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做人做事负责到底的态度,艾一一没有放弃道具组的职责,按时按点地来到排练室,同组的人没到,她先独自搭建起临时舞台。
社长见了她很欣慰,从地上站起来帮她拿重物,“整个道具组就你来得最勤,我要在群里发通知艾特所有人,今天再不积极参与社团排练,一个都甭想拿学分。”
利益的直接威慑是最有力的,半小时内呼啦呼啦一大帮人都到齐了。
新的话剧正在排练中,编剧组写完了剧本没事干,聚在一起小声说笑,不用登台表演,化妆组也没事干,等于从宿舍到排练室换了个地方刷手机,只有导演组和道具组在干活,好不容易排完了一幕戏。
太多人干扰,演员难以集中精神,社长讪讪地点了个名,又打发人走了。
六点整结束排练,一群人要去吃饭,另一群人打算组团去体育场运动。进入大学,艾一一在尝试减肥,习惯了不常吃晚饭,她选择跟着去锻炼。
运动项目是打棒球,两人一组,不是正规的打法,充其量不过是扔球打着玩。
天边的余晖未散,地上的人群欢腾,露天操场有许多人,有在校师生,还有附近居民,绕着跑道慢跑或散步,小学生还带着红领巾,在健身器材的杆子上爬来爬去,球场上的棒球在空中旋转飞舞,艾一一身处喧嚣之中,在反光物上睨视到她化了妆的脸,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在大学。
艾一一上了大学才开始住校,先是千般万般的不适应,父母送下她急着去赶火车,挥手告别时为了让爸妈放心,她尽力憋住眼泪。
在宿舍住的第一天晚上,似睡非睡的,一整晚没休息好,早晨大脑迷糊,以为还在家里,差点直接翻身下床,好在有扶手保护,没摔个半残,人倒是清醒了,看着陌生的舍友们在同一屋沉睡,酸涩涌上心头,用被子遮住脸,无声地呜咽。
后来和周围的人熟悉了,交到了许多朋友,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不觉寂寞的伤感了。
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遇见宿舍楼下的情侣依依惜别,又比如听见课堂上的打情骂俏,艾一一会想起某个人,恍惚间那人还坐在她的后排,认真地记笔记,认真地给她讲题。
可旁边坐的是舍友,她们六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哪来的后排呢。
身边的人事物一直提醒艾一一,她的反射弧却太长,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她离那段青葱岁月已渐行渐远。
第十章 再相聚
头发终于长到了肩下,艾一一蓄长发的心愿实现,她在放假前迫不及待地去了家发廊,狠了狠心,花了近千元大洋烫发,洗头前特意和发型师说好,不需要修剪,在发尾烫个卷就好。
按照艾一一的要求烫完,她从镜子里看去,是她想要的那种发尾微卷。
新发型是在和艾妈妈视频时被发现的,免不了受了一顿数落:“你这孩子就会乱花钱,父母挣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北京的物价多贵,马上就放暑假了,回家再去理发店烫,我看弄得是一样的……”
艾一一心道,那怎么来得及。
死亡期末考试周前,九班的班群热闹了起来,热心者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说是之前寒假的放假时间短,有人又要回老家过年,不如约在暑假,能来的都来,不能来的克服困难也要来,本来大学生的假期就是要玩玩乐乐,作为九班人,最看重的就是同学情谊。
一番话激起了一致的好评响应,聚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在一家KTV集合。
聚集了大半个班的同学,在最大的包间里也不宽裕,天花板的旋转灯不起照明作用,忽闪着七彩斑斓的圆点状彩光,昏昏暗暗的,音响震耳欲聋,聚会的热情燃烧到顶点。
阔别一年之久,是所有人改变最大的一年,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脸变得熟悉又陌生。
点歌台的列表排满了几十首,同个年龄段的人的审美偏好相差不大,包厢内常常发出一声悲戚的惨叫,又有人抢先点了同一首想唱的歌。
前奏响起,麦克风争来夺去,一首甜甜的情歌成了全班大合唱,可惜音不准调不齐,一个高分贝的大嗓门把调带跑到了外星球,众人皆作势要打他,笑闹不断。
这首歌艾一一听过,跟着哼哼了两句。
一旁的沙发陷了下去,傅皓然坐到艾一一旁边,借着暗淡的光线端详着她,看得她毛毛的,不禁后仰撤远了和他的间隔。
傅皓然哈哈大笑,调侃道:“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艾一一你是不是瘦了,怎么变好看了?”
韩盈冬挨着艾一一坐,闻言随手抓过桌上的摇铃砸向他,开玩笑地问:“那我呢?本美女漂亮吗?”
“都好看都好看。”傅皓然不得罪人,好脾气地说。
他拉过帮别人点歌的柏墨帮腔,张口就来的rap比说唱歌手还溜,“看看咱班两朵花,什么别说直接夸。”
柏墨不了解情况,茫然地盯着艾一一表示询问,她羞赧地避开他的视线不作声,总不见得开口告诉他,快来夸我美。
反观傅皓然眼神暗示得过猛,差点眼部痉挛,柏墨没辜负他的期望,终于明白了,淡淡看着艾一一,真诚地点头说:“嗯,好看。”
艾一一清咳了声,微红发烫的脸颊隐藏于吵闹幽暗的环境中。
在一众华丽蜕变的群体中,柏墨和过去的变化不大,但他仍然瞩目,还是艾一一第一眼看见又转瞬躲避的人,想避开却避无可避,避得开眼神却避不开怦然的悸动,她恨不得剖出心脏和大脑,将赖在里面不肯走的柏墨甩出去,可是如果真的解剖了艾一一,舍不得把他赶走的心思想必会更多一些。
“来,为了美丽的两朵花,吹一瓶。”
桌上摆满了啤酒,傅皓然用起子起开四瓶,递到每人手中,瓶身清脆地交颈相碰,轻快小曲的背景乐中,忽明忽暗的彩色光圈闪在柏墨喝酒时滚动的喉结上。
泡沫和冰凉的液体一同入喉,微苦却回味甘甜。
艾一一始终牢记柏墨有了女朋友,不再主动找他闲聊,他也不与其他女生多说话,至此再无交谈。
然后日落月升,告别,散局。
玩得开心,在座的人约好以后每年一聚。
开学后,大四的社长毕业了,他上学期临走前叫来全体社员开会,提议将参与率最高的艾一一作为新社长候选人。根据匿名投票统计结果,艾一一以票数优势成功当选。
又是一年的百团大战,话剧社人气爆棚,新一届的学弟学妹慕名而来,新旧更迭,顶替成为社团中坚力量。
面试时借了一间教室,老社员站在讲台上告知选拔规则,底下的新人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双臂交叠,专注地凝视讲话的学姐,不时点头示意。
轮到社长发言,掌声响亮有节奏,艾一一还没有为社团做过杰出贡献,目前只挂个虚名,她愧不敢当,连说了几句谢谢,鼓掌声不停反涨。
艾一一笑了笑,以日常交流的轻松语气说开场词:“我们这里不是学生会,不用这么拘谨。”
懂的人自然懂,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介绍过社团后正式面试,毕竟非专业人士,演技有待提高,无数个无实物表演和对演合作看下来,身心俱疲。
艾一一整理着报名入社成员的资料,喊下一位进场。
眼角映入黑色休闲款外套,她猛地抬眸,那位男生正呈深深的九十度鞠躬,后背上的刺绣龙头倒立着。
是件同款的衣服。
男生开始表演,可能没有表演经验而太过慌乱,一段经典老电影的片段重演他进行得不顺利,声音含糊不清,磕磕巴巴地演完全程。
他也知道演得不好,上前几步,靠近在面试官前方,又是一个幅度更大的鞠躬,“对不起社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距离太近,连下颌骨一颗浅浅的痣都看得清。
“行了,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副社长不耐地说道。
副社长是个不知为何一年四季带着黑口罩的女生,她赶走了学弟,不着急继续面试,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切,”她对艾一一说,“台词都不熟,招他进来才有鬼了。”
“给他通过吧。”
副社长瞪大裸露在外的眼睛,挡住了脸也能看出她的不可置信。
明知那个男生和柏墨相差甚远,只是一点微小的雷同,艾一一也无法忽视,她还是那个傻乎乎的老样子。
艾一一无视副社长的惊讶,“多个人手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太紧张了,春兰兮秋菊,以后未必不能为社团服务。”
“行吧,你是社长你说了算。”她耸耸肩,“就知道是这一句‘春兰兮秋菊’,你的座右铭嘛。”
若不是副社长的无心之言,艾一一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她竟说了很多遍,多到旁人认为是她的惯用语,如今回过头忆起她跟着那人学会这句话的情景,才领悟到当初他说出这话本就没有特殊含义。
最美满的感情是自作多情,艾一一不禁自我嘲讽,就算当时他所说的“春兰兮秋菊”是真,也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赞美。
第十一章 遗忘
魔方剧团出品的话剧在社会上反响不错,公演了十多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好的作品也需要资本的扶持,但魔方剧团只是一个新兴的民营公司,投资方急于发展,资金方面不到位,人力资源的资金投入一省再省。
说是和艾一一他们的话剧社合作,实则学生们是被抓去的壮丁,以前的演出结束后,魔方剧团的主任请学生和工作人员一起吃了顿庆功宴,闭口不谈劳务费。
久而久之,社员们没人愿意当无偿服务的慈善家了。
双方本是互惠互利,话剧社需要人气和见识,魔方剧团需要免费劳动力,这是在合作初始就定下的不成文规定。
老社长毕业,规定却始终没改,魔方剧团是获了利,却让话剧社损失了口碑。
下一场公演缺少人手,主任向现任社长艾一一施压,话里话外暗示社团忘恩负义,在学校有点名气就罢工不帮剧团干活了。
艾一一不愿自己和社员们任人摆布,她心里清楚,这是社会上的人欺负他们未出校门的大学生单纯,她也不和主任辩解,为难地声称身为社长无权强制干涉同学出席活动的自由,只能在社团里号召一下试试,回到社团却压根没提这事,硬是拖到了公演前夕。
演出迫在眉睫,主任急得在各大招聘网站投招人启事,艾一一借势给主任打去电话,说是总算有同学勉强答应出力了,他们不是专业的工作人员,所以要的报酬也不多,给行价的一半就行。
忖度再三,上层同意了。而对于大学生来讲,工钱虽然比不上外面的市价,但总比在快餐店打工赚的多。
艾一一耍了个小把戏,主任看在眼里却并不恼怒,并且趁其余人休息时单独把她叫到办公室。
“小艾,你有对未来的计划吗,考研还是工作?留在北京还是回老家?”
艾一一20年的人生中,定的最大的目标,也是最为之努力的,就是高考这一件事,她得过且过惯了,对于主任的提问只能摇头表示没想好。
“是该想想了,时间过得多快,从你当上社长和我们剧团合作都一年了,你也将要升入大三。”
寒暄一阵,主任切入正题,道出她的真实想法,她提出让艾一一加入魔方剧团,是签订兼职合同的,工资比这次拿到的费用高了不少,也正规多了。
艾一一拐着弯向剧团索要劳务费的办法,是她放开胆子的全力一试,社团因为要给别人无偿卖力而导致人心不齐,她试图挽救局面,最差的结果就是和魔方剧团撕破脸皮不再合作,再不济也不能眼看话剧社在她这届毁了,但没想到不仅拿到了钱,还为她谋得了一份实习工作。
艾一一思考了几天,决定不放弃历练的机会,反正还有合同傍身,她怎么也吃不了亏。
这样一来,大二升大三的暑假便全权交给工作,两个月回不了家。
九班的班群里又响起了一年一度的聚会邀请,艾一一很是遗憾地告诉聚会发起人她缺席的缘由,得到了理解。
其实全班的聚会不过是简单地见上一面聊一聊,关系好的自然私下再约,若不那么亲近,见到他又能如何。
话剧在观众的赞扬的掌声中落幕,散场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工体和后海的酒吧街是北京著名的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去处,但与之相比,参与人数更多的夜生活属于加班族。
接近午夜,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里的灯光亮得如同白昼,即便是十一点多了,人群的拥挤却媲美高峰期。
从北三环的魔方剧团回到西三环的大学宿舍,距离虽远,地铁还是便捷的。地铁上,艾一一的座位对面是一对刚下班的情侣,女孩靠着男友昏昏欲睡,疲倦却也幸福,艾一一羡慕地望着他们,明明她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身边围绕着很多朋友,但在这一刻,她只感受到了无人相伴的孤独。
艾一一在中间站下车,短暂停靠站台后,车厢载着满满一群疲惫的人加速驶向城郊的狭小出租房。
首都的夜晚,是纸醉金迷,也是奔波劳累。
又是一年十一国庆,艾一一抢不到火车票,被困在戒备森严的北京,算上暑假,和父母半年没见面了,她劝艾爸爸不用开车来接,以免堵在高速公路更焦躁,她订好节后一个周末的票回家。
这一年的聚会在高中集合,执勤老师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所有同学不准化妆,不准烫染头发,必须穿校服才能进校。
九班的教室里,艾一一坐在刚开学时的座位上,同桌是韩盈冬,拉着她的胳膊晃呀晃,说:“就等你了,还以为你真去剧团兼职来不了呢。”
艾一一不解:“什么兼职?今天不上课了?”
韩盈冬不回答她的话,松开手嬉笑道:“不和你说了,不然某人要吃醋了。”
班上的同学好像一瞬间就全都消失不见了,柏墨从后排站起走到艾一一的桌前,双手撑着课桌前倾,校服领口大开,他的气息包围在艾一一的周边。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艾一一烧红了脸,别过头躲开他,“柏墨,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夏曦。”
他反而靠得更近,一只手握住她,隔着桌子用力一拉,桌沿磕到大腿,艾一一感觉不到疼痛,全部心思都交给了柏墨,整个人的上半身扑在他的怀里,听见与她同样疾速的心跳声,温暖的怀抱久久不分开。
隔着短发,柏墨的唇蹭遍艾一一耳朵的轮廓,气音微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喜欢的是你,艾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