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只敢小声颤着道:“殿下取代了陛下, 囚禁了三殿下,这天下都在殿下一人掌控之中。”
姜漫腿一软:“那这许多年, 他还有没有病过?”
“没有。”陈公公眼睛发红,“殿下发病的样子奴才记得清清楚楚。他白日黑夜都不肯睡着, 若是熬不住,不甚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便疯了一样拿刀往身上刺。而安静的时候,殿下便会像如今这副模样。说是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高高兴兴的样子。”
姜漫顶着凤冠,快速道;“萧贵妃出事之事可是已经压下去了?”
“已经安排妥当。姑娘不必担忧萧氏今晚从中作梗。”
“好。”姜漫道,“这个时辰, 大臣和命妇想必早已入席。林见鹤已在周围布满了人手,我不能离开。”
即使能离开,这次她也不想逃了。有些事情,要留下来解决清楚。
“你将可信任的人手全都调到观礼大殿,暗处埋伏。我会一直看着林见鹤,稍有不对,我会将他迷晕带出来。”姜漫冷静道。
“可是姑娘。”陈公公苦笑,“依殿下的武功,当今天下也无人可与他交手。我怕姑娘出事。若是姑娘有事,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姑娘对殿下来说,比命还要重要。”他道。这么些年来,就算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不知殿下与姑娘有怎样的前缘,因何故有了牵扯。”陈公公道,“殿下从很早起,便对姑娘上了心。几年前,殿下病得厉害那段日子,全靠兖州那边传来姑娘的消息,方才能心情好些。”
陈公公还在说着:“姑娘入京那一日,殿下跪在雪地里,命手下人挥鞭抽在背上。姑娘还未至,殿下背上已经见血。他还不肯穿大氅,就那么一身单薄的衣衫。姑娘不知道,你转身跑了,殿下跟着你的脚印在雪地里走了一日一夜。背上都是伤口,伤口未结痂,衣衫都染红了。回来时发起了高烧,整夜整夜做噩梦。”
姜漫脸色煞白:“别说了。”
她道:“我一定会用我的命护他周全。”
陈公公苦笑:“姑娘,你还是不明白。若是姑娘出事,还是在殿下手上出事。我怕殿下受不了。”
姜漫道:“不会的。我有办法。”
“姑娘,殿下着人来催。该上轿了。”
翎儿焦急地敲着门。
姜漫道:“走。想必陈公公也是束手无策,才会来找我。如今之际,只有稳住林见鹤。做最坏的打算,尽快结束拜堂礼。我会尽快带他离开大殿。”
“有劳姜姑娘。”陈公公忙离开,“奴才得看着殿下。其他人跟着奴才不放心。”
“嗯。”
姜漫心事重重地坐上轿撵。轿子是怎样快速地穿过皇宫来到这次成亲的观礼殿,她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她恨不得马上站在林见鹤身边,一丝也没察觉轿撵速度很快。快得像是有人吩咐了他们要用最短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这里的人见到新娘。
“姑娘,请下轿。”翎儿伸出一只手来扶。
姜漫握着她的手下轿,目光从敞开的大殿门口掠过,一眼便看见了最里头那抹庄严的红色身影。
林见鹤刚才来找她,不知为何,避开了红色吉服。可能想留在拜堂时才穿。
翎儿牵着她的手,身后另有几个宫婢捧着衣摆。这婚服做得极华丽,裙摆长约丈余,拖在地上直要拖出很远。
台阶上早已铺满了红绸,桂圆花生枣子撒得到处都是。
姜漫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加快。她突然想到,即使成亲是林见鹤生病之时任性的安排,但,她要与林见鹤成亲。
这件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姜漫走得缓慢。
她走到大殿门口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似笑非笑盯着她。
是林见鹤。
姜漫站着不动,目光注视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判断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判断他是不是病得厉害。
林见鹤看上去很正常。
他走上前来,拉过红绸的另一端,拉得姜漫胳膊抬了抬。
“哼,这么快便来了。真是迫不及待。”林见鹤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拉着她往里走,“走,我父皇时间有限,别让他老人家等久了。”
两边席位上入座的大臣和命妇对这他们丝毫不符合礼数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有此理!闻所未闻!世上还有这等不合礼仪之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愤愤不平。
姜漫听见了,也觉得这位老头挺可怜的。兢兢业业活到这把岁数,碰上这么两个年轻人,世界观都崩塌了。
林见鹤顺着她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有种姜漫觉得发冷的阴寒。
姜漫打了个寒颤,不由扯了扯红绸,将林见鹤注意力拉过来。
林见鹤看她,目光询问。
姜漫道:“你只能看着我。”
林见鹤愕然,嗤笑:“你果然爱惨了我。哼,我看不看你得由我决定。”
他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姜漫又扯了扯红绸:“你看哪里呢?”
林见鹤额角青筋跳动:“大庭广众,你收敛些。”
姜漫眨了眨眼睛:“我不管。你要是敢看别人,我就敢当着满殿人的面亲你。”
林见鹤的耳朵,一点一点红了,他一扯红绸,快步走向主位底下。
姜漫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眼睛里若有所思。
“做什么,还不走快些。”林见鹤停下来等她,小声絮絮叨叨道,“就知道你心机重,哼,这点路非要拖延。”
姜漫:“林见鹤,你耳朵红了。”
“闭嘴!”
姜漫觉得,这大概是林见鹤身体里那个被他隐藏起来的样子。
她走快两步跟上,将红绸拉得近了些,快要碰到林见鹤的手。
林见鹤冷冷瞪她一眼:“你给我适可而止!”
姜漫眨眨眼睛:“哦。”
走到大殿中间,姜漫乖乖的,不再扯东扯起。
林见鹤的手,轻轻握了姜漫的手一下。
冰冰凉凉的,一触即离。
姜漫抬头,目光询问。
林见鹤冷哼:“好了吧,别给我甩脸色。”
说完迅速将手挪得距离远些,抓着红绸。
耳朵一点一点泛红了。
姜漫:“林见鹤。”
“不要得寸进尺。”林见鹤警告。
姜漫笑了笑:“林见鹤,怎么办,我想抱你一下。”
林见鹤给她一个早知如此的嫌弃眼神。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走到自己眼睛底下。
礼官不情不愿唱礼:“一拜天地!”
姜漫对林见鹤笑笑,杏仁眼弯弯,娇嫩欲滴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玉旒为她平添一份若隐若现的美丽。
林见鹤看她一眼,眉头皱着,似乎颇为嫌弃的样子。
两人齐齐跪下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姜漫看着林见鹤,两人目光对视,姜漫毫无保留,所有复杂的情感,最终化为一个赤子之心的笑容。
她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笑得像个小女孩,笑得让人不由为那样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个笑来回应。
林见鹤的眼神渐渐深了下去。
姜漫虔诚地拜了下去。
红绸另一端的林见鹤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弯下了腰,低下了头,跟对面的人对拜。
“礼成!”
姜漫扯了扯红绸,另一端的人没有反应。
她悄悄看了一眼,林见鹤目光正在地上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又扯了扯红绸。
“林见鹤。”她悄声道。
林见鹤抬起眼睑,漫不经心盯着她。
这时候他们该去祭祀太庙,告祭祖宗。大臣和命妇陆续上来拜见道喜。
“请殿下更衣。”礼官道。
姜漫拉着林见鹤往外走,她的肩膀碰到林见鹤的胸口,换来他沉默低头。
姜漫跳起来悄声道:“该去洞房了,快走。”
林见鹤若有所思:“洞房?”
陈公公已经安排好人扮成他们二人的模样将大臣和命妇带离这里。
姜漫需要带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另一幅模样的林见鹤离开。
第99章 合卺
099
姜漫与林见鹤乘坐轿撵, 由两排浩浩荡荡的送礼队伍簇拥着前往布置一新的芷兰殿。
这是前朝公主的殿宇。
芷兰是前朝皇帝捧在手心的公主,一生受尽宠爱。即使如此,公主还是被送往边塞和亲, 下场并不好。
皇帝为了表示对爱女的思念,大肆兴修芷兰殿。这座殿宇, 说是如今皇宫里最典雅精致的宫殿也不为过。其摆设花草, 均费尽心思。
表面上,林见鹤要用这处殿宇举行他们新婚之夜的合卺之礼。
他们二人同乘一撵, 居高临下,宫墙巍峨, 目之所及,也不过眼前一片天地。
姜漫扯了扯林见鹤袖子,换来他挑眉询问:“何事?”
姜漫道:“你看那里!”
她指着一处偏僻殿落。
林见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睫轻轻一眨, 淡淡道:“什么?”
“你还记得不?”姜漫道, “我们曾经在那里埋了两坛女儿红!”
林见鹤声音平静:“是吗?”
“何时?”
姜漫想起那时姜柔及笄,与三皇子定亲, 永昌侯从姜柔院子里海棠树下挖出一坛女儿红。
“这是阿柔出生之时埋下的,按我们大梁的习俗, 待到阿柔嫁人之日便可以喝了。哈哈哈阿爹真替阿柔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姜漫当时好生羡慕。她想念自己的家人,心情连续几日都不好。
林见鹤连续几日托人送消息, 不见她来赴约。索性趁着天朗气清,翻上墙头,脖子上拿细细的麻绳拴着一根竹梢。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目光明亮,眼中笃定。哨声一响,姜漫无奈地掀起窗棂, 轻声骂道:“被人抓住你怎么办?”
林见鹤一跃而下,眉头不耐:“又躲在这里做什么?谁又欺负你?”
姜漫翻身躺回榻上,懒洋洋道:“谁能欺负我?我只是春日里犯困,睡不醒罢了。你又找我什么事?”
林见鹤一把抓起她胳膊:“你跟我来!”
姜漫实在打不起精神。刚走完一个剧情,正好是休息时候,她受了姜府其乐融融刺激,对什么都不耐烦,只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对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生气。
林见鹤一抓她,她竟自心里升起一股气,当即甩开少年的手,还是躺回去,恹恹道:“不去。没有兴趣。我只想睡觉。别烦我。”
林见鹤一怔,气笑了:“你走不走?你躲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前头府里欢天喜地要嫁人,难道你也想嫁人?”
姜漫听闻,心中更气,不由翻身而起,作势掐着他的脖子:“你胡说什么,叫你看笑话!”
两个人闹成一团,林见鹤也不知怎么挠到了姜漫的痒痒,她笑得停不下来,大骂:“住手!快住手!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林见鹤收敛了笑容,不自在地收回手,把玩着脖间竹梢,淡淡道:“现在可好了?我有一个好玩的事给你看,你真不去?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哪一日想起来好奇了,别怪我不告诉你。”
他从姜漫软塌上轻轻跃到地上,伶俐如一尾黑燕。
姜漫见他这样耐心,以她对林见鹤的了解,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她随便捋了一捋头发,为自己对他生气有些内疚,低着头,脚底下踩着鞋子磨蹭:“对不起,我冲你生气。”
林见鹤挑眉:“你说什么?声音大些。”
姜漫嘟囔道:“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发火了。”
“你说的。”林见鹤意味深长道,“你若是发火了可怎么着?”
姜漫想了想,觉得确实该想个法子约束一下自己,于是一本正经道:“我日后若是乱发脾气,那便随便林见鹤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说的哦。”林见鹤笑了。
姜漫点点头:“嗯。我说的。说话算话。”
“你要带我看什么?”她想起林见鹤来找自己的目的。
“你随我来。”林见鹤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胳膊。
“等等。”姜漫忙跑到铜镜前照了照,着急道,“头发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她坐下,将头发放下来:“快帮我梳一个发髻。”
林见鹤懒洋洋道:“我倒成了送上门的苦力,专给姜姑娘做活的。”
姜漫笑成一朵花儿:“劳驾您老人家,我请你吃酒孝敬你!”
林见鹤冷嗤一声,伸手从她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拂过,眉眼低垂,收敛所有情绪,捻起梳子,轻轻从头顶梳至发梢。
一时空气安逸,窗外鸟雀跳来跳去,相互问好。
林见鹤突然开口:“你这丫头,懒得不成样子,笨得不成样子,连个发髻也不会。哪个姑娘随便让男子替她梳头?我给你当劳力也就罢了,你将来可要怎么办。也不知哪位老兄倒了大霉,要接手这烫手山芋。”
姜漫猛地扭头,梳子立即刮下几根发丝,疼得她眼皮一跳,语气更加凶巴巴:“闭嘴。”
林见鹤似笑非笑:“恼羞成怒,还不让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