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的钟表滴答滴答转圈,日落西下,看不清漆黑窗户外的景象,头顶的灯开着,屋里还是亮堂堂的,艾一一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孤零零的一个影子。
离校的铃声响起,钢琴曲搭配人声的哼唱,催促归家的学子。
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家了。
艾一一走回她的座位收拾书包,所有的课本都要拿走,书很多很沉,她还要抱着一部分,椅子像往常一样推进去一些,桌子摆正。
走到教室门口,艾一一环视一周,原来每人桌上都堆积成了小山丘,现在全夷为平地,只剩下柏墨的桌面上放着他没收拾好的藏青色书包。
艾一一留下一豆孤灯,将门敞开一条缝隙,抱着书低着头,离开了九班。
第八章 艾一一的故事
高中毕业后的生活不一定轻松,但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无忧无虑是真的。
父母不再催着早睡早起,艾一一没了束缚,天天的日夜颠倒变成了常态,明明感觉只玩了一小会儿手机,眨眼间却到了凌晨,一觉睡到十点才起床吃顿早午餐,中午还要再睡个囫囵觉,把三年欠下的睡眠不足全部补回来。
考前艾一一拼了命复习,通常是爸妈晚上休息时她在熬夜学习,写字台的台灯又在黎明前重新亮起。艾父艾母看在眼里,为了奖励女儿的勤勉,也不管尚未公布的成绩如何,提前送了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作为奖品。
艾一一不太懂电脑,平时就上网追剧,新电脑到家,她等待了几个小时,安装了款游戏。
这款游戏发布多年,人气一直非常旺,艾一一接触它是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当时记下了游戏名字,直至一年后才腾出空亲自玩。
对于常年混迹于单机小游戏的艾一一来说,连连看、换装、五子棋都是她的强项,而5V5的对战,操作起来难免生疏,键盘上的Q、W、E、R、A记得在哪个位置,真正动起手指来却不听大脑使唤,再加上需要考虑经济和防止草丛蹲人,一时力不从心。
刚开始玩的时候,艾一一怕被人骂,干脆不去拖后腿送人头,只和人机对打练手感,坚持数天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技术变得娴熟,从闪现撞墙的新手进化为团战主力军。
一场青铜段位的排位赛后,艾一一将她得到的MVP画面截图,酝酿了好久,实在想不出有趣的好词好句,写了寥寥的游戏体验评语配上得意的表情,发送朋友圈。
不断向下滑动页面,刷新,再次刷新。
发的朋友圈是公开状态,却只等待一个人的回复。
连续的刷新没有带来想要的讯息,艾一一朝柔软的枕头扔下手机,进入新一局游戏。
三个小时后重新打开社交软件,终于等到了点赞消息。
几十个点赞中的最后一个是柏墨,他头像的背景色是粉红色,一个小男孩举着圆滚滚的小胖手,手上是支奶油甜筒,只有甜筒的半边保留在图片里,像是从画面中间截掉的。
另外一个头像艾一一在网上见过,同色的粉红背景,可爱的小女孩,舔吮半支甜筒,这是一对情侣头像。
艾一一点进柏墨的个人主页,文字和分享都很少,他发的每条动态的时间间隔较长,置顶的第一条是张黄金分割构图的照片,两个人相依偎,素颜加滤镜就已经够好看的了,上方是柏墨的留言。
“你好,我的女朋友@夏天的晨曦”。
退出个人主页,还停留在艾一一的战绩和不知所云的文字上,这条朋友圈突然变得很碍眼,她再按次返回键,退出。
这届高考公布了分数和各个批次线,报学校一共有六个平行志愿。
艾一一的高考是依于许下的目标而拼搏的,可目标达到了,背后暗藏的心意却不知有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终究舍不得放弃得之不易的成果,填的大学依然是原先心仪的那所北京的学校。
煎熬的等待过后,EMS发来录取通知书,尘埃落定。
高中的课本、作业本、试卷再也没用了,艾一一和妈妈一起把书本卖了废品,笔记送给表弟表妹作参考。
书桌总算整洁了,只有一个印着大头圆眼睛女孩的粉红笔记本,孤独地摆在书桌上,艾一一一直舍不得用,反而使笔记本蒙上了一层灰,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把本子放进抽屉中上了锁。
这时手机响起班群的消息提示音,班主任通知,每位同学回学校领团员档案和毕业照,档案在开学时交给对应的大学,领取时间不限,但争取尽早。
和过去一千多天一样,艾一一坐公交车沿熟悉的街道经过,只是上车时改为投币而不能再刷学生卡了,和以往不同的是,早高峰已经过去,这路公交车有了空位,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听着歌勾起了回忆。
下了车不到一百米就来到学校,保卫室的大爷见艾一一没穿校服,喊了一嗓子拦住进校门的她:“干嘛的?”
“老师说要来领东西,我进去拿。”
“就在这儿领,几班的?叫什么名字?领完在纸上签个字。”
艾一一告诉他班级和姓名,拿过团员档案和毕业照,确认无误,她边签名边说:“我想到里面看看老师可以吗?”
大爷一口回绝,显然拒绝过很多次,一串话说得连贯:“毕业班的老师都放假了,现在学校正在上课,不能进。”
以前巴不得逃离的地方现在想进也进不去了,果然是毕业的写照。
艾一一准备离开时正巧碰见了傅皓然,她在一旁等他领完东西签字,他同样被大爷拒绝进去学校里面的请求。
两个人往同一方向走,路上自然提到了最感兴趣的每个人的去向问题。
互相交换过信息,谁是一匹黑马;谁阴差阳错地擦边报到一本;谁发挥失常,虽分数不低但达不到预期,正在复读学校备考,来年再战;还有人在父母逼迫下不得已报了不喜欢的专业,计划去了大学就想办法转专业。
韩盈冬的情况是艾一一早就知道的,她考出了正常水平,不愿离家太远,就在本省读书,坐趟高铁半小时就回家了。
而傅皓然则去了祖国西北,学的是他最擅长的应用化学,他说:“我这分数太尴尬了,要在咱们这边上学只能调剂专业,西北远是远了点,但大老爷们的,离家远权当磨炼了。”
他得知艾一一被北京的211院校录取,夸张地恭维道:“这位是首都未来的人才啊,靠你罩着了,以后我去北京旅游,你可要当导游。”
艾一一爽快地打包票,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咱们班应该还有人想去北京上大学吧。”
傅皓然搜索了下头脑里的已知信息,茫然摇头,“据我所知,咱班没谁了吧。”
“那柏墨呢?”艾一一只好直接问道。
“别提了!柏墨想考的学校今年录取分异常高,他差了两分,第一志愿没录取,考上了本市的985,学的机械设计制造与自动化。”
艾一一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五味杂陈,柏墨居然没考上他那么向往的理想大学。
傅皓然也颇为柏墨惋惜,他突然想起在北京的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了!五班的夏曦是去北京了,在美院学摄影。本来小两口计划好双宿双飞的,结果分隔两地,惨啊!”
“夏曦你没忘记吧?暑假和我们一起出来玩的那位。”傅皓然以为艾一一记不起这号人了,补充道,“她现在是柏墨的女朋友,这小子真有一套,说不定他那时候就对人家起了歹心。”
接下来傅皓然的碎碎念,艾一一再没有听进去,所有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像是清澈水面下疯狂滋长的海藻,真相一目了然。
柏墨想考去北京的大学,去他家玩时他对艾一一解围的欣赏,甚至在艾一一和别人吵架时是五班正好经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故事。
第九章 大学
大学似乎把人生分割成两部分,一半象牙塔,一半修罗场。
北京的大学普遍经济条件较好,上至智能机器人,下至打卡,高科技遍布;校园比高中大了一倍,运动场所分为室内体育馆和室外体育场,各类球场一应俱全;图书馆共有六层,打破了艾一一对馆内藏书都是名家典范的固有印象,大学的图书馆里竟然还有言情、恐怖、都市小说和指导婚姻爱情的书籍。
艾一一所在的校区位于海淀区,周围高校云集,据说这片学区房的价格高于每平方米十万,住着每年三千元房租的宿舍,她膨胀了,这不相当于刚进京城就拥有了价值上百万房子的居住权。
宿舍是带电梯的小高层,六人间,上床下桌,有个阳台,望出去便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暖气和空调确保冬暖夏凉,没有独立卫生间,倒也少了打扫的麻烦。
五个舍友开朗活泼,相处十分融洽,其中一“哥”一“妹”独领风骚。
肖哥,睡在靠里的床铺,开学那天初次见面大家还以为她是个不好接触的社会大姐大,她化着烟熏妆,拉着最大号的旅行箱就进来了,也不和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空着的床位,自顾自地收拾行李。后来才知道她是慢热型。
房间空了一个暑假没住人,反倒是蜘蛛在此安家结网,肖哥在尖叫声中淡定地抽了张卫生纸,徒手捏死了蜘蛛,汁浆浸湿白纸,她面不改色,因此被舍友们尊称为“肖哥”,稳占宿舍里龙头大哥的地位。
肖哥不谦虚也不夸张地承认,她是那种聪明人,高中时逃课、抽烟、早恋做全了,高考分数却很高,引来了舍友们的羡慕嫉妒恨。
偶尔她在宿舍里抽烟,其他人闻不惯烟味,但仗着交情好,一直是得到允许的。
对铺和艾一一是老乡,说话娃娃音,斜刘海马尾辫,年龄比她们小一岁,外号和肖哥对应,人称“芳妹”。
老乡见老乡,聊天很疯狂。艾一一和芳妹聊得多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舍友们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和家里人打电话时说方言,宿舍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她们两个能互相听懂带乡音的普通话,感觉分外亲切。
艾一一的大学生活主要是教学楼、图书馆、社团、宿舍、食堂五点一线。
十二年坚持养成的学习习惯没有改变,没课的时候总要跑到图书馆自习,不去的话她便油然生出一种愧疚感。
而娱乐方面,艾一一加入了话剧社。
话剧社在学校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同样要交社团费,给的学分也一样,别的社团在拉拢人,话剧社已经要通过面试删减人数了。
早些年话剧社有位厉害的社长,演技堪比专业演员,并且管理有方,带领社团参加校庆后一炮而红,又组织了多场话剧演出,经典剧目与现代流行碰撞结合,既叫好又叫座。
社长将社团发展到新的高峰,话剧社是唯一一个与校外的企业合作的社团,合作方是小有名气的魔方剧团,可以说是从大学生的玩玩而已进展到半专业化模式的转变。社长毕业后进入娱乐圈工作,还是不忘初心地为话剧社争取到了保留合作机会。
艾一一对表演不爱好也没天分,但哪怕是光鲜亮丽的娱乐圈的边缘,也足以令她感到新奇了,这个圈子只在北京上海有前景,她之前接触不到,所以出于好奇心理,报名了道具组。
表演组的报名人数最多,相应的竞争也大,反而在道具组工作很辛苦,没多少人愿意干不出风头的苦差事,艾一一反其道而行的计划奏效,顺利成为话剧社的一员。
新鲜感过去,适应了大学的生存法则,艾一一体验了许多新事物,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独特的经历。在大学里每天都非常忙碌,忙着学,忙着玩,可是一天又一天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再也找不到高中的充实和拼劲了。
大学是个自由的地方,一切都可以自主选择,听课还是玩手机、谈恋爱还是单身、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在校园里一身汉服或洛丽塔装扮,都不会被别人评头论足。
于是艾一一也加入到争妍斗艳之中,变美是件沾了罂粟粉的事情,要么保持最自然的原生态,要么越陷越深。
原先艾一一的柜子里只有基础的洗面奶和水乳,经过学习美妆视频,她才知道化妆需要粉底、眉笔、眼影等十几种用品,还要腮红刷、高光刷、散粉刷等十几把刷子,以及永远不会嫌多的不同品牌不同色号的口红。
肖哥是宿舍里的化妆小能手,她看到艾一一对着购物车清单的总价钱欲哭无泪,主动上前勾选了几样必用的化妆品,“初学者用不了这么多,先学会了化妆再慢慢积累,老话说得好,少割肉不疼。”
购买了有米之炊后,巧妇肖哥拿艾一一的脸当作示范,向五个人详细讲解如何化妆。
毛刷轻柔地拂过双颊,痒痒的却很舒服,艾一一闭着眼睛,仿佛趴在一堆舒适的棉花垛上,肖哥用指腹抬起她的下巴,上下左右地摆动,查看是否涂抹均匀。
“睁眼向上看,千万别乱动,否则画进眼睛里你就瞎了。”
略微尖锐的眼线笔划过眼皮内侧,立刻刺激出泪意,不提醒还好,一说不让动,艾一一越是想眨动眼睛,她使劲握拳掐手心,疼痛感转移了注意力。
眉眼、鼻子、嘴唇各个扫过,浅淡的脂粉香附着在脸上,不太适应上妆的感觉,好像糊了一层面粉,粘上假睫毛的眼皮很重,快要睁不开眼了,口干舌燥想舔舔嘴巴却不能,怕吃掉一嘴的橙红色。
艾一一观察着镜子里崭新的面容,“皮肤白了,脸上多了点颜色,但我怎么还长这样,不是说化妆的效果和整容似的吗?”
芳妹不认可,她觉得艾一一的确变好看了,虽然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至于变化,是一种道不明的直观视觉上的冲击。
无法说明清楚,肖哥便以实际对比证明,她拿起卸妆液,倒在卸妆棉上,鼻子为中界线,擦去了艾一一左半边脸的妆容。
高下立见,化了妆的右脸明显更立体,甚至脸型都显得小巧了些,上了色的脸隐藏了细小的毛孔,更有精气神,化妆的奇妙立刻显现了出来。
话剧社还有活动,艾一一拜托肖哥重新化好左脸的全面妆,急匆匆赶去排练室。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艾一一在问好时不敢做表情,害怕妆面花掉,要是别人提到她化了妆这个问题,她都在心里提前想好了回应,可一个个熟人微笑说声嗨后离去,没有人多看一眼。
排练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演员在对剧本,声情并茂地发出啊啊的话剧腔,大四社长坐在木地板上,指挥着情感更走心些。
时间长了,生面团都变成了老油条,新入社的成员发现社团并不像外界传得那么辉煌,他们和魔方剧团亲身合作过一次,表演时给大学生分配的角色都是背景板,像道具组等其他组更是打下手做苦力,这完全打击了他们的兴趣,本来也不是专业的,就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