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瑶穿着戏装,一袭暗红色的长袖盘扣旗袍,衬得身材完美到无懈可击。妆发也已经弄好,如波浪般卷曲的长发,额头别着珍珠边夹,白肤红唇,明艳非常。
这是一个年代戏,她是戏里的双女主之一,出演美丽娇纵敢爱敢恨的富家千金。
蒋瑶一向眼高于顶,路过时,无意间往旁边树下瞥一眼。
这一眼,令她神情剧变,脚步也明显滞了滞。
不过两秒,她昂起头继续往前走。像是想到什么,回头不耐烦地催促,“你一会跟我把词对一下,省得顾导又在那唠叨。”
时茵转脸,这才发现,后面那个穿着一身素色戏服脚踩布鞋的竟是时柔。她简单地梳着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这妆扮,明显是类似丫头佣人之类的角色。
她先前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时茵并没注意。
时柔也看见她了,先是惊诧,接着神色间闪过一丝阴霾,欲言又止两秒还是快步跟上蒋瑶。
下午主要是蒋瑶的戏,拍的并不顺利。时柔饰演她的贴身丫头,几乎每场戏都在。
导演一直皱着眉头,却不敢朝蒋瑶发火,一多半火气就撒到时柔头上。
时茵听于靖说了,蒋瑶是带着资本来的。
这并不奇怪,以她的条件进娱乐圈恐怕就是玩票性质。
让时茵感到惊讶的是,从小被娇惯吃不得一点苦的时柔在这里倒是收敛很多。大概这是个拼资历拼背景的地方,她有自知之明。不过就时茵看来,她演技还不错,至少比蒋瑶强。
终于一场戏过了。
休息间隙,时柔走过来,语气说不上和善,“于靖告诉你我在这里?来看我笑话是吧!”
时茵语气淡淡,“我没那么闲。”
“也是,你一向对什么都无所谓。”
时柔语气松缓了些,看她一眼,“你怎么不问我和丁浩海的事?”
时茵还真不想知道,不过看现在情景,大概也能猜着。
她问:“分了?”
时柔撇嘴,“他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妈。”
时茵沉默。
时柔不以为意地笑,“反正我现在也看不上他,就是个妈宝男,还小气的很。正好,好聚好散。”
时茵暗暗看她,总感觉她和从前娇滴滴的样子有很大差别,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你信不信,我能红?”她忽然问。
时茵摇头,“我不知道。”
时柔脸上有丝恼怒,“我知道你不信。我现在只是缺少一个机会,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所有人都认识的大明星,让丁浩海他妈后悔去吧!到时候顾锦明也得请我来给他当女一号!”
顾锦明就是刚才骂过她的顾导演。
“小时,去给我买瓶饮料。”
突然,一个慵懒得不可一世的女声响起。
时柔面色一紧,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低头离开。
时茵心中暗暗称奇,就见蒋瑶已来到她对面。
助理之一眼疾手快地在树荫下给她支好凳子,随即识趣地离开。
“你以为她怎么进的剧组?还不是走江政的路子,这部戏原本是江政公司投资的,小丫头还以为傍上一棵大树。”
时茵心中一震,说不出是难受还是什么。
“江政就是个好色之徒,不,还是用流氓来形容他更贴切。不过这次嘛,他彻底完了,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回国。”
蒋瑶轻笑一声,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一根细白的长烟,“听说他夫人求到江砚池那,现在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全部由江山集团接手,这部戏也是。”
时茵心想,江砚池接手恐怕并不是因为江政夫人的情面,而是因为这部戏的女主是蒋瑶。
蒋瑶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眼神朝她瞟过来,缓缓说:“我知道你,她们都说你是我的替身。”
时茵看着她,目光微动。
“人人都说江砚池深爱我,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
蒋瑶唇角讥讽,“可笑的是,在这之前我和他连面都没见过。”
“啊,也不对,”她轻轻举起燃烧一半的烟,食指轻弹烟灰,“我其实见过他,只是一个背影,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听说还生着病。”
“我后悔吗?当然后悔过。北临哪个女人不奢望遇见像江砚池那样的男人,光是那张脸就已经足够让人神魂颠倒,更何况还很会赚钱。”
“可是这一切都被江政毁了。他忌惮他这个侄子,为了阻止蒋家和江砚池联姻,故意告诉我江砚池体弱多病,有严重旧疾,后来又……总之,他使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诱骗我。”
蒋瑶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和不堪。
时茵心中早已震惊,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想起玫瑰园的种种,心里一动,“也许江砚池以前见过你,才对你念念不忘。”
蒋瑶摇头,“你以为我没这样想过?前阵子跟着我哥见过他,我主动示好,他却对我视而不见。”
她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重新被那种骄矜的神情所代替。
“我可是蒋瑶,没必要对个男人上赶着。”即使他是江砚池。
说完这话,她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酸涩,没人知道她当初真正见到江砚池时心里有多懊悔。
“蒋瑶!”
导演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蒋瑶朝那边看一眼,回过头不紧不慢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吗?”
时茵也正疑惑。
“我妈对我很好,我爸更是宠我像个公主。可我知道,我是个私生女,一个妄想嫁入豪门的女人生的。可惜我爸最终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
“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时茵,我们还是各自安好。”
蒋瑶深深看她一眼,离开。
天色渐暗,据说导演临时加了夜戏。
于靖很抱歉,本想请时茵吃饭。
时茵倒觉得无所谓,她本想悄悄看一眼蒋瑶就好,没想到竟和她打了照面。而见到时柔,更是意料之外。
这是一种奇妙的关系。血缘很重要,但有时,也没那么重要。
她和时柔,还有蒋瑶。
知道她们都以各自的方式活着,就可以了。
以后,见不见都已不重要。
第五十四章 完结
时茵走出电梯, 拐进宾馆又长又暗的走廊。
走廊的地毯不知道多久没换了,透着一股霉味。
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在想蒋瑶的话。
江砚池和蒋瑶有婚约, 两人竟然没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会放一个和蒋瑶长得相像的女人在身边?
她猛地想起他和江夫人那次的谈话,他曾经说“让二叔放下戒心, 让蒋家亏心, 何乐而不为”。
再联系江政所说,以及蒋瑶之前提及的, 她忽然明白过来。
江砚池在江政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体弱多病一半是真, 另一半很可能是故意夸大做给江政看。江政忌惮他和蒋家联姻,从中破坏,诱骗蒋瑶。蒋瑶失约那段时间,江砚池必定十分“失意”。而当江政把她送到江砚池面前, 他也就顺水推舟地收下, 甚至表现出一副痛苦深情的样子,让江政更加认定他情系蒋瑶无心事业, 从而放下戒心。
所以,她一直就是个工具人。
难怪他说, 她只是个玩具。
想到这,她不由苦笑。
她低着头, 慢慢往前走。
房间在最里一间,不知不觉走到快尽头。
眼前陡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接着是深灰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
心口猛地一窒,她抬起头,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眸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前天电话里,他说还要两天才能回来。这是昨天早上接到方姨报信就立马从国外飞回来, 再赶到西州,恐怕是一刻没停。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说话。
周围的空气冷得像是要掉冰渣。
“为什么不接电话?”
时茵避开他的眼神,声音微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砚池没有回答,盯着她,“你向我保证过,永远记得回玫瑰园的路。”
时茵瑟缩了下,从前面对他的那种紧张感又来了。
她暗暗告诉自己,你已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懦弱胆小的时茵,该支棱起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眼睛一横,“江砚池,我又不是卖给你,去哪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刷卡进门。
江砚池神情一滞,在她关门时及时伸出一脚,跟着进来。
时茵扔下包,也不看他,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接下来就是,一个歪在床上两眼盯着电视,一个站在一米开外盯着她。
这样的低气压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钟。
时茵看似目不转睛,实际已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就在她感觉自己眼睛快要抽筋时,江砚池语气幽幽,“你说等我回来泡玫瑰花茶。”
时茵扭头看他,倏地又转回来,“噢,已经晒好了,你让方姨泡给你喝。”
“来之前,我去过兰庭公寓。”
时茵心里一惊,果然是他叫人一直帮照看房子。
她嘴角轻撇,“你怎么知道我买了兰亭公寓?”
他看着她,“那天晕厥前,你说兰亭公寓有套房子,钥匙在包里。”
时茵汗颜,竟是自己告诉他,大概是“临终遗言”,她完全不记得。
她瞄一眼他,不说话。
“你爱我。”
他忽然走到床边说。
时茵心里一痛,笑着转脸,一字一顿,“只是为了钱。”
“舍身救我也是为了钱?”
“是。”
江砚池淡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为了钱也好。”
他盯着她,“我有很多钱。”
时茵又想气又想笑,一跃下床,径直走向房门, “江老板,嫌钱多的话可以拿出去捐献。”
她打开门,“我要休息了。”
江砚池忍耐地看她一眼,离开。
五分钟后,时茵收到信息。
【我住隔壁,有事叫我。】
时茵:……
-
第二天,时茵打开房门时,江砚池已经站在门口。
和昨天相比,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也有一些红血丝。
时茵心想,他大概是没睡好,毕竟是住惯高档酒店的人,这里对他来说实在是简陋了些。
不过,又不是她请他来的!
收起不必要的同情心,她面无表情越过他。
江砚池眼神暗了暗,撇过脸握拳咳嗽几声,跟在她身后。
这里的空调吹起来呼哧呼哧,他不会是冻着了吧?万一再把他旧疾给招出来……
她皱皱眉,忍住回头看他的冲动。
宾馆外,一辆熟悉的黑色大奔停着。
杨晋站在车旁,对她微微颔首。
时茵心下一松,既然杨晋在这,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她嘴角弯弯算是打过招呼,扭头就走。
没等她踏出一步,手臂被人拽住。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跟我回北临。”
“我自己会走。”
“茵茵,听话。”一阵风刮起,他轻喘了声,咳嗽加重。
杨晋担忧地看着他,想说什么,被他抬手制止。
今天风挺大。
宾馆门口的广告牌有一角脱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时茵眉头不自觉拧起。
犹豫片刻,她还是坐进车里。
江砚池面色微缓,跟着坐进来。
时茵靠在边上,转头望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一路安静,只有间隙的低咳声,咳得她心里一揪一揪的。
于是,她时不时瞪着杨晋的后脑勺。
杨晋在后视镜里碰到她的眼神,心里也是又急又苦。
五十个小时前,方姨打电话哭哭啼啼告诉他时小姐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他不敢耽搁,立即汇报给江砚池。江砚池当时在吃晚餐,听了消息沉默不语,却在回房时打碎了墙边摆着的一对青花瓷。再等他出来,只是沉沉说一句:“回北临。”
他现在想起江砚池当时的脸色还心有余悸。他们取消定行程连夜飞北临,第二天中午到达,没回玫瑰园直接去了兰亭公寓,却扑了个空。再等得到消息来西州,已经是晚上。昨夜他又执意住在这家破旧的小宾馆,必然睡的不好。
三个小时后,到达北临。
时茵开口,“杨助理,麻烦路边让我下去。”
杨晋迟疑,瞥一眼后面闭着眼睛的江砚池,没敢停车。
时茵看看外面,正是北临二院附近。
她微微扬声,“杨助理,前面日安茶餐厅停车。”
“什么事?”
江砚池睁开眼睛。
“我约了人。”
江砚池看一眼前面,没再说什么。
车子停在日安门口。
“谢谢。”时茵开门下车,头也不回。
她约了温海晓,就在二院附近的茶餐厅。
四岁离开后,母亲不常带她回外婆家,她也很少能见到这个儿时的哥哥。
再大些等她能找机会自己回去,温海晓已经在别的城市学医,他们就更难碰到。
回想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好几年前他放暑假回家。
而如今,他已经如愿成为一名医生。
两人点了简餐。
如记忆中一样,温海晓是温暖,善解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