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晚缇费了些功夫才在路口拦下辆车, 径直奔着离花大最远的商业街去了。
安静的车厢里断断续续播报着未来一周的天气情况, 夹杂着暖风呼呼作响的声音。
北方城市的冬日总是要来得早一些, 花市尤其。
据说今夜会降落当年的第一场薄雪。
时晚缇看向窗外, 余晖正一点点蚕食着鱼肚白的天际,缓缓推开一卷温柔的橘红色。
她按下玻璃,探出一点指尖,没有冰冷的温度,只在向后风中接住了一抹逐渐散开的晚霞。
衬得那头漂亮的焦糖色头发, 也愈发浓烈了起来。
雪……会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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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在火锅店门前时已经过了七点半钟, 时晚缇站在通明的灯光下,哈出一口白气,裹了裹浅驼色的风衣,抬脚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价格不那么美丽, 这家火锅店里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零散地坐在各个角落。
店员支着手臂正和柜台的同事闲聊,听到一声悦耳清脆的铃响后,连忙回身招呼,扬起一个自然热情的笑脸。
“您好, 欢迎光临……”
时晚缇抬了抬眼皮, 褚褐的眼尾尚还涂抹着细碎的珠光,在刻意营造的晕黄灯光下微微闪动。
余下的话随着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艳一同咽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肚子疑惑。
吃个火锅化这么精致的妆,是真不怕被热气蒸花了糊一脸……
她自作主张地认为眼前这位客人一定是与人有约, 把人领到了多人餐区。
殊不知时晚缇连风衣里面套礼裙,裙子下面塞秋裤此种行为都操作出来了,哪还在乎花不花妆。
花里胡哨的菜单铺在桌面上,时晚缇翻看着,指点江山似的扫了一圈,点了番茄的锅底,要了一份鸭血两份白薯宽粉,三人份的肥牛卷,外加毛 * 肚、鳕鱼片,两份虾滑和脑花。
当真是一片菜叶也看不见……
大概是偏重口的喜好和这张脸看起来完全不搭,食物一份份送上来的时候把临桌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
时晚缇把解冻好的食材沿着锅沿一份份下进水,滚热的红汁汤底里满满当当挤满了食材,再盖上两片芝士。
等她调好干辣椒面和蒜泥麻酱两份蘸料的功夫,融化的浓稠芝士铺在各种食物上,轻轻用筷子挑开一角,浓郁的番茄味卷杂肉香,争先恐后地撞进嗅觉。
煮熟的食物的深颜色看着总归令人食欲大振,时晚缇舀了一勺子汤底,这一锅酷似东北大乱炖的火锅,混杂食材煮出来的味道意外地鲜美,大约主要是番茄和牛肉的功劳,丝毫不觉得串味。
牛肉很嫩,虾滑和鳕鱼也很鲜……
时晚缇心中默默打着分,大快朵颐到中途,正把一大块蘸着辣椒面的烫脑花往嘴里送,邻座隔了一道薄薄的木板的位置,传来一句压着嗓音的哀求。
“哥哥,你在哪?怎么还没到?”
一块猪脑鼓在腮帮子里,辣椒呛了嗓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时晚缇真觉得自己应该补补脑子了。
多动脑子少动嘴,刚吃完的梅菜扣肉说消化就消化,不跑来吃火锅不就没这档子事了吗?
“不来了?!你怎么能……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我没有怪你,但是你明明答应我的……”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吗?求你见见我,从此以后我决计不再纠缠你——”
话音戛然而止,时晚缇估计又跟上次一样被对面挂断了,默不作声地夹了块鸭血,好滑好嫩……
这边她埋头苦吃,旁边似乎安静了,过了片刻,刺耳的木椅拖在地板上的声音撕裂了安静的空气。
以及一声浅浅的、几不可闻的啜泣。
时晚缇从咕嘟咕嘟翻腾的火锅后抬起头,好巧不巧和红着眼的小姑娘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晚缇:“……”
温栗栗:“?”
清丽明媚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整个人却透露出满身浓郁的迷惑气息,仿佛一个成了人的问号精。
时晚缇在自信打招呼直接“嗨”还是一如既往把小聋虾贯彻到底之间反复横跳,不等她做出反应,温栗栗微微蹙眉,像看到了什么极致可怕的东西,神情一瞬变得格外惶恐。
跟着便又坐了回去。
与其说坐,说是身子瘫软下去地似乎更为恰当。
不能吧……
她这妆都快花成北美吉祥物了,连假发也没带,一口能塞十个小孩的模样被朝夕相处的茶儿室友看见了,她还没紧张呢,温栗栗这是在怕什么?
怕她灭口?
一声极其细微的哂笑从右侧传来,像跟针似的,不痛不痒,却扎得人浑身一麻。
时晚缇偏了偏头,那声音来自刚上菜时,一度盯着她这边满脸匪夷所思,甚至于自以为声音很低地讨论了几句的邻桌小姑娘。
她并非不介意旁 * 人背后的讨论,只不过懒于理会。
眼前闪过一片阴影,脚步声从右边响到了左边。
很显然,这几个小姑娘又把打量的视线挪到别人身上。
不过都和她没有关系就是了。
温栗栗生硬又磕绊的语气和她没有关系。
年轻女孩们不怀好意的口吻和她也没有关系。
“丽丽,怎么一个人在这吃火锅,难不成被男朋友放鸽子了?”
“哎,还说呢,我昨儿看见方老师和师娘在南街日料里吃饭,新师娘自信又大方,一看就跟那些扮可怜吸引男人注意的小白花不一样。这事——丽丽你听说了吗?”
“……”
“看来是没有,不过一年没见,丽丽你现在可一点也瞧不出从前土包子似的样子了。”
耳边跟宫斗戏现场似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表面上是两个资历年长的妃子欺凌一个新入宫的小秀女,不过时晚缇总觉着,这默不作声的小秀女,才是将来会冠宠六宫的宠妃。
她边想,边嚼着烫舌头的宽粉,又一心三用地划开锁屏,拨出一串数字。
三秒后。
“歪?谁啊?忙着呢有屁快放!”乱哄哄的背景音几乎盖过少年的声音。
时晚缇冷笑:“看来重金属音乐不光让人耳背,连眼都会瞎。”
那边愣了几秒,紧跟着一句低声的“我离开下”,随后便是嘈乱的脚步声。
等彻底安静下来时,说话又带了些空荡荡的回音。
“刚才举着麦没注意看,怎么了姐,有情况?”
“又在哪鬼混呢,你明年可要考试了,不怕没学上?”
“……你怎么现在跟我爸似的。放心,反正进你们学校是绰绰有余吧。模拟成绩不错,班里出来聚会而已。”
“话说回来——”时晚缇握着筷子,筷尖在滑溜溜的鸭血上戳来戳去,漫不经心道:“你之前那个小女朋友呢?”
岑恒一噎:“早分了,你问这干什么?而且人家也不小,比你还大一岁。”
“?”
要不是岑家这个家底摆在这,时晚缇真以为他自暴自弃去给富婆当小白脸了。
“好啊,这么自信,那欢迎你来花大,学、弟。另外,言归正传,你不是馋我那室友吗?眼下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摆在跟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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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时晚缇跟前这锅火锅捞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锅红红的汤底。
隔着一道薄薄木隔板的邻桌,这场以多欺少的宫斗戏显然还没上演完毕。两个小姑娘兴许站累了,自说自话地提出拼桌,也没管温栗栗同不同意,兀自便坐下了。
年纪不大,脸皮子属实不小。
温栗栗坐在对面,不抵抗不反驳,总之是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时晚缇总觉着她在蓄力,刚打开手持镜,背一阵冷气,从门口卷过来一道蓝白相间的身影。
还挺快。
也差不多了,时晚缇笑了笑,从包里摸出只香奈儿的ROUGE VIE,慢条斯理地涂抹着。
“宝贝,抱歉我来晚了,公司那边情况 * 太多,稍微绊了下脚——”
时晚缇手一顿,险些把口红从中撅断,微微蹙眉瞥了过去。
成天不知道从哪学的这些油了吧唧的霸总套路……
“你是……”
“你们好,我是栗栗的男朋友,你们是她朋友?”
“……她有男朋友?”
其中一个像是有些不信,另一个拽了拽她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啊,我们是丽丽的朋友,今天碰巧遇到了想拼个桌而已,帅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放在平时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今天能不能请几位改日再叙,把难得的约会时间留给我们两个人,让我好好跟栗栗赔个罪呢?”
“……好。不过帅哥,看你这打扮,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丽丽,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
匆匆从ktv赶来,岑恒身上还是出校门时随手套的运动衣,这么一来,无论他身上的气质再如何成熟,也被这蓝白的颜色生生压得显小了一轮。
“小弟弟,想英雄救美的心我懂,但是骗人可不好哦?”
岑恒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茬,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时晚缇头痛抚额。
废物。
铁废物啊!!
第27章 . 川辣火锅 山海经必有你们一页
时晚缇在薄薄的豆沙唇色上细细叠涂了一层又一层, 合上手持镜的盖子,脱掉风衣后站起身,缓缓将手臂搭在木隔栏上,挑唇一笑。
“我就说听着声音耳熟, 原来是小恒, 好巧。”
“……”
岑恒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更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吃个火锅要把自己化成仙女下凡似的, 半晌才接上一句“姐”。
“栗栗也在,小情侣约会呢?那我这是不是出现的时候不太对,打扰到你们了?”
“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被打扰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你别也要拼桌就行。”
“这话说的。”时晚缇见他总算反过劲儿来了, 阴阳怪气的功夫越发膨胀,掩唇笑了笑,“调皮,你姐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连这么桌火锅都消费不起的人吗?”
“……你们什么意思。”
两个小姑娘坐不住了, 面上一阵青白。
“呀,这还有俩人呢,光顾着瞧你们俩这郎才女貌的了,倒是没注意,抱歉哦。”
时晚缇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句歉, 含笑看了过去, 这一眼却瞧出些端倪。
这两个小姑娘倒是分外眼熟,仔细想想,似乎曾在时家晚宴上见过一面。
随后,两人兀地由愤怒转为惊讶的神情, 更让时晚缇确定了这一事实。
“时……时小姐?”
“哦?两位认识我?”
“时家晚宴,我们见过一面的。”
时晚缇浅浅笑着,她本就没打算主动提起,既然对方点破了,也不要怪她不留情面。
“啊……隐约有些印象,不过我只记得几个和时家有来往的世家小姐,别的小门户是不太能想起来,不好意思呀。”
说罢话锋一转,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小恒记 * 性一向很好,当晚你也在,你不记得她们吗?”
“姐你都没印象的小门户,我更不可能记得……岑家哪有工夫应付闲人。”
听到岑这个姓氏,再看时晚缇对岑恒的称呼,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高中生是真,家里有公司却也是真,即便再年轻,交给独生子打理也完全说得过去。
反倒是她们两人,被冷嘲热讽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家里还有要依仗时岑两家的地方,且非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没听家里的劝,晚宴上多见见人,才不至于眼下只认得出时晚缇,记不得岑恒的长相,摸瞎踢到了这块铁板子。
但说到底,真正应该怪的人……
眼看两个小姑娘愤愤地把目光转向温栗栗,时晚缇心里一突,琢磨这是要挑软柿子下手捏了。
不过这小丫头平时说话阴阳怪气茶香四溢的,今天碰见硬茬倒是安静下来了?
时晚缇转动中指上的戒指,鹿角的造型硌着指腹。
忙也帮够了,身份也亮明了,再出手就显得像是以大欺小,她一言不发,颇有些好奇这小丫头到底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反击,而不是一味靠别人。
“我倒是没看出来,丽丽还有这本事攀上岑家呢,同学一场,你也教教我呗?”
这话已经是把酸这个字搬在明面上了,时晚缇不吭声,倒是岑恒有些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一只白嫩的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
“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哦嚯。
时晚缇略一挑眉,蓄力完成了,女人最了解女人,看似温和的神情,却像极了她小时候,把隔三差五欺负她的男同桌的暑假作业,一页页撕下来,再一页页放到碎纸机里搅碎的模样。
不大的年纪,是做了坏事,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却毫无悔改之心,更没有一丝顾虑,只觉得痛快。
她们只知道积年累月的所谓“玩笑”、作弄、嘲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得到了应得的报复。
温栗栗握着玻璃杯的那只手很小,看起来很柔软,似乎刚做了新的指甲,指尖染着一点淡淡的粉色,像初见时那只甜度超标的马卡龙。
时晚缇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待着温栗栗给出的致命一击,殊不知接下来的发展却会完全脱离她预想的轨迹。
“说够了没?酸鸡。”
时晚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