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荀晓乾拿起碳锹翻来覆去在火上烤着,那碳锹已经被烤得通红,甚至有些泛白……
荀晓乾站起来了,朝他走过来……
他想后退,但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荀晓乾走近了,近了近了……
马山鞘再也承受不住,死死闭住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倒是听见荀晓乾的笑声。
他慢慢睁开眼睛,刚看清荀晓乾,什么东西迎面就撞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闭眼,就闻到肉烧焦的味道。
一瞬间,他的心就凉透了,他的脸……他的媳妇……永远和他无缘了!
悲从心来,马山鞘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然而只是哭,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透过上眼皮与眼睑中间那狭小的缝隙,他看见荀晓乾又举起了碳锹。
马山鞘心中恐惧不已,连连摆手加摇头,用全身来抗议。
就在那碳锹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荀晓乾突然伸出自己的胳膊。
将碳锹沓了上去!
马山鞘狠狠打了个冷颤,眼泪竟然呼啦啦流了出来,但嘴角又是向上翘着的。
过了会,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指着荀晓乾断断续续说:“你……这……个……变……态,哈哈哈,哈哈哈……”
荀晓乾没有回应马山鞘,他只是一下又一下用通红的碳锹往自己身上沓。嘴唇虽紧抿着,眼睛却是含笑望向马山鞘。
马山鞘从巨大的恐惧中脱身,还未来得及享受安全无恙的喜悦,就倏然坠入莫测的惧怕中,这样巨大的落差引得马山鞘心神激荡,难以平复。
过了会,马山鞘脑袋中出现嗡嗡嗡的声响,仿佛一群蚊蝇正绕着他转圈,对着他施下什么咒语,让他边哭边笑,还尿了裤子。
虽然行为不受控制,但马山鞘此时还是有点清醒的,直到张璐,直到张璐……
直到张璐从荀晓乾手中夺过碳锹,也不怕痛似的朝自己身上沓。
马山鞘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了,意识失去控制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疯子也凑堆呢。
荀晓乾看着哈哈大笑在地上打滚的马山鞘,边打掉张璐手上的碳锹,问:“通知六哥了?”
张璐愣住了,不过很快回答道:“说了。应该快到了。”
“嗯。”荀晓乾慢慢走到角落蹲下来,低头看自己胳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对张璐说:“你没必要这样做。没有任何价值。有谁为你的伤大动干戈吗?”
“没有!”张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是吗?刚才如果不是我自己动手,恐怕现在早就在医院了吧?”
荀晓乾戏谑地看向张璐,一手趁张璐不备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看着不错啊,在哪买的?用它捅过其他人吗?”
张璐毫无被人揭穿的羞赧与悔意,似乎荀晓乾的话并不能在她的心里引起一丝波澜。
“你就这么肯定我爸会为我出头?万一我爸不会,是不是躺在医院的就是他了?”
张璐终于有了动作,她顺着荀晓乾的手望过去。指尖尽头的不远处躺着马山鞘,正对准夜空憨笑,仿佛怎么也笑不够似的。
“不,他会躺在另一个地方。”
“为了整死这一个人,你就……”话说到一半,荀晓乾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噌得站起身,怒瞪张璐:“好一个一箭双雕!张璐,你行啊你!”
“算不上,不是把你漏掉了吗。”
“呵,所以你想知道李莉的事情是假的。”
“真的。但我也说了,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清楚是怎么回事。”
“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
张璐扭过头盯着荀晓乾,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那又怎么样。”
“你也不过如此。”荀晓乾轻蔑地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头转向一边。
“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吗?”张璐双手环胸,靠在左边的柱子上。过了会,她点燃一根烟,
“你想找到铁刃,是为了铁刃还是只为了和你爸赌气?毁了马山鞘,是为了这些狗崽子还只是为了自己那点胜负欲,嗯?
“荀晓乾,对于铁刃来说,你家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天堂。你放过它吧。”
荀晓乾敏锐捕捉到张璐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试探道:“张璐,你想反悔?”
“我没说,提个建议而已。明天,我和你去X乡。”
“不用。”
“还你的人情。”
“不用。我不疼。习惯了。不需要你假慈悲。”
“我说去就去,明天九点过来找我。”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还是留在家里好好治你的伤吧!”
“荀晓乾,就允许你一个人习惯啊?你别小瞧人。”
荀晓乾难以置信地向张璐看过去:张璐和前几天一样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长袖长裤,把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看不出被碳锹烫过的样子。
“你……”
荀晓乾准备说点什么,突然,大门被用力推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撕心裂肺得喊了句:
“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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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 7 章
——马山鞘下——
来人正是荀峰,荀峰看见荀晓乾的第一眼,就晕了过去。惊倒随他而来的一众人。
“这……”荀晓乾哭笑不得,不知道荀峰闹得哪一出,赶忙跑了过去。
张璐若有所思地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连老六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觉。
“看样子是成功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张璐一跳,但她只愣了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算是吧。”张璐扔掉烟头,用脚捻灭,问:“马水宗呢?”
“快到了。”
老六也像张璐那样靠在柱子上,问:“还不走?今天这摊子你收不住吧。那小子是疯了?”
张璐又一次看向马山鞘,他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变,对着空气傻笑。她点点头,说:“嗯。不疯也差不离。”
“张璐啊,你这两年是越玩越大了。”老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像是褒奖又像是警告。
张璐轻笑,看也不看老六,她说:“这就算大了?”
随后,她又补充道:“那他要是换个地方躺下,是不是就算是玩飞了?”
“张璐啊,马水宗对你不算薄。”
“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不是还有马山鞍?马山鞍对他可比马山鞘好多了。他要是……”
“不是这样算的。”老六突然长吁一口气,“再怎么混蛋,也是他儿子。”
“是吗?”张璐讽刺地笑起。
“你……”老六的话被张璐打断,她说:“荀峰醒了,去看看。”说完就走了过去。
老六叹口气,对着张璐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着走了过去。
“你脑子进水了?跑这里来干什么?跟着谁来的?啊?”
荀峰醒来就开始指着荀晓乾的鼻子开始骂:“这是怎么了?马山鞘那兔崽子烫的?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荀峰边说边一脸痛苦地向被烫伤的部分戳去,似乎是不敢又似乎是不相信这伤是真的。
“嘶。”荀晓乾倒抽一口气,将胳膊从荀峰手里抽回来,“我没事,回去吧。”
“回去,哼!”荀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今天不向马水宗要个说法,我是不会回去的!马山鞘呢?马山鞘那个兔崽子在哪?”
荀峰喊这一嗓子,身边的人都跟着吆喝:“马山鞘呢?马山鞘呢?”
张璐站在人群的外围,清楚看见处在人群中间荀晓乾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早已猜到一切的木然。
就像……就像她知道生日蛋糕永远不会买给她一样。
原来也就这样,还以为会是什么狂风暴雨。张璐往后退了两步,她不想再看荀晓乾脸上那副表情。
老六似乎也没料到张璐这么轻易就被忽略了,他紧缩着眉头,思忖即将面临的境况。
猜到老六在想什么,张璐提醒他:“荀峰很早就打算搞马水宗了。”
“嗯?”老六疑惑不已,荀峰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也该是他先知道。
“你混这个圈子之前的事情了。”张璐平静地说,“当时荀嶙还是一个穷人,荀峰的日子过得比马水宗还不如。有次,他和马水宗一起去赌狗,输了,借了马水宗的钱又赌了一场,又输了。
再借,又输。马水宗不再借给他,他就和马水宗吵起来,最后两人还打了一架。”
“你怎么知道的?”不等张璐回答,老六就明白过来,自问自答地说:“你在旁边?当时你才几岁?刘归就带着你去玩了?”
“忘了几岁。不过我从小就是在场子旁边长大的。”
说到刘归,老六话题一转:“刘归还有多少天出来?”
“明天出来。”
“那我明天过去。”
“嗯。狗还没治好?”
“好了。”
“明天一起带来。”
“再说吧。”
“哼。”张璐轻哼一声,“你越上赶着,荀峰的戒备心就越重,他那样的人,一点点疑心之处都不会放过。马水宗跟在他后面多少年了,为他干了多少事情,到头来,还不是逃不过?”
“你想错了。”
“是我想错了?”张璐冷笑,“樊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样天真呢?”
“张璐,谁天真谁心里清楚。”老六说完走向院子,那里一群人围着疯了的马山鞘。
张璐朝那边看了一眼,轻轻叹口气。
“我终于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张璐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瞪荀晓乾一眼。
“你低估我爸了。”荀晓乾站到张璐旁边,和她一样向人群围绕的地方看去。
“是吗?”张璐看也没看荀晓乾。
“是不是等马水宗来了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荀晓乾又有意在后面加了一句:“这时候马水宗来就是送死。”
张璐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看着院子中间的热闹。
似乎人们都觉得疯子好玩,一个接一个地上去像逗猴一般去逗马山鞘。
“山鞘,看这儿!”一名长相猥琐,头发稀疏的矮个子中年人脱掉自己的鞋,把脚举到马山鞘面前,让他闻脚的气味。
马山鞘不理睬他,甚至头都没有扭过去一下,仍旧是盯着半空傻笑。
得不到回应的矮个子中年人,气愤不已,一脚朝马山鞘脑袋踹过去,将马山鞘踹倒在地。
然而,马山鞘仿佛不觉得疼,坐起来后,还是傻笑,并不看他,以及他的脚。
周围人哄笑起来,中年人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又是一脚招呼过去,可马山鞘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被踢倒了他再坐起来,坐起来后依旧傻笑,像个不倒翁。
这次,紧绷着脸的荀峰也笑起来,伸脚踹了这个「不倒翁」一下,这一脚好似一个信号,周围的人接受到这个信号,就都不管不顾起来,一拥而上,抢着要踢「不倒翁」一脚。
有的人边踢边骂,也不知道是把马山鞘当成自己的哪个仇人;
有的人很安静,他只是把平日里积累的不知道对谁的怨气全部倾注在自己的脚上,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其发泄出去;
还有的如中年矮男人一般,只是图个热闹。
张璐看见,李红达也疯魔了一样,混在人群中使劲踢着「不倒翁」,平时的道貌岸然早就不见了踪影。
荀晓乾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看上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人,竟然不顾他们这几个刚成年的小辈在场,疯狂围殴一个疯子!
“究竟是谁疯了。”荀晓乾呢喃道。
忽然,有东西从他身旁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矮个子中年人的胳膊上。
中年人吃痛叫起来,停止疯狂舞动的双脚,在周围搜寻伤害自己的东西。
他的退出,影响了周围人的「发挥」,渐渐地,一部分人停了下来。似乎会传染一样,剩下的那部分人也都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冷静下来,看着自己的「杰作」:马山鞘被打得满脸是血,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他终于不再坐起来对着天空傻笑了。
「不倒翁」变成了「倒地翁」。
人们满意了,然后纷纷离开马山鞘周围,簇拥着荀峰走到刚才张璐站过的地方。
不一会儿,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快的笑声。其中,就数荀峰的声音最洪亮。
他大概早就已经忘记他刚踏进这个院子时的惊慌失措。但或许,那只是他的假装。
马水宗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到来。
他第一个看到张璐,抓住张璐焦急地问:“璐璐,山鞘呢?晓乾呢?发生了什么事?”
张璐还没有回答他,他便看见站在一边的荀晓乾,他又赶忙抓住荀晓乾的双手,上下左右地瞧:“晓乾,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打起来呢?”
荀晓乾摇头,说:“没事!”
听到荀晓乾的话,马水宗呼出一大口气,当即放下一半的心,又问:“晓乾,山鞘呢?你看见他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