弃赛吗?
意识到这一点,苏迢迢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转而退出微信,去翻备忘录里和辩论相关的内容。
在她刚接触辩论的时候,就是熊浩的这一段话点醒了她,所以她一直存着:
“小辩手一定有这样的经历,刚刚踏入辩论之门,他们会说,‘学长姐,我抽到的这个题目,我不能接受啊!我是一个支持接受废除死刑的人,结果今天为什么要当众为死刑具有正当性辩解,我无法接受啊!’他的心中藏着一个有生命高度的小小自己,他(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而辩论,就是要磨掉他的这种生命高度,让他在每一个立场旋转当中去寻找:也许,所有的立场都有可取之处吧,所有的观点当中都有为难之处吧;所有的观念之中尽是黑茫,也会有微弱灯光吧。你找到了你由衷感到高兴……它让你放弃居高临下的俯视,而让你和众生,跟众念,跟凡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为所有不可理喻的事情去做辩护,为所有需要辩护的东西去伸张价值,这就是辩手的基本素养。”
苏迢迢看到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等再回到和陆礼的聊天界面时,突然觉得有点丢脸。
可即便是丢脸,她还是得好好道歉,打起精神在键盘上磕绊了半天,反复斟酌措辞,最后回复:
【抱歉学长,刚刚是我的想法出了问题,太冲动了,在这里向你道歉】
【你说得对,辩论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每个持方都值得我们辩护,我们会好好准备】
陆礼看到这样的回答,也松了一口气:
【好,我们都很期待你们小组的表现】
只是顿了顿,他看到上面那句火气不小的回复,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吗?】
“……”苏迢迢闻言,抬手挡了挡脸,有点尴尬,但又诧异于他的敏锐。
片刻后只好回复:
【没有……可能是最近作业太多,压力太大了吧】
对面看到后,半信半疑地回了句:
【这样啊,那你注意休息,晚安】
苏迢迢这才如获大赦,飞快回复【好的,学长再见】便丢下手机。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可他看起来真的太熟练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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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
苏迢迢时隔一周再次坐到报告厅的舞台上,背后的投影用饱和度过高的画面显示着“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只是这次她们是正方。
因为事前打过反方并且漂亮地赢下了比赛,她们这次的赛前准备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困难,从立论到攻防,每提出一个正方的论,就会有人习惯性地用反方思维加以反驳,随后只好在大家的哀嚎声中推翻重来。
直到副班自暴自弃地丢下笔,狂躁地伸手去薅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一边开口:“我感觉我们这边的论真的太空中楼阁了,完全是在画大饼啊,人家随便拿一个数据出来就能啪啪打我们的脸。”
苏迢迢闻言,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换个思路吧,不跟对面打现实层面,他们说什么我们都认。”
“哈?”面前的人诧异出声,“都认了我们打什么?”
苏迢迢回答:“我们就去建空中楼阁,我们把它建在道德高地上,建在渴望和未来上。”
……
今天这场的反方很有可能看过苏迢迢她们之前打的比赛,在发挥上可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指着现状猛打,压得人喘不过气。
虽然相较而言,她们没打出更新的论点,几乎是明牌出战,可谁叫现状实在太差了,仅仅一周过去,网上就出现了更多有关职场性别歧视的热点,现状比苏迢迢她们当时更严峻、更残酷。
以至于苏迢迢她们在自由辩一度推不了战场,想和对方打“男性是存在感同身受的可能的”对面只跟你打“现状下男性表现真的很差”,想和对方打“结构下双方虽然处境不同,但都想在压迫下寻求突破”,对方只和你打“结构性压迫下只有女性是受害者”,到头来只能被迫在正方席位上接受对方的数据轰炸,每个人都挂着丧考妣的脸。
宁欢当时坐在苏迢迢边上,一度绝望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师父别念了”以及一连串黑漆漆的涂鸦,随后站起来问对面:“对方辩友,您要讨论的我们都明白了,现在您能不能跟我们聊一聊可能性了?”
但“可能性”三个字很快就又淹没在现状的洪流中,好在对面在念数据上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四分钟耗尽,正方这边还剩一分多钟,能让苏迢迢紧急起来做个小结,才稍稍扳回一些局面:
“我不知道对方辩友今天对我方的观点有什么误区,我方从未认为现状已经很好,我方也从未对女性当下的处境有任何误解,我方所要说的一直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
“而在二辩陈词中我方已经详细阐释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列出了相当明确的条件,也举出了相当多的例子,不知道对方辩友为何对此充耳不闻。
“当然,我方也承认,这样有着伟大心灵的男性目前还太少,少得几乎珍贵。但我们不应该在当下就放弃,我们仍有很大的群体可以争取。单一性别对整个社会发起的战争是难有未来的,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历史的实践告诉我们这才是制胜之道,一味强调分裂只会走向失败。
“因此,既然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有着结为盟友的可能,为什么我们要在初期阶段就用‘不能’加固隔绝之墙?在这种‘不能’之下,我方看不到反方所说的‘承认之后才能做得更好’的可能性,反而会出现‘既然不能我就不去做并且我要更加敌对’的局面。
“正是在渴望与可能的基础下,我方在这里告诉所有的男性,当下你们做得仍不够好,但你可以做到很好,因此你要去做。并且,和女性站在一起,这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这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整个人类群体都将因此获益。感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