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辈子都要锁在一起了,机会还会少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时晚缇骤然觉得不对劲,再想后悔已经晚了,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边嚼着饭,边听温栗栗在一边“哦~明白了”、“还真的是啊”,诸如此类。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过几天新人游戏赏初筛,你图画好了吗?”
“差一点,晚上加加班,明早能赶出来。”
“啊……是了。明天得去社团活动室开会。”温栗栗促狭地眨了眨眼:“要不趁着明天见面,干脆表白得了?”
“表……”时晚缇一噎,“都说了不是,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成吧,我信了。不过说实话,这参赛作品的剧本真的很烂,谁想的?再好的文案都救不了好吗。”
“这你得问社长。”
温栗栗扁了扁嘴,把剩了一大半的餐盒推开,端着电脑复又敲敲打打去了。
时晚缇握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塑料餐盒的盖子,心里想的却满都是温栗栗刚才的一番话。
她想起跨年那晚,贺见温看着她,眼睛亮得出奇。
他说“如果是你,好像也不算太差”
似乎……也未尝不可。
-
第二天一大早,温栗栗被刺目的日光照醒,揉着眼从被子里钻出来。
清晨的空气微微发凉,连带着呼吸时也似裹挟着一股冷气。
“怎么睡觉不拉窗帘的……”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余光里瞥见有个人影直挺挺地坐在斜对面桌子跟前,电脑屏幕还微微泛着青光。
温栗栗一怔,随手裹了件毛衫外套爬下床,边冻得瑟瑟发抖边嘟囔:“也不开空调,你不冷的吗?莲儿,你不会一整晚都没……”
余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温栗栗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印象中的时家小姐,应当永远骄傲、自信且鲜活,而不是眼下这个人。
仿佛亮丽的油画褪了颜色,颓败苍白、死气沉沉,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力。
“时晚缇?你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晚缇呆坐着,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似乎要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眼底。
温栗栗察觉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花大校园论坛的一个帖子——“关于艺术系某新生的裙带关系”
热度高高置顶在第一位、回复评论还在激增, * 讨论人数远超同期的其他帖子。
温栗栗心里一突,涌出些不详的预感,连忙操控着鼠标往下滑了滑。
第31章 . 素面 我愿意替她活下去
帖子是由一句“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那种, 表里不一的阴阳人”开端的,大概内容是吐槽本届艺术系的某位新生。
立着温柔亲切的人设,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上至老师下到同社团、同班、同寝的同学, 全都被她用相当刻薄的口吻评价过。
倘若只是这些, 兴许还不至于拿到台面上挂人, 重点在于, 这位高考成绩入学时排名颇为靠前的才女,和学校某位管理人有亲属关系,隐晦地点明了对其成绩掺水的怀疑。
如果排名掺水,是人品问题。如果成绩掺水,倒霉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不管是往大了说, 还是大事化小, 这位才女此刻都是被放在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有人反驳吗?当然有。
只是有了此人表里不一的印象在先,之后的成绩造假,似乎也像是这样恶劣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了。
楼层越叠越高,也有越来越多自称是当事人“同学”甚至“旧友”的人出现, 表示认可的同时,放出一些所谓的“聊天记录”,以此加重令人信服的力度。
至于当事人姓甚名谁。
从最一开始,贴主声称只为吐槽,不曝个人信息, 但给出的关键词里, 本届艺术系新生、入学成绩位列前段、容貌出众、才女的名号,列出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字字句句,全部都在指向时晚缇。
帖子的最后,甚至于出现了其他学校的学生, 放出了一段录音和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
录音里的女声,语速缓慢、口吻轻柔,话里话外却无一不是刻薄的明嘲暗讽。
而模糊不清的照片上那人,穿着时晚缇常穿的浅驼色风衣,却披着一肩的焦糖色卷发。
这位外校的学生,把众人的心照不宣彻底点破,说出了时晚缇的名字和时家家世,以及——
她和贺见温的婚约。
至此,这桩本就混乱不清的事件里,牵扯上大众视野里另一位知名人物。
一位老师、同学,一致夸赞的好学生,于是这一遭便抹去了发酵的过程,直接借着风势将浪潮推到了最顶端。
而最初只是“随意”吐槽了一句的贴主,却在时晚缇和校长时庭之的关系暴露后,被冠上了“勇士”的名头。
-“明明是个太妹,装什么清高才女,恶心。”
-“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我说呢,原来是冲着贺见温去的。”
-“刻薄又恶毒,她也配?虚荣心这么强,怕看上的不是人,是贺家的钱吧?”
-“弄虚作假,有什么可傲的?建议也查一查我们这位大校长当年的毕业成绩,这种家庭,真是养出来什么样的女儿都不奇怪。”
…………
偶尔也有一两个持相对看法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因而那些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反对的声音,便也如 * 一叶不起眼的扁舟,被淹没在了势不可挡的滔天骇浪中。
温栗栗握着鼠标的手指有些发冷,她快速往下划着,却只是略略一扫,不敢细看那些恶毒的评价。
但时晚缇敢。
她沉默地看着那些尖酸的字眼,冷静地令人不安。
温栗栗深吸口气,“啪”地扣上屏幕,气得脸色发红,握着鼠标的指尖直发抖。
“是方远那两个学生,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最后曝出照片的,一定是她们,怎么看都是哪天在火锅店……我……”
“没关系。”时晚缇平静地按下电脑侧边的关机键,等呼呼转个不停的风箱声停了,才开口道:“别多想,不怪你。”
“可你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怎么会……!还有这些造谣的人,证据都拿不出来,一段断章取义的录音,一张意义不明的糊图,被这种东西骗得团团转,还有没有脑子了?”
时晚缇兀地笑了,极其缓慢地开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重要吗?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相信自己笃定的所谓事实。你高墙起时无人问津,等你墙塌时,却恨不得人人都要踩上一脚。不过眼下倒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目前还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温栗栗怔怔地看着她:“我不明白……”
“我回趟家,帮我跟社长……他们,说声抱歉,图在里面,麻烦你了。”
时晚缇敲了敲插在电脑上的U盘,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和鞋,提着包匆忙离开。
临走时似乎还有打电话叫车的声音,温栗栗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满脑子想的却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能让一个不化妆不出门的人连脸都顾不上洗……
她思考许久也拿不准主意,犹豫着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傻兮兮的金毛头像。
-
岑恒和他爸赶到时家的时候,距离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天。
原本时家就算不上温馨,自打三天前时晚缇回来后,整体气氛就越发阴沉了。
小葵比起上回见面时,显得有些谨慎,大气不敢出一下,把沏好的茶端上桌后,瞧着一旁挤眉弄眼的岑恒,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小葵,我姐呢?”
“在楼上。”小葵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说:“夫人不准人见,不过我觉得您挨骂多了应该也不怕,那就麻烦少爷顺带把厨房里的东西带上去,小姐这三天基本没吃过什么。”
“……”
什么叫挨骂多了也不怕?
岑恒表示怀疑:“嚯,时晚缇这么能吃的人,三天不吃东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好像是小姐和夫人吵起来了,之后就……夫人还说要把小姐送去巴黎读书。”
“……”岑恒一阵无语凝噎,这又是折腾什么?
“成吧,我看看去。”
岑恒端着小托盘上了二楼,曲指轻轻扣了扣门。
“开门,美团外卖。”
没动静。
这不对劲啊……怎么不让他滚?贺见温贱兮兮地想。
他 * 象征性地压了压门把手,轻而易举推开了,于是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房间里格外安静,时晚缇坐着床沿,对着一张照片愣神。
听见动静微微侧了侧头,岑恒手一抖,险些把那碗面甩飞出去,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一句:“靠,时晚缇你招鬼了吗?!”
对面那人微微蹙眉,明显有些回不过神:“你被鬼撵了吗。”
“被你撵了!”说罢,两人皆隐约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岑恒稳了稳手里的面,踢上门,边把碗推过去,边惊恐地看着她:“这就是女人卸妆后的样子么……”
时晚缇最讨厌别人评价她的外貌,无论好或坏,然而想象中的唇枪舌剑没有袭来,岑恒这才端正态度,仔细打量她。
“可能吧……是有点憔悴。”时晚缇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恍惚:“你来干什么的?”
“我?跟着老头子来的,我倒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学校论坛那帖子我看了,一派胡言,全是扯犊子,也就嘴毒这点还有点可信度。这种东西,找管理撤了,找几个关系好的作证,你不能一点人缘也没有吧?再晒一晒你这么些年的证书奖杯,多好解决,人都是健忘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压下去。”
“……是担心姑父?那更不会有事了,这么多年的业绩不会因为一次流言毁于一旦的,早年遭了多少眼红病的陷害,那些人的手段可比这高明多了,也没事不是?”
岑恒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句话:“你……和姑姑吵架了?平时不是忍者神龟吗?怎么这次忍不住了。姑姑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关人禁闭,这都什么年代了……”
时晚缇不说话,手中的相框倒扣在纯棉的白色裙摆上。
她一向热爱浓重的颜色,正如她本身的性格一般热烈,但衣柜里的衣服款式充满花样,颜色却总是淡极了。
是她。
又不像她。
“算了,不重要,先吃点东西吧,小葵给你下的,垫垫肚,别跟自己过不去。”
她一直不说话,急得岑恒抓耳挠腮,平时用来哄小姑娘那一套套也完全用不上,憋了半天只得叹口长气,把面推到人跟前。
那是一碗极其普通的素面,大概是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偷摸煮的。
看着有些像乌冬的手擀面,上面窝着一个荷包蛋,撒着一小撮香葱末,还有几片罐头肉。
汤里没什么颜色,看着清汤寡水的,岑恒甚至怀疑跟前这位向来嘴挑的主压根不会动筷子。
时晚缇盯着那碗素面,脑子里蹦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其实我不爱吃葱。”
“……我的姐,都什么时候了,有吃的就不错了,你想把自己饿死还是辟谷成仙?”
岑恒觉得自己脑壳子跟蠢蠢欲动的火山似的,马上就要整个迸发炸裂了。
“再说了,以前也从来没见你把葱挑出来过啊,谁知道你吃不吃……”
“缇缇知道。” *
没头没尾地,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岑恒一愣,像落潮时被海水遗落在岸边的鱼似的,楞楞地张着嘴,闭上了又张开,欲言又止中,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无端变得复杂起来。
“她说我配不上这个名字,是我让白纸一样的人沾上了污点,是我……毁了缇缇的人生。”
……
长久的沉默。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
“我……我不明白,人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姑姑还是不能放下?”
“小恒,我也是一样的。你看这家里,有谁真正放下了?”
岑恒的脸色一瞬变得十分难看:“可我不明白,同样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孩子,有亲疏的差异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至于……区别对待到这个地步。”
“人心里都是一杆秤的,我和缇姐不常见面,我知道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我更愿意偏向你。人已经不在了,这十几年,明明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在姑姑心里却是鸠占鹊巢?凭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理解。”
岑恒一口气说完,对面那人的神色却始终淡淡的,仿佛听进的都是旁人的事,于是他便像被针戳了的皮球似的,顿时泄了气。
“父母孕育、诞生一个孩子,是为了和他们感受爱与被爱的,这是相互的感情,不代表他们就能把你像个玩具一样摆布。老头子也劝过你不少次了,今天我也想说。茜姐,你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时晚缇低垂眼睑,认真地吃着那碗素面。
她想起小时候,因为不懂事第一次被关禁闭的日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只会坐在床沿安静地掉眼泪,等哭累了,十点的钟一响过,门外就会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微弱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