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这时才发现还没有走的荀晓乾,她白了荀晓乾一眼,问:“怎么还没走?”
荀晓乾理直气壮地回答:“等你一起去X乡啊!”
“我刚才和你说了下午下去。”
“所以我在等你啊。”荀晓乾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张璐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老六见张璐吃瘪,便停下前进的步伐,靠在一旁的墙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人。
“谁让你进去了。”
“六哥让进的啊。”
“你搞清楚,这是我的家。”
“上次不是就让进去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让我进去?”
老六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张璐剜了他一眼,才对荀晓乾说:“上次是因为什么才让你进去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因为什么?”荀晓乾一脸茫然看着张璐,“我在外边等,六哥说让我进去,我就进去了。”
“你经过我允许了吗?”
“有什么区别吗?最后反正都进去了。”
张璐气结,觉得自己身为房屋主人的身份受到了侵犯。于是,毫不客气地对荀晓乾说:“当然有区别,今天我不说让你进去,你就别想进去。”
“我非得进去呢?”
“试试呀。”张璐彻底冷下脸来,但语气中还是隐隐带着一些愉悦,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荀晓乾因着这个发现,并不把张璐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向大门走去。
张璐敏捷地把大门一关,双手环胸,挡在门外。虽然张璐比荀晓乾矮了将近十五厘米,瘦瘦小小的,但气势十足,隐隐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荀晓乾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就必须做到,不论用那种方式。
尤其是在这种稍微有点退缩就会被对方认为是害怕、妥协的情况。
“这个呢?这个也不能让我进去吗?”荀晓乾从兜里拿出皱巴巴的一张纸举到张璐面前。
从大致看到荀晓乾手里拿的是一张纸时,张璐就猜到是什么了,她像前两次那样急切地从荀晓乾手里抽走纸,边看纸上的内容,边偏头示意荀晓乾他可以进去了。
就在荀晓乾经过张璐身边时,听见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李莉的日记本终究有被撕完的一天。”
荀晓乾对话语中隐含的责备不以为意。李莉的日记且多着呢,就算他一天用出去好几张,也够熬到他和张璐两不相见的时候。
就怕到时候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张璐还没能看完李莉的日记。想到这这儿,荀晓乾不自觉笑了出来。
张璐刚好从纸上抬起头,将荀晓乾的笑尽收眼底,她一把拽住荀晓乾,问:“你笑什么?”
已经走进去的老六闻声回过头,看着两个人。
“你觉得我在笑什么,我就在笑什么。”
张璐放开拉着荀晓乾胳膊的手,不再看荀晓乾,就在荀晓乾吃惊张璐此次怎么轻易就败下阵来时,他听见张璐阴恻恻地说:“李莉的日记我既然看了,就一定是要看完的。”
“哼。”荀晓乾轻哼一声,决定不再和张璐纠缠。李莉的日记在他手上,他要是不想给,就是他爸,也绝对是拿不到的。
张璐把纸小心翼翼叠起来,跟在两个人身后向房间走去。
李莉的日记是这样的:
2005年8月18日 天气:晴;
如果我是编剧,有任意改变别人命运的能力,我是否能改写我自己的剧本。
我不喜欢王子遇见公主的童话,我只希望像鲁滨逊一样漂流到一个无人的小岛,靠我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只要有书就行。
我经常会想,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又不给我足以改变整个家庭命运的能力,这样安排的意义何在?
哪怕让我缺条胳膊少条腿也比现在正常但是平庸来的好。假如我是一个残疾人,那么人们就不会对我要求太多,我只要考试及格,父母老师都会称赞我了不起。残疾人多好呢,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让别人对满意。
人们是不是对一个普通人抱有的期望太高了呢?
是谁把普通人成功的标准定的那么高,让人难以企及。今天,我爸爸说他花费那么多钱供我上学不是让我考这么差的成绩回来的,可我明明只倒退了一名。
我背着沉重的担子,又怎么能快速前行。一个深知自己资质平庸的人的出路在哪里?
好想他啊,他一定不会这样说我的吧,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呢?
明天要不要再去一趟市里呢?
李莉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些。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有脚下有路可走的人才会思考出路在哪里,对于她这样无路可走的人,有一块土地让她容身已经是万幸了。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平庸无用之人,也最不缺即使嘴上承认自己平庸,心底仍旧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之人,因为真正认命的人,都在心甘情愿地走自己的路,很少抱怨。
张璐满腹心事走进客厅,却看见,老六和荀晓乾大爷一样摊在椅子上,兴致勃勃地聊着天,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老六看见张璐走进来,招呼道:“坐。”荀晓乾配合地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张璐还来不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就听见老六说:“张璐,来,给晓乾解释解释荀爷为什么最后放过了马水宗。”
“干嘛?”
“我想知道。”
张璐拎起放在桌子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睥睨着荀晓乾:“你想知道我就要说吗?”
“不说算了。”
张璐哼笑一声,放下水杯,以和两个人相去无几的姿势躺进椅子里。说:“怎么不用日记换了?多好的筹码。”
“这点小事,想想就明白了。”
“啧啧啧,那你说说看。”张璐向荀晓乾的方向偏过头去,老六也看过去。
“马水宗身后的靠山我爸也惹不起呗!”
没等其他两个人反驳,荀晓乾自己发现了漏洞,他拧紧眉头小声咕哝:“但奇怪的是他一直唯唯诺诺,好像很怕我爸一样……”
张璐一记眼刀扫过去,说道:“那不是怕,马叔拿你爸当朋友,让着他而已,不然……”
荀晓乾打断她:“哪有朋友是他们那样的?你和李莉是那样相处的?李莉平时在你面前也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幼稚。”张璐回以一个冷笑,“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我哪样了?”
眼见两个人就要像小孩子一样吵起来,老六喝止道:“行了你们俩!”
然后扭动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对张璐说:“璐璐,我也想听。说说,反正刘归过来也得一会。”
荀峰和马水宗两人小时候是邻居,经常一起玩,但凡看见荀峰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马水宗。
上学后两个人也是一直同班。五年级辍学后,两个一起出去帮别人抗麻袋挣钱。
荀峰是一个不安分的人,第一天干完活拿到钱后,他就拉着马水宗去了狗市,直奔赌场。
那时候荀峰家穷,有时候甚至都吃不上饭;
马水宗家相对来说好些,但也只将将够一家人温饱而已。所以,当马水宗看到荀峰带他来的地方后,扭头便走。
荀峰拦住他,说了一大堆好话,才说动马水宗拿出一半的钱来作为赌资。
不过两个人的运气真是不错,小赚了一笔,这便是两个人踏入这个圈子的第一步。
后来,荀峰经常拉着马水宗去赌场。每次荀峰都是将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作为赌资,马水宗的钱却是越拿越少,到后来,马水宗一点钱也不出了,只在边上看着荀峰赌。
荀峰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强迫马水宗,加上他运气不错,基本上是赢多输少,所以荀峰也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后来,荀峰的运气越来越差,几乎每次都输,到了不得不借钱的地步。
马水宗多次劝荀峰收手,荀峰非但听不进去,反而怪起马水宗来,埋怨马水宗留一手,不肯和他一起赌。
马水宗为了使荀峰高兴起来,只得把钱借给荀峰来讨好荀峰。
可荀峰并没有因此就放下对马水宗的偏见。这以后,随着荀峰输的次数的增多,这种偏见有增无减,终于在荀峰又一次赌输之后爆发出来。
那天晚上,钱刚拿到手里,荀峰和马水宗像往常一样来到狗市。
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荀峰特别看好的一条比特。于是,荀峰一下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押上去,结果比特状态不好,输了比赛,荀峰不收手,向一旁的马水宗借了钱又开始了一场,想把输掉的钱赢回来,结果又输了。
荀峰越发不甘心,再次向马水宗借了钱,结果还是输了。荀峰不顾马水宗难看的脸色,直接从马水宗兜里抽出钱,押在一条他觉得有可能赢的狗身上。
像是专门和荀峰过不去一样,这一次,他又输了。当他准备故技重施,从马水宗口袋里抢钱的时候,马水宗捂住口袋退后一步,不打算再借给荀峰钱了。
“马水宗,你不够意思,我就借点钱怎么了?”
荀峰的声音之大甚至站在场子最外围的人都听得见,一时间人们把目光从准备干架的两只狗身上抽出来,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马水宗脸色通红,以蚊蝇般细小的声音说:“你别赌了,阿姨不让我把钱借给你。”
“她说不让就不让了?她是你妈啊!”
“荀峰,你!你不要太过分!”
“你不想借给我就直说,我又不是不还给你!值得你这样编谎话?奥,我知道了,是你自己想要攒钱了,就不愿意把钱借给我了是吧,行,我算是看透你了,马水宗!”
“荀峰,你……不要这么过分!”
“我过分吗?不够意思的是谁?总是留一手,防着谁呢?”
“荀峰!”马水宗也生气了,“我不是借给你钱了吗?你一次都没还过,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总是拿这个说事?”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看荀峰的眼神立马就变了,甚至有好事的叫嚣:“哟,欠人家不还有脸再借,也真好意思!”
荀峰被说得面红耳赤,心焦之下竟然动手打了马水宗一拳,马水宗难以置信,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挨了荀峰一下,长时间受到的委屈突然就一齐涌上心头,马水宗也动了手。
在赌场的都是群好事之徒,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去拦的,最后还是赌场管事的把两个人轰了出去,后来,就再没见过两个人来赌场。
“那时候你也开始记事了吧?这些事你不知道?”
过了好大一会,荀晓乾才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打了个激灵,仿佛刚从梦境中醒来。
荀晓乾反应了一会,语速极慢地说:“我高三毕业才知道有这个叔叔,以前不认识。”
“怎么可能?”张璐不相信,“我……唉,算了。”
“后来呢?”老六问道。
后来,荀嶙发达了,一家人搬去了市里。差不多一年后,马水宗不再去帮别人干活,而是开始疯狂贩狗,同年,他家老大考上市里的中学,他们一家也搬到市里了。
荀峰去了市里后先是在市郊开了一家养鸡场,经营不善,倒闭了,他又开了家狗场。
同时,重操旧业,去狗市赌博,妄想以此发家致富,却一次比一次输得惨,每次都靠荀嶙接济,要不是母亲的死给了荀峰极大的打击,他也不会就此收手。
再说说马水宗。马水宗一家搬去市里不久,他老婆就去世了。
马水宗因此渐渐痴迷于狗,并梦想着于此道发财。但事与愿违,无论他早上起得多早,晚上睡得多迟,日子仍旧过得勉勉强强。
他家老大不止一次劝说他放弃这个,另找个事做,他就是不听,非得做这个。
不但如此,还影响他家老二也迷上了狗,无心学习,整天和他一起到处跑。
不过,他家老大学习非常好,大学毕业后留在J省工作,是一名律师,据说非常有能力,挣钱也多。
老大多次要求马水宗及马山鞘去那边和他一起生活,都被这两个人拒绝了,原因是老家那间房子和里边的宝贝,而且也放不下这许多狗。
老大没办法,只得时不时寄过来一些钱,可马水宗是个死心眼,老大的钱怎么寄过来的他就怎么寄回去,一毛钱也不用,他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在狗上挣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老大气得再也没寄钱回来过。
当时其实个人贩狗是没有任何优势的,真正能赚到钱的只有狗场。
马水宗为了自己所谓的梦想,不得不找上荀峰,在荀峰手下讨生活。
有了可以依附的狗场,马水宗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让他以为终有一天,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即使荀峰对待他再过分,他都没有过离开的念头。
“那条狗是怎么回事?”
“没听过赛虎?”张璐惊讶地看着老六。
“别嘚瑟。”
“嘿嘿,赛虎是老马低价收来的一条德牧。这样和你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见过比那条狗更好的德牧,放羊看家不说,光看毛色头版,精神头,都绝对是一流的东西。
当时去看的没有一个不夸这狗的。荀峰出高价想买赛虎,被拒绝了,张伟华当时也去找老马谈了,也被拒绝了。其实当时老马要是卖了那条狗,轻轻易易就翻身了。可惜……”
“你把高加索卖了你也能轻轻松松翻身。”老六戏谑地看向张璐。
“说老马的事情,扯我身上干什么!”
“这狗这么有名,我怎么没听过?”
“老马早把赛虎藏起来了,怕别人眼红。谁也不知道他把狗藏哪去了。听他昨天那个意思,赛虎还活……”
张璐的话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
“狗在我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