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迢迢有礼 She's her
已经是隆冬腊月, 院子里冷得彻骨,苏迢迢只披了一件睡袍,即便系紧了腰带, 还是冻得她在青石板上忍不住跺脚, 一边踱步一边接通电话。
只是在开口前,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着自己冷得发抖的声音:“喂?”
“是我, 陆礼,”对面似乎怕她不认识自己, 第一句还在自报家门,顿了顿,收到她的那一声“嗯”,才又道,“新年快乐。”
在今晚打电话过来,除了祝她新年快乐之外, 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苏迢迢闻言低下头, 盯着自己大大的棉拖鞋, 轻声回复:“你也是, 新年快乐。”
只是这两句对白结束后,通话里便陷入沉默, 晚风穿过庭院, 穿过修剪得招招展展的罗汉松, 落出细密的沙沙声。
这几天深夜的气温逼近零下, 几只鸟受不了这种天气,都被提到屋子里了,庭院没了鸟鸣就更显冷清。
片刻后,才听他轻笑起来, 声音里带了几分感叹,听起来低沉又酥麻:“我们好像很久没聊过天了……除夕夜给你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苏迢迢回答,说完后怕这话不好接,会再次引发一阵沉默,便想了个话题问他,“你今天还在工作吗?”
“那倒没有,昨天刚放的假,一直放到初七,”陆礼顺势给她汇报了自己的行程,不等她问,又接着解释,“但今天早上从八点开始走亲戚,赶了好几场了,刚刚才吃完年夜饭回到家。”
“这样啊……我们家年夜饭只有我爸妈和我三个人。”苏迢迢接着他的话题开口。
“真好,这样就不用被亲戚拉着教他们家的小孩数学题了。”陆礼闻言,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躺到了枕头或者被子上。
苏迢迢辨认出这个声音,抬手环住自己,搓了搓自己快冻僵的胳膊。
之后又听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下雪了,我可能会来平江看雪。”
苏迢迢怔了瞬,轻轻应了声“嗯”,从鼻尖呼出的热气很快就融化在空气中。
陆礼的话说得很慢,落在耳边清晰又郑重:“我看了接下来的天气预报,过两天平江会下雪,到时候我会过来。”
苏迢迢的喉间动了动,嗓子发紧,却还是忍不住问他:“那要是天气预报不准怎么办?”
陆礼闻言,低笑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口被戳穿,很快就告诉她:“天气预报不准我也会来的,不管下不下雪,票都已经买好了。”
“哦……”苏迢迢又答应了声,话音微滞,把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就好”偷偷咽回去。
“所以到时候——”陆礼的声音放得更低,比起征求她的意见,听起来更像是在诱哄,一字一句把人的思绪拨乱,低醇又温柔,“我会再和你联系的,可能需要你的一些建议。”
苏迢迢听到最后,招架不住这种诱惑,张了张口道:“……好。”
……
等挂断电话,苏迢迢的鼻子和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关上客厅的门进来,就听宁兰问:“谁啊?学校里的哪个老师?大过年的还找你有事呢?”
以她对苏迢迢的了解,接一般朋友的电话,根本犯不着让她出去吹冷风,刚刚估计是比较正式的谈话,要么是领导老师,要么是学校社团工作的事。
至于什么男朋友……放别人家还有可能,放她家女儿身上,这辈子估计也没可能了。
但让宁兰诧异的是,她这话一问出来,苏迢迢的表现有些反常,先摇摇头说不是不是,话一说完,卡了一下,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点点头说也可以算也可以算。
之后不等她追问,已经拎走沙发上的书,对他们道晚安:“我先上楼了,你们也早点睡吧,新年快乐。”
宁兰和苏朝盛半信半疑地跟着点头,在底下喝了两盅茶后,很快就把这点插曲抛到脑后。
……
苏迢迢回到房间锁了门,握着手机仰头倒在床上,一边盯着头顶的吊灯,一边仔细地把他们刚才的通话回顾了一遍。
最后意识到好在她电话挂得快,要不然很有可能会把持不住,主动提出要带他在平江逛一逛。
那一来就不得了了……她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对陆礼那张脸没有抵抗力,刚刚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点昏头,要真见到他的人……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离奇的举动。
这么想着,苏迢迢伸手搂过自己的被子,把它扬起来盖住脸,在床上自暴自弃地滚了两圈。
滚完之后把头伸出来,抻长手去拿床头的那本书,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平复心情。
书是马佳和颂推荐给她的,叫《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介绍了当下的消费主义是如何把打工人拉入无限工作又无限被资本掏空成穷人这个怪圈的,对苏迢迢这种偶尔会激情消费并且钱包还算鼓的大学生来说很有启发意义。
而且她和马佳和颂加了这么久的微信,已经从原本并不熟悉的点头之交光荣升级成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偶尔还会在她的动态下评论,每次都能收到她的回复。
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陆礼的功劳,马佳和颂对她好像还挺热情的……
一直等苏迢迢的思绪莫名其妙又飘到某人身上去,才发现她前前后后把这页的第一段的三行字看了好几遍,到现在也没看懂它在说什么,完全静不下心来理解上面的经济学知识。
只能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盯着书看了整整三秒,随后放弃挣扎,重新拿起手机,把各个社交软件都逛了一遍,从微博翻到朋友圈。
不过她控制住了自己,没再点开去看陆礼那几张低产至极的风景照。加上是过年,朋友圈里很热闹,到处都是抢红包、发年夜饭和偷偷到江边放鞭炮的动态,看起来大家都活得挺不错的,生活多姿多彩。
估计也就她和陆礼一天到头没有一点动静。
睡前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很快,等苏迢迢洗完澡出来,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跨过零点,迎来了农历新的一年。
她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朋友圈,几秒后自动刷新了动态,最顶端弹出马佳和颂卡在零点发的一条。
苏迢迢看到熟悉的头像,第一时间坐下,拿起手机仔细端详了一眼。
动态的配图是一张胶片质感的合照,背景是伦敦历史自然博物馆。苏迢迢高二的冬令营去英国游过学,那里每一年都会有圣诞限定的滑冰场、旋转木马和圣诞树,会有很浓厚的冬日气氛,很浪漫。
照片的左下角标着时间,恰好就是一个月前的圣诞节当天,圣诞树下映着两个人的背影,其中一个是马佳和颂,另一个明显是个男生,金发,宽肩窄腰,衣品也好,从背影看起来就是个帅哥。
上面还配了文字:
【FROM Christmas
TO Chinese New Year】
不得不承认,苏迢迢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瞳孔都在地震,尤其在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条官宣恋爱的动态后,她的心在颤抖。
看起来,马佳和颂应该和那个帅哥英伦风情帅哥在一起一个多月了。
她的手指在评论区上无措地转了两圈,最后只好回复:
[shock][shock]
Emoji小人非常写实地张大了嘴,就跟她现在一样。
除夕的晚上十二点是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睡觉,路佳火速赶来吃瓜,在下面评论——
【ohhhhhhhhhhhhhhh——】
辩队众人随后在下面跟起队形,oh得人眼花缭乱,辩论大群也很快震动起来,弹出要求吃瓜的嗷嗷叫,一直在疯狂@马佳和颂。
苏迢迢这会儿就跟只忙碌得猹似的,这头翻完又去翻那头,直到看见陆礼破坏了朋友圈底下的队形,回复:
[shock][shock]
和她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张大嘴同款震惊。
马佳和颂随后意有所指地回复了他:
[抱拳][抱拳]
顺便也回复了她:
[亲亲][亲亲]
之后就老老实实到辩队群给炸了锅的各位解释前因后果去了——
【路佳:快快快!三分钟内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马佳和颂:你想知道什么?】
【路佳:哪里人、多大、叫什么、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先告的白、顺便再让我看看正面照!谁要看背影啊喂!】
【马佳和颂:伦敦人,大三小孩,名字很土你们随便给他起个绰号吧,游学的时候认识的,圣诞节在一起的,他告的白】
【马佳和颂:[图片]】
苏迢迢当时看到照片,点开之后非常认真地放大琢磨了好几遍,最后确认对方是非常标准的英国帅哥,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浅蓝色眼睛,笑起来很阳光,确实是直女的取向狙击。
【路佳:!!!!!!!!!!!】
【路佳:好帅,他有兄弟姐妹吗,快给我介绍一个】
【路佳:我操,大三小孩,那你比他大三岁还是四岁来着?】
【马佳和颂:四岁】
【马佳和颂:Ah, youth.】
【路佳:ohhhhhhhhhhh,那方面呢?】
话一说完,下一秒就撤回了,神神秘秘地另发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私聊哈!】
但马佳和颂已经回复了那个问题:
【[强][强][强]】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事,她在这儿莫名其妙跟着害羞,耳朵“噌”一下烧得通红,拿头在枕头上重重撞了两下。
再把头抬起来的时候,群里都已经炸开了锅,开始一个跟着一个地乱甩[让我看看jpg.],都说不缺这点流量想听细节。
马佳和颂平时的人设不是这样的,看到这激烈的反应明显有点后悔,适时提醒在场各位注意影响。
路佳为了挽救局势,帮忙发出了她爱豆相关的[不可以瑟瑟]表情包,是一个露着肩膀脸蛋红红的小孩子,没什么说服力。
直到陆礼跟着发了一张吴京经典的[达咩],只不过上面改成了[非机动车道禁止通行]九个大字,一股浩然正气。
这一来话题总算被路佳岔开:
【所以你觉得咋样,和英国帅哥谈恋爱快乐吗?】
这其实也是苏迢迢很想问的问题,即便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谈恋爱真的会像想象中那么快乐吗。
但马佳和颂毫不犹豫地回答:
【之前不觉得,但现在确实觉得蛮快乐的,跟他在一起之后想通了很多之前纠结的概念】
……
深夜的这个插曲一直持续了大半个小时,陆礼在中途发了个表情包、又说了句祝福就消失了,以她对他作息的了解来看,应该是去睡觉了。
但苏迢迢根本睡不着,熄灯之后在被子里翻腾了好久,思绪总是会绕回马佳和颂的那句话。
最后总算被自己的心理暗示所打败,壮起胆子拿过手机,点开和马佳和颂的聊天记录。
她们之前虽然聊过天,但大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比如她在朋友圈里提到的某本书,网飞某部新播出的电视剧的口碑,又或者是臀怎么练、背怎么出线条之类的……完全不会越轨,保持在一个礼貌并且融洽的界域之内。
但今天的问题有些失当,考虑到她们现在的熟悉程度,苏迢迢知道并不合适。
只是除了她之外,她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可以和她讨论这个话题的人。
在一个明显性别不平等的社会中,异性恋女性要如何确认爱,要如何接受自己爱上一名男性,又要如何去爱。
存在于异性恋之间的良性的亲密关系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它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又要如何维持它的存在?
一名女性究竟要做好什么样的准备,又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够心无芥蒂地踏入一段亲密关系,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和一名男性朝夕相处。
苏迢迢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女性的困惑,但她知道,马佳和颂一定有过和她同样的困惑。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始这样一段讨论:
【学姐,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她这里虽然是凌晨一点,但英国才刚刚进入日暮时分。
马佳和颂很快回答:
【是感情上的问题吗?】
就像她尝试着去理解她一样,她好像也完全明白她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第54章 . 迢迢有礼 信仰
和马佳和颂的聊天完全没有障碍, 很多概念上的东西对她们来说都是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意会的,才聊了没几句,对面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问她:
【你并不相信异性恋之间存在爱情, 对吧?】
一击致命,苏迢迢垂下脑袋,床头的台灯照出雾蒙蒙的一团光, 她在灯光下斟酌着用词回复:
【因为我之前确信,爱情只是父权制造的用以削弱第一性的谎言。女性出生以来就被不断训诫、要求她们追求爱情, 她们一生的可能性都被放置在一个虚假的追求上:女性的一切价值来源于她所依附的男人,个人价值对女性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这种训诫会牢牢把女性束缚在软弱又狭隘的客体地位,男性的天地却更加宽广。对他们来说,只要爬得够高,女性就是他们理应获得的战利品,女性是一种可以被掠夺和占有的资源, 这种“社会共识”让我觉得很恶心。】
【加上现在我越来越觉得, 爱情其实就是一种父权制宗教。它被无限拔高, 被神圣化, 女性对于爱情的追求成了某种必行的朝圣之旅,批评爱情成了渎神。
【这种被神圣化的力量是整个父权社会对女性的pua, 在打压和贬低中迫使她们无条件地交出一切以证明信仰和虔诚。但男性的信仰不是爱情, 是力量, 所以他们可以脱离它的控制, 爱情这条锁链一头套在女人的脖子上,一头抓在男人手中,异性恋爱情只是父权操控女性的手段而已。】
苏迢迢不知不觉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微信上发给她绿油油的一大片文字后, 也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