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叔想抽烟,一摸口袋,烟没了,正找呢,樊途递过去一根,并用手拢住打火机的火苗帮他二叔把烟点燃,催促道:“在哪见的?”
“学校。我记得我当时上三年级,来生哥上五年级,他们班人很坏,见来生哥个头小,就合起伙来欺负来生哥。勇岸叔知道后便去学校找那帮人算账,那帮人一看见勇岸叔就围着他笑起来。”
“笑什么?”
“勇岸叔也和来生哥一样是个小个子,精瘦精瘦的,他们觉得随便站出来一个人都把勇岸叔撂倒。
勇岸叔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那群人听后笑得更厉害了。
一个人打算上去教训一下勇岸叔,结果刚伸出手,就被勇岸叔撂倒了,谁也没看清勇岸叔是怎样出手的,人就倒在地上了,之后上来的几个人也是这样,刚上去还没怎么样呢人就倒在地上了。
勇岸叔一招手示意他们一起上,那群人一起疯扑过去,结果全被撂倒了。
他们不服气,找来各自的爸,结果还是一样,全被撂倒了。
别看勇岸叔瘦瘦小小的,人家一抬手,就能把二百斤的大胖子撂倒。真正的四两拨千斤。”
樊途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他紧紧盯着他二叔,说:“二叔。靠你了!”
“什么就靠我了,你想干什么?”
“我想学功夫,你给来生他爹说说。”
他二叔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他爹往那一站,什么也不做,我都害怕,更别说找他说话了。”
樊途撇嘴,明显不相信,他推推他二叔的胳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二叔仍旧是摇头。
樊途紧挨着他二叔在炕上坐下,又说了句:“二叔,你想想,假如我学会了功夫,那整条街还有谁还敢和咱们对着干?到时候钱哗哗哗地进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找几个女朋友就找几个女朋友,这片以后就咱没有摆不平的事!”
他二叔似乎有点心动,他斜着眼睛看向樊途,“我不想要女朋友,我只想娶媳妇。”
樊途一看有戏,当即又向他二叔那边凑了凑,添了把火:“二叔,我知道你想娶柳大婶家的姑娘,但是柳大婶心气多高,你手里不捏两个钱,柳大婶能把姑娘嫁给你?”
看到他二叔赞同的神情,樊途继续说:“但是我学了功夫,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咱爷俩将称霸整条峰瑞街!”
“真的?”他二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樊途一本正经,极具激情地说道:“那是当然,你想想看,整条街你看到有谁会功夫的吗?是不是没有?”
“会功夫……”他二叔盯着樊途嘴里嘟囔着,“好像是没有。”
“那不就对了?那时候咱还怕谁?”
“是这么个理,但是……”
“二叔,你还但是什么但是?”
“来生他爹真的太可怕了……”
樊途一挥手打断他二叔的话:“二叔,这样吧,你不用去找来生他爹了,你去找来生吧,让他给他爹说说。”
“找来生?”
樊途点点头。
“找来生恐怕不行。”他二叔咂咂嘴,颇为不屑地说:“他也怕他爹,比我还怕呢!他爹两眼一瞪,他就不敢说话了。”
“呃……”樊途做最后一丝努力:“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
他二叔摇摇头,说:“没用。有次来生哥说错了一句话,他爹一脚把他从院子这头踢到了那头。哦,那时候来生哥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想起来了,有次来生哥帮一个同学去求他爹好让那个同学拜在他爹名下,他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一脚把他踢出了房间。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找来生哥帮忙了。”
樊途颓丧地塌下腰,双肘枕在膝盖上,用手覆脸,沉默着。
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二叔没发觉他低沉的情绪,自顾说道:“来生爹喜欢玩狗,把狗看得比儿子还亲。来生哥淘气用彩笔把他爹最爱的一条狗涂得五颜六色,也没伤到,就被他爹痛揍了一顿,两天不让他吃饭。
不过吧,来生爹虽然厉害,但还是让来生妈给治得服服帖帖的,来生妈说一他爹不敢说二,来生妈说东他爹不敢说西。
老人的话果然没错,一物降一物,来生妈就是来降来生爹的,哈哈哈。
我听说,有次来生爹和别人在街头比划,本来稳赢,结果远远看见来生妈买菜回来,正往这边走。于是,拱手认输,一溜烟跑回家了。”
“来生妈不愿意来生爸打架?”
“当然了!”他二叔摸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一个婆娘愿意看见自己的老汉打架的。你有了婆娘后就明白了。”
樊途当时还没有婆娘,所以他还不明白。
“老六,想什么呢?走,去买菜。”
老六听见刘归叫他,一下子回过神,拧开冰红茶黄色的瓶盖,仰头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和刘归走了出去。
沉默在剩下的两个人中间流窜,他们各自低着头沉思。竟没发觉土狗悄悄溜进来叼走了荀晓乾椅子旁掉落的一张皱巴巴的纸。
如果接下来荀晓乾没有发问。那么,这将是他们俩个人认识以来最平和的一次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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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 10 章
——老六中——
“所以,一开始你就想好了?”
“嗯?”张璐在想李莉的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下午带我过去的时候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要听实话吗?”张璐狡黠地笑着。
“先说说假话吧,我想好让你看李莉的哪篇日记后再听听真话。”
张璐哭笑不得,“假话就是我一开始把所有的事情、每个人的反应都想到了,并计划了这一切。”
“我呢?张璐。”荀晓乾忽然扭过头,眼神满含探究,看着张璐,“这件事的关键不是我吗?你是怎么算到我头上的?”
张璐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消失无踪,她张开嘴,准备回答。耳边却传来了荀晓乾的第二句问话:“你以前认识我?”
“不认识!”张璐立刻否认道。
荀晓乾怀疑的目光在张璐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而后,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张璐面前。
出乎他意料地,张璐竟然摇头了。她说:“不看了,你收回去吧。”
“张璐,你之前认识我。”荀晓乾以无比确定的口吻说道,伸出去的手并没有因为张璐的话而收回来。
“不认识。”张璐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站起来,向客厅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去热水。”
荀晓乾盯着张璐的背影,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但无论他怎样认真思索,都无法从记忆中拉出一个人与眼前的这个人对上号。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这当然是李莉某一天的日记,日记中这样写道:
2005年8月20日 天气:暴雨;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和以往的暑假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竟然觉得荒凉。我想啊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我贫穷的家庭环境,因为我丑陋的面容,因为我不理想的成绩。所以我没有出路,也配不上他。
我今天中午在去书店的路上又看见他了,他不是一个人。一个明艳妖冶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并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想要和她说话或者听她说话时,就微微偏下头,凑到她脸边。
说完或听完完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他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
我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停止了脚步。并下意识把自己藏进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我的手脚冰凉。
看着他们走过去,我才从巷子里出来。慢腾腾挪到到书店门口,我却不想进去了。于是,我边往回走边哭。
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就是那样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布满我的面颊。
被人当街扒开衣服一样的羞耻与来日让你们好看的仇恨在我心中交替出现。
而一旦踏入远离他们的区域内,我心中的羞耻和仇恨渐渐都消失了,只剩空芜。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我遇见一个跛着脚扛着一袋子塑料瓶的女人。
我的信心又回来了,我一路哼着歌回了家。
在暴雨的侵袭下,那种羞耻与仇恨重新出现在我的心中。可一瞬间便转化荒凉。
我没时间思考清楚这它们为何而来,因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因为被羞耻与仇恨裹挟着的我,无力思考。
李莉的日记荀晓乾读过不下十次,可无论怎么读,他都无法理解李莉最后做出的那个决定,明明一路坦途,却非要望着那曲曲折折的小道,折磨自己。
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只要面前有路,只要他认定了,就会埋头走下去,什么牵制他,他就放弃什么。
“晓乾,来,搭把手!”
荀晓乾听见叫他。便抬头看去,原来是刘归和老六回来了,分别拎了满手的东西。竟然还有一袋花皮西瓜。
荀晓乾扔下纸跑去接过西瓜,拎到厨房。
“你把西瓜拎到这儿干嘛?”张璐正在剁鸡块,看见他进来,便拎着刀走过来,气势汹汹,好像他和案板上的鸡块没什么区别。
“你又没告诉我应该放在哪。”
“给我。”张璐把刀放在一边,从荀晓乾手里抢过西瓜,拎着往东房去了。
“呃……”荀晓乾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刘归在削土豆,老六则是接过张璐的活,开始剁鸡块。没有人给他安排活,也没人和他说话。
刘归对他看似热情,但他能感觉出来刘归并不是很待见他;
至于六哥,想理会他的时候六哥就会很热情,不想理的话就什么也不会说。这样想想,张璐竟然是三个人中间最可能搭理他的那个。
于是,荀晓乾跟在张璐身后进了东房。
“你跟来干什么?”张璐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荀晓乾在自己身后跟着,不客气地问。
“我怕你拎不动。”荀晓乾难得地笑了笑,“这几个瓜都挺大,得有个几十斤。”
“荀晓乾,你在开玩笑吗?”张璐放下西瓜,挽起袖子,“我拎一个你也是轻轻松松的。”
“呦。”荀晓乾退后一步打着张璐,“是吗?”
不是荀晓乾有意找不痛快,实在是张璐太瘦了,整条胳膊扁平细瘦,像是被刮了肉压过一样。
“看来那天我没把你打服?”张璐两只袖子都挽了起来。
“呦……”荀晓乾这声呦只出来一个音就消失在张璐的拳头中了。
……
“从那时候起就喜欢狗了?”刘归边用勺子把儿刮土豆的皮,边问老六。
老六手上的刀不停,一下一下的,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说:“不是,比这晚。”
樊途知道托来生给他爹说话不现实后,就开始动别的脑筋。
首先他想到的是从来生他妈入手,他买来一袋面,两斤鸡蛋,一包绿纸红皮的点心。
“叔,这次不让你去找来生爹,也不让你去找来生。”
他二叔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他没有好事情,便把刚搂到怀里的东西放开,警惕地盯着他,问:“想让我干什么?”
“你带着我去找来生他妈说说,让他老头教教我呗。”
“不行!来生他妈都不让她老汉出去和别人比划。怎么可能还能让他再收一个徒弟?”
“二叔!收徒弟和比划可不一样,况且,你见过哪个徒弟能打过师傅的?”
“那可多了去了。你别和我说,我反正不去。”
“二叔,你想好了啊,真不去?”
他二叔坚决地摇头,就是不去。
“那我去找柳婶说你总爬她家墙看她女儿洗澡!”
他二叔急急忙忙捂住樊途的嘴,做贼心虚地抻长脖子向外看,没有看到人,他才放下心。
“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二叔,你要是带我去那我就什么也没看见。”
他二叔哀嚎一声,抱怨:“也不知道你像谁!”
两个人在来生他爹门口守了很久,看到来生他爹走后两个人才拿着东西进去。
来生他妈不认识樊途他二叔,更不认识樊途。樊途他二叔只好报出家门,来生他妈才露出笑脸,招呼两个人去房间里坐。
例行寒暄两句后,来生他妈问:“你说这是你哥的孩子?”
樊途他二叔点点头,说:“樊途,叫奶奶。”
樊途乖巧地叫了声奶奶。
“唉,你大哥……后来没找人给看看?是不是哪犯了风水?”
樊途他二叔说:“找人看了,但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家现在也不求别的,这个最小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来生他妈问:“还在上学吗?”
樊途摇头。
“供不起了。只能让他跟着我出来混口饭吃。但是现在日子不好过,我们爷俩经常吃不上饭,时不时还被人打一顿。每每看见我这小侄子被欺负我就觉得心酸,我对不起我哥,我哥在天之灵……”
“不说那个,这儿有点钱,你们拿去,不多,但能够维持一段时间了。这些东西你们也拿回去,日子这么难,买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