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甜——夏书柔
时间:2022-01-08 14:03:40

他在心中质问着自己,猛地地抓着头发,手背上青筋突起,越抓心越乱,索性跌坐在地上。
向初辰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像丢盔卸甲的将军,被敌军捅得头破血流,到处是伤口,只等着那最后一刀下来,就是他等待许久的一命呜呼之时。
一了百了。
哼。他的嘴角咧出一抹惨笑,冷冽而凄然。
“喂,林璇,向初辰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他在干嘛?”
周陆刚从飞机上下来,联系不上向初辰,便打给了林璇。
“他……他现在状态不太好,你赶紧过来看看吧。”
“他怎么了?”周陆一头雾水。
“向氏……可能要没了。”
林璇在电话里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周陆,说到最后竟忍不住抽泣起来。她心疼向氏集团,更心痛向初辰。
“你别急,我现在就过去。”
周陆挂掉电话,风一般冲出机场大厅。
向初辰独自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领带被他扯到一边,颧骨处透着酒醉后的红。
他一只手向后撑着支持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拿着半瓶威士忌直接往喉咙倒,身旁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玻璃酒瓶。
周陆推开总裁办公室大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走过去,夺过向初辰手中的酒瓶,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周陆轻轻皱起眉头,他望向初辰:“你究竟喝了多少?”
向初辰此时却咧着嘴笑了:“你来了?周陆,你终于来了,你看,我喝了这么多。”
他双手一摊,示意他看身边的空酒瓶,表情颇为骄傲。
周陆知道他已经醉得不轻,便说:“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说着就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肩,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要把他凌空架起来。
谁料向初辰却蛮力挣开他,趁机拿过茶几上的酒瓶,又仰头喝了一口,大声说道:“我要继续喝,我不回去,回去哪?她不在了,她已经搬走了,她不在了。”
周陆本来隐忍着的火,一下被他点燃了。他再次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双膝跪下,愤怒地抓起向初辰的衣领,拼命摇晃道:“向初辰,你给我醒一醒,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连一摊烂泥都不如,你太令我失望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向初辰吗?”
向初辰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觉得呢?”
话还没说完,他的左脸已结结实实挨了周陆一拳,旋即嘴角红肿起来,并渗出丝丝的血迹,脸上火辣辣地疼。
但这对向初辰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如今的他,早已丧失所有痛觉神经了,再没有东西可以伤害他,简而言之,他对这不痛不痒的痛楚彻底麻痹了。
向初辰没理会嘴角的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声比一声要大,最后竟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哭声。他颓然坐下来,视线落在地毯的一角。
“你放弃吧,别管我了。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向氏没了,任越越也走了,呵呵,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连烂泥都不如,从来都守不住什么。现在只有喝酒能让我好受一点,喝醉之后,我才能稍微忘记一点现在的痛苦。”
他说着说着竟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膝靠着沙发呜咽起来。
周陆愣住,一动不动,他慌了,更准确地说他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兄弟,从来都没有展露过如此无助的一面,此刻的向初辰,像极了幼时受委屈躲在客房里哇哇哭成一团的样子。
周陆心里像被一块笨重的大石堵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任越越这跟向初辰提出分手的前一天,去见了一个人。
下午三点,杂志社楼下的咖啡厅,任越越一进来,就看到了靠窗位置上,那个穿着深灰色缎质连身裙的女人。
她的头发看起来,比身上的丝缎还要顺滑,显然经过长期的精心打理。脸上脂粉未施,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口红,是浓郁的红棕底调。这个照理应该年近五十的女人,看起来却仍然很年轻。
此刻,她正端坐着看窗外的风景,一抹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她的手肘上抹下一层蜂蜜般的金黄。
气质真好啊 ,任越越心想。
任越越随即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站在她对面的空座位旁,微笑问道:“您好,您就是向初辰的妈妈吧?”
 
第45章
 
阮霓抬头,视线撞上任越越的脸,一瞬间眼睛都发亮了,脸上不自觉露出慈爱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瞬间感受到了儿子对眼前对女孩如此着迷对原因,该说是母子感应吗。
“你就是越越?来,坐下吧。”阮霓温润地笑着说。
“对,我是任越越。”任越越依言坐下。
阮霓的目光一直在任越越脸上流转,带着新奇和笑意,竟越看越喜欢。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任越越局促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喝起来。
刚喝一口,却听到对方看着她喃喃自语道:“原来辰辰喜欢的女孩是你啊,这小子的眼光,还算不错。”阮霓像是把心里话直接说出了口一般。
任越越瞬间羞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更不好意思起来,她把手中的咖啡杯放下,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你现在在工作吧?贸然来找你,有没有打扰到你?”阮霓语带温柔。
“还好,工作都不太急,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任越越仍是局促地笑着,尴尬的回应中带着恭敬。
“那就好,那就好。”阮霓兀自说着,眼睛在任越越脸上打转,似乎惆措着该怎么开口。
“越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可以的,您就叫我越越就好。
“越越,你跟我们辰辰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阮霓看这女孩实在乖巧,怪惹人喜欢的,便压下沉重的话头,想多了解一下她。
“我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任越越双手握着杯身答道,她并不太敢直视阮霓。“但是不同班。”她补充道。
“噢噢,这样。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阮霓笑起来,她深知儿子从小沉默寡言,高中时一心只有钢琴、篮球和学习,偶尔也就跟周陆和可雯玩一玩,没想到他居然还能交到别的朋友。
“那你们?”阮霓笑了笑,“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没有正式在一起过。”任越越迟疑地说道,他们的故事太漫长曲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对眼前对这位长辈从头道来。
阮霓的心略沉了沉,她微微点着头,略沉思片刻,开口道:“我太了解我的儿子了。他从小朋友不多,我所知他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周陆和可雯两个。从波士顿回国之后,我也一直没见他认识什么新朋友,更别说交女朋友了。之前我还担心,他不懂跟女孩沟通,找不到情投意合的人,还曾经想过给他安排相亲来着,很老土吧?”阮霓笑起来,温柔似水,任越越有点看呆了,原来向妈妈竟这么美丽,怪不得向初辰能长成那个样子,基因太强大了。
“直到有一天,你猜怎么着?他打电话给我,问我女孩该喝什么汤,这小子,他哪会煲汤啊,从小连碗都没洗过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有喜欢的女孩了。他为了你搬出去住,是我后来问他秘书才知道的,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辰辰对哪个女孩这么喜欢过,还让我有点吃醋呢。”
任越越静静听着,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红了起来,与此同时,心中难过潮水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她整个人被这两种情绪来回拉扯,坐立不安。
阮霓笑了笑,紧接着却又叹口气:“说来说去,我这个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表达。跟他相处,你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吧?”
任越越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伯母你别这样说。”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边的头发,“他也受了我不少委屈。”
“那也好,是时候该有人教他做人的道理了。”阮霓说。“不过,我这个儿子呀,从小就很听话,学业上也是最优秀的,从没让我操过心。长大出国读书,再到后来管着那么大一个集团,也从来没跟我诉过半分苦,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可是……”阮霓的眼中蓄起泪光,看着任越越,似是不忍心说下去。
任越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原本自然垂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瞬间交握起来,她在等待着阮霓接下来的话。
“可是坏也坏在这里。段其璋,也就是可雯的父亲,他昨天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向氏已经危在旦夕,可能要破产清算了。”阮霓眼中的一汪水雾,早已汇聚成一道长长的泪水,夺眶而出。
任越越耳边响起“嗡”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几乎下意识地问:“怎么可能?”
“我也不相信,可当天就有集团的董事来找我了,让我给他们一个说法。我才愿意相信,段其璋说的,都是真的。”阮霓揩着脸颊上的泪水。
“几年前,他放弃了梦想回来经营集团,我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但看他这几年把向氏管理得这么好,我也稍微宽了心。虽然我不太懂商业上的事,但我知道,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走到今天他有多不容易。别看他现在这样,前几年也吃过很多苦。”
阮霓盯着任越越的眼睛,目中带着迟疑:“越越,昨天段其璋跟我说,这一次,段氏可以帮他,但……但有个条件。”阮霓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话,她实在无法轻松地说出口。
任越越已经猜到了几分,右手的拇指捏了捏左手的食指,她按下不安怯怯问道:“条件跟我有关?”
“对。他说,条件是让辰辰跟可雯在一起。并且……你要跟辰辰断了联系,彻底分开,以后不再有任何瓜葛,这样,他或许可以救向氏一命。”
任越越的手越捏越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可再用力,也掐不过心里的刺痛。
这一刻,她只想逃离。
但她不能。
阮霓眼含泪光,抬头看着任越越的脸:“越越,你也许不知道,在资本的市场里,一旦失败,真正能做到东山再起的,寥寥无几。时代、机遇、胆量都是缺一不可的。辰辰他很珍惜他爸爸留给他的事业,他曾经跟我说,要把向氏做得比他爸爸事业巅峰时更好,我怕,我怕他如果撑不过这次,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阮霓搜寻着任越越的视线:“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不能理解,也可能会怪我,但是越越,你能明白阿姨的苦心吗?我知道你的委屈,但我从小看着可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或许以后会幸福,也许不能,但总可以试试。一生这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越越,你是这么好的女孩,阿姨相信,你也会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任越越听着这些话,恍然是梦中,她的思绪一片空白,八年来的与向初辰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知道,这一切的回忆,或许即将要被擦掉,变成空白。
“越越?”阮霓唤了唤她,眼中升起担忧的神色。
阮霓也不知所做究竟对不对,但作为一个母亲,面对段其璋开出的条件,虽然她也很难接受,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儿子可能会因此恨她,但只要有希望,她愿意试一试。
任越越闻声抬起了头,她向来视自尊心如生命,在这样的时刻,她断然无法把头低到尘埃里去,她的回答显然没有第二种选择。
任越越咬了咬牙,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阿姨,我明白,我答应您,我会离开他的。我明天就搬走,以后也不会再跟他联系,您放心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调已开始颤抖,可直视着阮霓时,却仍是笑着的,笑得那样璀璨而苍白。
阮霓看着她,心里掠过一阵连绵的刺痛,她当然知道这个女孩的可贵,谁家的孩子还没个人心疼呢,然而世事难料,别无他法。
走回杂志社时,任越越的心情比那天在向氏看到向初辰和段可雯抱在一起亲吻时更荒凉,更悲伤。那天看到他们,她的确很失望、很难过,但等她冷静下来,回想与向初辰经历的种种,她还是选择相信他。毕竟过去的这些年,正是由于对彼此的不安,他们才兜兜转转走了许多远路。
八年的聚散离合已经让她明白,向初辰不是那样的人,她确信。
可自那天后,向初辰却不跟她解释,也不来找她,像是消失了一般,这才使她真的生气了。她开始动摇,疑心他是不是真的要放弃这一段感情。直到今天见了伯母,她才知道,原来他扛下了这么重的担子,并且快要被压垮了。任越越很想立刻冲到他面前,分担他的压力,拥抱他,告诉他无论如何还有她,她会永远陪着他。
但现在呢?这些真的对他有用吗?想到这,她眼中凝满的泪不禁又要掉下来,她现在唯一能替他分担的方法,就是离开他。
任越越的头低垂着,实在想不到有朝一日,阶层有别、门当户对这样的事,也会落到她的身上。
她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推开了电梯旁边那扇门,从楼梯间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
可她的脚已重得一步也抬不起来了,走了几步,她便停了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顺势靠在了墙上。
泪水顺着眼角从脸颊上淌下来,流进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该怎么办呢?任越越慢慢蹲下来,在空荡荡的楼梯间捂着嘴哭泣起来。
放弃吧。
太累了,实在走不下去了。
 
第46章
 
踏进图书馆的一瞬,任越越感觉周身被一阵清凉覆盖,对比起户外的烈日炎炎,还是室内要清凉得多了,但她此时并无心情感受这些。
回忆上涌,把她的喉咙生生堵住。
刚才走过校道,路上有掉落的小花,只一瞬间,盯着这朵鹅黄色的小花,她的思绪就飘回了高三那年,似乎耳边仍能听见向初辰他们在篮球场上的欢呼声,自己穿着校服从校道跑过去,铃声响起,同学们从课室走出来……一切都像是昨天。
高三毕业后,她就没再回来过,她的南乔中学。也是他的。
经过图书馆前门时,没见到奚老师,她想她应该是临时走开忙了,便直接走了进来。图书馆固然是安静的,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鞋与地面轻柔的摩擦声。
她穿过高大的书架,来到二楼。此时正是上课时候,二楼阅读区没什么人。大大的落地窗户外,阳光透进来,把整个楼层照得一片空明,所有杂质都被抽走了,她感觉自己和周遭的世界都处于一片真空之中。
高大的木质书架混合着纸张的味道把她温柔地环绕,分外浓厚的安全感让心力交瘁的她,一瞬间想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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