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有事跟你说。”
任越越一把拉起他,往大门外走去。
进门后,沈佳然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处,在任越越家松软的沙发上坐下。
“啊,真舒服!”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让任越越过来陪自己坐,脸上带着舒爽的笑意,这让任越越感到一股无来由的心慌。
任越越又看了一眼沈佳然的行李箱,疑惑地走过去,挨着沈佳然盘腿坐下。
无话。
“我没跟你讲过我跟苏悦舟怎么认识的吧?”
很久之后,沈佳然骗过头来迟疑地问道。
“没。”
任越越敏锐地察觉到,沈佳然的语气中透着消解不去的怅惘。
轻轻把头靠上任越越的肩,跟苏悦舟初见那天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沈佳然脑海里。
刚上大学那会,沈佳然对什么都新奇,所以社团招新那天,绕着校园转了一大圈下来,她的手里多了一堆招新传单,看着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张,她却又拿不动主意,到底要选哪个去面试。
正在纠结时,她抬眼看到北边角落处有个摊位,跟花枝招展的其他摊位不同,这个摊位是黑白色调的,摊位前设置了一堵不大不小的白色背景墙,墙上贴着许多照片。
她的视线被吸引,不由自主走过去,直到走近了,才看到头顶歪歪扭扭的四个小字:摄影协会。
这也太低调了,她心想。
她朝摊位里里外外看了一眼,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厚厚的宣传单被堆放在门口桌子上,仿佛在说:“爱来不来。”
沈佳然重新回到照片墙前,一张张看过去,发现好几张她特别喜欢的,旁边都写着“苏悦舟摄”字样。
这个人的作品,张力极强,画面里的人,神情放松或警惕、或是惆怅,或是淡然,每一张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漫长的故事要讲。
沈佳然不禁好奇,这位摄影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新生吗?”
苏悦舟刚刚帮隔壁吉他社搬完桌子,一回来就看到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照片。
“呃,我是,我是。”
沈佳然回过神来,朝苏悦舟咧嘴笑道,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傻妞。
“你……”苏悦舟看了看她怀里的传单,不禁笑了,“想好哪个社团了么?”
“刚刚没想好,现在想好了,这个!我要进这个!”
沈佳然激动地指着照片墙喊道,同时忘了手上还有东西,两手一松,随着话音,花花绿绿的纸张散落一地。
看到沈佳然豁然明亮的笑容,苏悦舟不由得愣了愣,转瞬反应过来,便忙蹲下拣纸,边拣边说:“我们这可不是想进就进的,以前拍过照吗?”
沈佳然也忙蹲下收拾犯罪现场。
“我爸爸从小就喜欢摄影,没事爱到处拍拍,今年他又换了一台单反,我骂他败家,他就把淘汰下来的那部送我了,我没事也拿着拍拍,九宫格构图我会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
苏悦舟嘴角轻扬,不由觉得眼前的女孩甚是可爱,他憋着笑站起来,左手伸出一叠刚刚捡起的宣传单,右手拿过一张摄影协会的招新报名表,向沈佳然递过去:“欢迎你,九宫格师妹。”
沈佳然抬起头,只看到头顶上报名表另一端苏悦舟修长而好看的指节,她循着手指的方向羞羞怯怯对上他的视线,脸颊红红粉粉地染了一片。
“后来我就慢慢喜欢上了他。”
沈佳然靠着任越越,剖白着自己心迹。
“他教我摄影,我们去乡村采风,他还跟我分享他最喜欢的摄影师爱德华?布巴,他说爱德华说过:‘一个摄影家知道在花朵后面有全世界的苦难,经由这朵花,他可以触碰到别的东西。’,他说,喜欢摄影是因为这是一种看到世界的方式。”
“他那时候跟我讲了很多摄影哲学,但我都没有听进去。”沈佳然哂笑,“光顾着看他的脸了。”
任越越也不禁失笑:“没想到,苏悦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沈佳然点点头,若有所思,“是啊,就是这样的人,才难办吧。”
自那以后,沈佳然接着说,每天上课下课,她都只想往摄影协会的办公室跑,有时碰得到他,更多时候是白跑一趟。
后来她才知道,苏悦舟那时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实习,经常不在学校。
于是她又去找另一位摄影专业的师兄,拿到了苏悦舟的课表,整天变着法巧遇他。
比如在宿舍楼下等着,给他送早餐;比如等在他课室外,一起走去前门坐公交;比如买一堆零食,趁着上课前,塞进他的抽屉里;比如篮球赛,屁颠屁颠给他送水;周末拉他去各种摄影艺术展……
“这样看来,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脸皮厚多了。”沈佳然自嘲道。
任越越不由得感叹:“他们说得不错,你还真有小强精神。”
沈佳然说:“其实,他对我也很好的。”
“大三的时候,我想去看很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又买不起票,他听我随口一说,就把自己游戏里的枪都卖了,给我买了一张第一排的票。我大学的专业是乱填的,也不怎么认真上,压根不知道毕业该干什么,他说沈佳然,你的文笔这么好,又是学出版的,去做编辑吧,所以我才递了杂志社的简历。大学刚毕业,房租要押三付一,我交不起押金,也不想跟爸妈要,他二话不说就帮我付了,说以后还就行。”
“还有一次,我拔了四颗智齿,脸肿得像面包超人一样,饭都吃不下,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不想见人。第二天,他抱着一大袋购物袋敲开了我家的门。一进门,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漱口水、牙膏、牙线、冰袋、牙刷……还有一大堆消肿镇痛的东西。他说,他也不知道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就都买了,让我看着用。”
忆及往事,沈佳然的嘴角爬起一丝凄怆的笑意,她晃动脑袋碰碰任越越的头:“哎,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挺好的?”
“嗯,是很好。”任越越说。
“是啊,不过现在回过头想想,可能那只是他所说的,朋友之间的义气。越越,他说……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沈佳然停顿了一下,对任越越露出一脸的灿烂笑容,“所以,我不想等了,我也很骄傲的!”
看着她的笑脸,一股难过的潮水覆盖上任越越的心头:“那你打算怎么办?工作辞了,行李都打包好了,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回家。”沈佳然说。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忘雪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是我也能开一家那样的店就好了,我很羡慕那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想辞职旅行就去旅行,想开一家店就开一家店。越越,我想过了,现在这份工作,是他给我指引的人生目标,但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想明白了,如果只会跟在别人后头跑,连自己喜欢什么,要做怎样的人都弄不清楚,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又凭什么得到别人的爱。”
任越越看着她,发现眼前的女孩前所未有地耀眼。
“越越,我一直都知道,苏悦舟他喜欢你,但这跟我们之间的友情没有关系,从你进《Ra》第一天,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温柔、没城府、真诚善良的人,我很开心认识了你,你是我的朋友,永远是。”
任越越眼眶一热,侧身抱住她,任沈佳然的泪落在她肩上。
忘雪内。
依然是熟悉的吧台,只是少了一个人。
任越越跟苏悦舟并排而坐,眼看他又灌下一大杯扎啤。
“沈佳然都告诉我了。”她说。
苏悦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转向吧台后的老板:“老板再来一杯。”
“她离开前来找过我。”任越越盯着酒杯接着说。
苏悦舟双眼顿时明亮起来,他的手肘不自觉往任越越的方向移了移,急切地问:“她说什么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对不对?”
“嗯,我知道。”
任越越把那天沈佳然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又告诉了他一遍。
“然后她就走了。”说完,任越越看着苏悦舟,轻轻拍了拍下他的肩。
“去找她吧,如果你觉得这样能好受一点。”
第41章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一身宽大的粉色睡衣,任越越趴在床尾的枕头上跟沈佳然打电话。
“挺好哒。”沈佳然爽朗答道,声音里的舒畅不像刻意装出来的,任越越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自上次一别,已经一月有余,由于两人最近都挺忙,任越越跟沈佳然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最近任越越的确能感觉到沈佳然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她的身上多了过往不曾有的漫无边际的自由感,就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她害怕失去的东西了。
这究竟是一种阔达还是认命,任越越无从得知,但这种由内透出的舒爽却是她一直向往的。
“真羡慕你啊,哪像我们。你都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方卉总是提起你,每次开会都感叹自己痛失了一员爱将。还有啊,你走了,办公室的气氛都差很多,连丽丽都不怎么吱吱喳喳开玩笑了。”
“佳然,大家都很想你。”任越越说着翻了个身,惆怅地望着天花板说道。
“我也想你们。说实话,我觉得挺对不起方卉的,突然就离职了,杂志社人手本来就不够,至少应该提前一个月提出才对,但……”
“没事,这不是还有我们主编大人顶上呢嘛,嘻嘻,也让她尝尝改稿的痛苦。”任越越踢踢腿,幸灾乐祸地说道,最近杂志社人手不够,一时间招不到人,方卉也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沈佳然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不过,我倒真有一件烦心事。”
任越越叹了口气。
“烦心事?等等,让我沈半仙来算一算……”沈佳然假意艰难思索后接着说,“应该跟你家向公子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的?”任越越讶异,随即又否认道,“不是,什么叫我家的?!”
这掩耳盗铃的,沈佳然翻了个白眼,“放心,迟早是你家的,没跑。”她继续说道,“就你那一眼看得透的心思,除了向初辰,还能有什么能让你烦成这样?”
还真被沈佳然猜中了。
向初辰生日快到了,最近任越越正烦恼着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思来想去一个多月,还是没线索。
说好到时要给他答复,但好歹人家生日,礼物上也得有所表示才对。说来,这还是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她第一次给他过生日。
问题是,以任越越有限的财富积累,她完全想象不到,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究竟命里还会缺什么。贵的她送不起,但万一送得太便宜,又恐怕丢了面子,到时跟别人的礼物放到一起,搞不好就贻笑大方。
“这不简单了,他缺你啊。”
沈佳然笑得花枝乱颤。
“别开玩笑了,我真是要愁死了。”任越越嘟着嘴说道。
沈佳然叹了口气:“我可没胡说。不过我的大小姐呀,送礼物这事呢,古往今来都不是说缺不缺、贵不贵重的。这个道理,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难道没教过你吗?送礼物讲求的就是心意,心意,懂吗?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
“心意?”
“对啊。”沈佳然说道,“算了,要不你给他做个生日蛋糕吧,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既有心意,又有纪念意义,他肯定感动得不行,算了算了,你送什么他都得感动得不行。”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任越越兴奋得顿时一个弹跳,从床上坐起来,“沈佳然,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muamuamua~”
“停停停,你还是留着亲你们家那位吧,我受不起。”沈佳然嫌弃道。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啊。”任越越嘴角微勾,止住了笑,“行吧,既然我的事解决了。说说你吧,你的小酒馆准备得怎么样啦?啥时候开业?”
“嗯……最近在见一些老朋友,请教了一些创业经验。话说,很久没回来了,这次回来,发现很多同学居然都回家乡创业了。像是我家附近的一些咖啡店啊、花店啊,还有手工作坊,都装修得很有品味,既有设计又有想法。唉,我先取取经吧,这几天看了几个铺面,再选选,挑个好地段。等慢慢装修好了,再恭请你们莅临小店开业剪彩。”
“嗯,听起来不错,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本小姐就携广大酒友们,千里送爱心,给你莅临指导指导,最重要的是,记得给我们每人一张免单黑卡。”任越越大手一挥,仿佛沈佳然酒馆明天就要红红火火开起来了。
“行行行,谢谢你,我的散财童子。”沈佳然拿她没办法,笑着说,“不跟你讲了,我等下约了人去看铺面,准备出门了。”
“好,你去忙吧。”任越越说道,却又在挂上电话的前一刻反悔了,大喊,“等下!”
“还有什么事啊,我的姑奶奶。”刚准备挂电话的沈佳然,被任越越的吼声硬给拉了回来。
“那个……”任越越犹犹豫豫,还是把话说了出口,“就是苏悦舟……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他整天都神不守舍的,我想他是觉得亏欠你吧。他之前问我你去了哪,我看他那么可怜,一心软就告诉了他,说好了,你可不许生我的气啊。”
见那边没反应,任越越喊了一声:“佳然?”
沈佳然回过神来,沉声说道:“嗯,没事,我不生气,都过去了越越。”
“好吧。”虽然任越越还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想想也就算了,“那我下次再打给你。”
“好。”
沈佳然挂断电话,在窗前怔怔站了很久。
向初辰生日这天,任越越特意起了个大早,她今天休了假,信誓旦旦要做出一个完美的生日蛋糕来。
电脑打开放到餐桌上,发亮的屏幕显示着完整的蛋糕教程,对照着方子,任越越从冰箱把要用的食材一一拿出来:“鸡蛋、牛奶、低筋面粉、柠檬汁、细砂糖、淡奶油里、玉米油……”
那天挂了沈佳然电话后,任越越说干就干,趴在床上搜起了蛋糕教程,却猛然发现,她连烤箱都没有,只得列了个清单,去了一趟超市大采购,才叮叮当当把要用的工具和食材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