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还有谁?任越越的脸色瞬间黯然下去。
她想起了林璇。
那个在他身边很久的,一直仰望着他,默默陪伴着他的林璇。
周六,任越越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直到被快递小哥连环夺命 call ,才清醒过来。
“小姐姐,我已经打了十个电话给你了,你好歹接一下。”
虽然还没彻底弄清楚状况,但听快递小哥的语气也大概猜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忙点头又哈腰地跟快递小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躬了半天腰才想起对方看不到,又赶紧说:“是有我的快递吗?我立刻下去!等我!马上!”
要说名雅公寓有一点不好,就是不管春夏秋冬,从不让快递和外卖进门。因此每次任越越都要受累,吭哧吭哧跑下去把东西和食物拿上来。夏天还好,冬天冷风一吹,她的勇气就光速消退。
庆幸现在已是初夏,她一踢被子,随便抓了抓头发,就往楼下跑。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701的。”任越越一脸心虚地朝快递小哥说道。
快递小哥见她这个模样,也不好意思再责怪她,取过一旁的快递给她,又说:“702也有一个快递,你认不认识,他电话压根没人接,你们这公寓的人是不是都不爱接电话啊?”
任越越心中早就愧疚满满,听他这样说,当即狗腿地接过来说道:“认识认识,我帮你拿给他!”
“谢了啊。”快递小哥把包裹递给她,附上个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便绝尘而去。
任越越抱起两个快递,轻哼着歌往电梯走。
电梯上行。
“叮。”
任越越走出电梯,却在向初辰门前犹豫起来,那天的直播让她仍然觉得别扭,两人的关系现阶段竟成了忽冷忽热摇摆不定暧昧交加的尴尬关系,向初辰倒还好,但任越越无法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向来不习惯模糊不清的。
她的世界泾渭分明。
算了,管他的,她甩了甩头发,用力地揿下了门铃。
门打开,任越越刚想开口,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住了。
一位陌生女孩的脸映入眼眸,漂亮得过分。
有多漂亮?
这么说吧,任越越在时尚杂志工作这么久,采访过许多名媛、明星,也见过很多杂志模特,对真正的美女,脸上有没有动过刀,皮相骨相黄金比例那一套,都是有一定认识的。
眼前这位女孩,虽说不是绝代容颜,但也足够让任越越自惭形秽了。虽说沈佳然和丽丽也经常夸她漂亮,但任越越深知,自己那小家碧玉的美和眼前的富家千金比起来,显然差挺远。
看任越越在发愣,开门的段可雯显然也疑惑重重,但她还是很有风范地跟打了招呼。
见任越越仍独自怔愣着,段可雯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Hello~你好?”
连声线也是该死的甜美。
任越越正想开口,向初辰却一个箭步来到了门口,他略带慌乱的表情出卖了此刻的心虚:“越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任越越在他脸上找到那种被命名为金屋藏娇被发现的慌乱,她看了一眼眼前打扮优雅贵气的富家小姐,又看看自己,刚睡醒蓬头垢脸就算了,还穿着前几天在迪士尼买的一套黛西睡衣,整个人不由得懊丧到极点。
心烦意乱下,她只把快递粗暴往向初辰怀里一塞,撂下冷冰冰的一句:“你的快递。”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听到隔壁气愤的关门声,向初辰抱着怀里的快递愣了愣。
她是不是生气了?
在一旁的段可雯早已看明白了一切,她眼睛转了转,微风拂过湖面一样,笑容在脸上柔柔荡开:“这个女孩好眼熟,像在哪见过。”
“哦,她叫任越越,你不认识,进去吧。”向初辰如梦初醒般对段可雯笑笑道。
“嗯。”段可雯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隔壁任越越紧闭的房门,慢慢拉上了门。
回到房间,任越越生气地踢掉了拖鞋,在沙发上打起了坐。
原本凌乱的头发,在懊恼之下,被抓得更像鸡窝2.0了。
呵呵,难怪快递小哥连电话都打不通,原来家里来了仙女,美色当前,怕是早就晕头转向了吧,那还来得及听电话呀。
然而气了大半天任越越才发现,自己的气似乎找不到任何落脚点,是呀,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他又不是她的谁。
“我真是多余的!我生气哪门子气。”
如此这般掩耳盗铃、自我欺骗式的解读后,任越越才起身咬牙切齿地刷牙、洗脸,狠狠地收拾了自己一番。
过了一会,门铃响起来。
任越越开门看着门外一脸陪笑的向初辰,面无表情。
“有没有空?”向初辰声音和眼神同时发出询问:“一起去散散步吗?”
楼下正是热浪初显的四月天,大下午的太阳猛得要命,散哪门子步,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任越越没好气地说:“没空,我很忙。”
“周六有什么好忙的,你不会还要写稿吧?你们这工作还真是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却不怎么样嘛……”向初辰故意逗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们这工作怎么了?”
任越越上一波气还没消,下一波气却“腾”地一下又被向初辰点着了。
“我说,你的仙女走了?你不送送?我看你倒是很忙!”
“送了,刚刚才走。”向初辰眨了眨眼,接过话,眼里闪着不明所以的单纯。
“哦,很好。”
“砰!”
门被关上,只留下无所适从的向初辰,一脸问号地伫立在门前。
这将近一年来,他已经对任越越这种动不动发脾气的行为耐受度很高了,倒是也不气馁,仍然一声一声地按着门铃。
然而任越越正在气头上,铁了心不给他开门。
向初辰叹了口气,决定先回家处理文件,晚点再过来。
然而直到晚上十二点,任越越家依然房门紧闭,任向初辰已经在门外第8547次揿响门铃,她就是不为所动。
向初辰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为了跟她解释白天的事,他刚刚甚至把一群纽约同事扔在了视频连线里。
他垂下揿门铃的手,委屈巴巴地说道:“那我等下再来找你,我还有个国际会议要开,你随时来找我。”
门内鸦雀无声。
第29章
然而事实上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些年来,任越越虽然学会了武装清冷的外表,但仍然是那种心里有豆大点事,不弄清楚就会不断在脑海里自我复盘的人。在床上煎了两小时咸鱼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灯。
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两点。
要不到楼下走一走好了?没准上来就能睡着,这样想着,她便拿钥匙出了门。
门一开,便看到向初辰站在走廊里,双手插袋,头正沮丧地低垂着。
任越越浑身被尴尬包围,她刚想转身回房,向初辰一个大步走过来,手臂穿过她的头顶,抵住了门。
任越越被他环在了怀里。
两个人一个呆呆地站着,一个抵着门看着女孩的头顶,连沉默都很默契。
“越越,陪我下去走走吧?”
任越越沉默许久,竟然同意了,她转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走走就走走。”
说着便去按了电梯。
向初辰站在她身后,低头笑了,快步跟上她。
深夜的小区透着静谧,只隐约听到淅淅梭梭虫子的叫声。春夏交接的时节,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实在沁人心脾。游泳池边没有人,只剩一汪平静的池水,在月光下泛着光。
公寓式花园比较小,但用来散心也足够了。
夜色下,两人的手臂随着身体摆动,搅动着尴尬的一汪池水。
走到一处草坪时,两人终于停了下来。草坪上稀稀落落立着几个简单的健身设施,还有两架并排的秋千。
任越越一屁股坐上去,悠悠荡起来。
向初辰眉头终于舒展,他笑了笑,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
“你睡不着?”向初辰问。
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才睡不着,任越越敷衍道:“就……白天喝太多咖啡了。”
向初辰轻轻“哦”了一声。
他仰头看着天空,今晚夜色清朗,北极星异常闪亮,他沉默了许久,又过了一会,好像才终于想清楚了般,悠悠地开了口。
“你还记得老段吗?”
任越越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白天你见到女孩是老段的孙女,她叫段可雯,我们两家在商场上来往密切,所以从小就认识了。之前我爸出事那会,她们家帮了我不少忙,我从波士顿回来那天,还是段伯伯和她来机场接的我。
我当时刚回国,什么都不懂,很多事情都是段伯伯教我的,我之所以可以度过那个难关,成为今天的向初辰,也是多亏了他。”
原来是青梅竹马。
任越越忽然想起,在釜山的时候,老段话语中的确有提过这个名字,她竟然忘了,现在倒是明白过来。
一瞬间,任越越心情很是复杂,一部分是对段可雯和向初辰从小认识的嫉妒,另一部分的气她还搞不明白。
她看向向初辰,问道:“那老段,不对,段老,他既然有儿孙在国内,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国外?”
“他在国外住惯了,可能觉得在那里,至少能时常想起我爷爷吧。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很多世道艰难和人生困境都是一起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同时创业,一个创立了向氏,一个创立了段氏,两人相互扶持走过了大半辈子,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兄弟情义是刻进骨子里的,而且他有两个儿子,家族斗争也很激烈,眼不见为净吧。”
向初辰眯着眼,轻叹了一口气。
任越越想起在釜山时跟段老交谈,不禁感慨:“难怪,我在釜山见到段老时,就觉得他的气度跟普通老人家比非同一般,而且待你也像亲爷爷对亲孙子一样,原来是这样。”
“嗯,在我心里,他就跟我爷爷一样的。”向初辰想了想,又说,“所以可雯是来参观我的新居的,我这次搬家没告诉她,她今天去我以前住的地方找不到我,知道我在这,就非要过来看看不可。”向初辰把头转向任越越,问她,“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吧?”
“哦。”任越越说道。
“哦?”向初辰皱眉,“没了?”
“没啦。”任越越荡起了秋千,像看三岁孩子一般看着向初辰,仿佛一直是他在无理取闹,“不然你还想听到什么答案?”
重逢后,向初辰总觉得,如果要把任越越比作一种食物,那答案肯定是一颗鸡蛋,还是煮熟的那种,不然怎么解释他总是被她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行吧。”他认输又怎么样呢,他喜欢输给她。
话匣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关上,星光闪烁,向初辰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他想告诉她更多,一切的一切,他所想从她那里寻求的安慰也好,原谅也好,他统统都想要。
“越越,你还记得春节我飞去纽约谈的那个项目吗?”
“嗯,记得。”任越越答道,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吗?”
“那个项目失败了。”向初辰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
任越越的脚急刹车似的落到地面,秋千霎时停了下来。
“损失严重吗?”任越越对金融领域不大懂,没头没脑地问。
“还好。”向初辰转头来看了看她,又把视线移开,“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彻底的失败和无法掌控的感觉。”
不知怎么安慰他,她便没有继续说话,同他一起沉默地坐着。
许久,向初辰才又开了口。
“在波士顿的时候……”他盯着她,“我突然消失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任越越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心下一顿,她不知该如何坦陈心境,那么久远但事了,真的要说吗?只能痴痴地把视线落在草地上。
“对不起。”向初辰的脸上涌起痛苦的神色,“我不是故意的,但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任越越静静看着他,听他往下说。
“跟你约好那天,其实我很早就出门了 。”向初辰回忆道,“我记得,那天我还特地找室友借了他的发蜡,弄了个当时最流行的约会头,然后去后街买了一束鸢尾,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鸢尾,第一次见到这种花就想买来送给你。你不知道那天我原本真的很开心。可是……”
他原本分开的双手此时交叉合拢到一起,盖住了嘴巴和鼻子:“就在我刚买好花,准备去坐地铁的时候,我妈的电话就来了,她在电话里跟我说,我爸病危,让我买最快的机票回国。”
“回来之后我见了他最后一面,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处理完后事之后,我才知道,当时集团面临重大的财务危机,股票连续跌停,董事会要罢免我爸的董事长职务,他一气之下突发心梗,才……”
向初辰没再往下说,他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
任越越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向初辰很孤独,一层月亮惨淡的辉光裹在他身上,仿佛离她很遥远。
后来,向初辰跟任越越讲述了他是如何一步步重新拿回决策权,稳定局面,最后反败为胜的。
“当时所有事都压在我身上,我每天忙着处理后事和安抚我妈的心情,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那段时间,我忽然发现,我前半生的顺遂和优越,都只是一团幻象。命运的大手一挥,一切就彻底消失了,虽然听起来可能很可笑,一个富二代在这里慨叹自己的命运,但真的,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根本由不得我去选择。”
“那段时间我忙碌、混乱,所以没和你联系,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已经是半年后了。我尝试重新联系你,却发现你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了。我想你应该恨死我,不会再理我了吧。”
所有的疑惑终于释清,奇怪的,任越越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想,或许她根本早就已经不恨他了,恨意太浓,然而消失的时候也无声无息。
她笑了笑说:“是的,你消失之后我把你的所有联系方式通通都删光了,一个都没有留,很酷吧?”
向初辰轻轻笑了笑:“真狠心啊。”
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后来我回波士顿找你,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