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甜——夏书柔
时间:2022-01-08 14:03:40

林璇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去,雾蒙蒙的天际线外,楼群散发着恹恹的气息,她心里,跟他一样无力。
“无论如何,你已经尽力了。”林璇安慰道。
向初辰冷哼一声,“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没用。”
向初辰动也不动,眼睛看着远处,眼神却是空洞的,话语中也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与其说对局面丧失了信心,毋宁说,他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一定还有办法的。”林璇不安地看着他。
向初辰嘴角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目光无处着落:“还会有办法吗?”
“会的,一定会的。”林璇重新把头转向远处混沌的日落,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
天已然黑下来,他用力地捏了捏眉心,让林璇不用管他,先回家休息一下。
说完便转身坐下,靠在转椅上闭目养神。
林璇看了他一眼,目带忧虑地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
是任越越。
向初辰眼珠不安地动了动,他不知道该不该接,生日那天后,他就再没回过公寓,也没有联系她。一方面是埋头处理手头的烂摊子,应付董事会的责难和股东们的落井下石、责任清算,实在脱不开身。另一方面,是他下意识的逃避,他怕两个状态不好的人一下子冲动,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那他们之间就完了。
兜兜转转的八年,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容易。他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已经打算好,等手上的事处理完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去找她说清楚。
看着闪烁但手机屏幕,他还是接了起来:“越越。”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喉咙干得话都说不出来,像堵着一团干棉花。
任越越注意到了他声音的异常,心里猛地一阵痛划过,她隐忍着,仍把准备好的话说出了口:“向初辰,你还记得吗?那天你问我,我们两个要不要在一起,我想了好几天,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你了,我们八年前不合适,八年后,依然还是不合适,算了吧。”
算了吧。
向初辰的脑子“嗡”地响过一声,他最不愿听到的那句话,清晰地传进耳中。
“越越,不是的,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话。”他心中某一堵象征安全的防护栏被彻底冲毁,像溺水但人猛地很想抓住点什么。“你那天写在蛋糕上的字,我都看到了,你明明答应了我对不对?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任越越沉默了好一阵,才憋出了一句话:“向初辰,你如果聪明,就知道不该提那天。”
语气平静而冷冽,像一把锐利但冰刀。
“不是的,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不必了,我都看见了不是么。”任越越并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她接着说道,“还有,告诉你一声,我搬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你,以后……我们不必再联系了。”
“任越越,你不能这样。”向初辰握着手机但手指骨节发白,他的声音微微颤颤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无助地寻找着能把她留住的话,但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无力而绝望的请求。
一阵忙音响起。
怔怔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向初辰始终无法相信任越越刚刚说的话。
他放下手机,站起来,转身面向背后的墙壁。
“砰!!!”
重重的一拳砸在墙上,骨节处传来钻心的痛,细密的血丝汇成弱弱的血流,从拳头处流下来。这猛烈的痛于他却是救赎,微微对抗着心口绵绵不断的痛楚。
他用额头抵住墙壁,肩膀一抖一抖的,一滴圆形水滴落到脚下的灰色地毯上,像一滴晶莹的露珠。
苏悦舟从高铁站出来,往马路边上去打车。
柏市的日照有些晃眼,但气温并不太高。
他抬起手,遮挡住刺眼的强光,深吸一口气,潮湿而清爽的空气瞬间便鼓满他的胸腔。
柏市,是沈佳然的家乡,一个背山面海的小岛。岛上的建筑带着浓郁的南洋气息,绿化很好,视野内高高低低都是随处可见的绿。来往行人步态悠闲,一副全然不为生活的繁琐侵扰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能听到不知哪家哪户飘出来的音乐声,再走两步,就变成流转的钢琴声,像清溪般流淌而下。
苏悦舟昨天临下班前终于想通了,他该听任越越的,无论怎样,他都应该来找沈佳然见一面。
这里离墨市仅三百公里,只需两小时高铁就能到达,他订了今天一大早的票赶了过来。
在路边随手扬了一辆计程车,苏悦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刚报出沈佳然家的地址,司机便发动了车,娴熟地往目的地方向开去。
这位司机是个老柏市人了,一路都在跟苏悦舟唠嗑。
只见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从建市初到最新的城市发展规划,从古代著名将相的伟大功绩,再到昨天邻居家的大猫生了几只小猫,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海潘江无所不知。
苏悦舟没有打断他,一路听着听着,竟觉得十分有趣。他心想,难怪沈佳然的性格是那样的,可不是像极了这座城市,热情、爽朗,洒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车子在林荫铺洒的街道兜兜转转,只不过20分钟就到了。挥别热情的司机大叔,苏悦舟循着一条开满小叶紫薇的街巷,终于在一栋老式住宅楼前停了下来。
老式小区没电梯,还好沈佳然家在4楼,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在门前站好,按响了门铃。
沈佳然的妈妈朱琳从里侧把木门打开,隔着一扇防盗门,她目光透着狐疑,在苏悦舟身上梭巡着:“你找谁?”
苏悦舟露出一脸灿烂说:“您好,请问这是沈佳然家吗?”
朱琳把身体掩在门后,警惕道:“你是谁?”
苏悦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忙说:“阿姨您好,我是沈佳然的朋友苏悦舟,今天有点事过来找她。”
朱琳见他也不像坏人,加上她好像记得女儿上大学时的确老跟她提起过这个名字,便让他进来了。
“不用换鞋不用换鞋,赶紧坐吧。”朱琳转身到茶几上给他倒茶,关心道:“你从墨市来的吧?路上累坏了吧?”
苏悦舟接过朱琳手上的白瓷茶杯,应道:“谢谢阿姨,是的,我从墨市过来,坐高铁很快的,一点都不累。”
“那就好。”朱琳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你来之前跟佳然说了吗?她呀,整天不着家,最近都在忙着开店的事。这不,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恐怕又要在那里待上一天。”。
苏悦舟来之前没告诉沈佳然,他笑笑对沈琳说:“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没事阿姨,我去她店面就行,您给我个地址,我待会自己过去找她。”
又稍坐了一会,聊着聊着朱琳越看这位小苏越喜欢,便把苏悦舟的出生地、家中近况、生辰八字都问了个遍,苏悦舟好脾气地一一应了,又喝过几杯茶,才起身告别,随后打了车往沈佳然的店面去。
沈佳然的店铺开在一条新兴的文化街内,这里是政府近年来兴建的城市文化新据点,铺租不高,正适合沈佳然这种返乡创业青年施展身手。
苏悦舟循着朱阿姨纸条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装修中的店铺。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只见沈佳然正忙着指挥工人,把几个日式实木灯笼安到墙上。
他在背后轻唤一声:“沈佳然。”
沈佳然猛然回过头来,心中万分惊喜,她压抑着激动,微微朝他笑了笑:“怎么是你。”
这张许久不见又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脸依然还是这么帅。
苏悦舟摊开了两手,掌心朝上,耸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就忽然出现在这里了。
沈佳然好笑地说道:“这里灰尘太大了,我们出去说吧。”说着便带苏悦舟跨过地上凌乱的木条纸箱,往外走去。
工作日下午的文化街人流不多,两人沿着街道走,一直走到了街道尽头的对面马路,那是一条沿海的步道。
步道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相隔甚远地跑着步。
两人边走边聊着近况。
“你的头发……”苏悦舟用手指了指她的马尾,赞许地皱着眉说:“还是第一次见你扎马尾。”
沈佳然晃了晃被她束得高高的马尾说:“这样做事比较方便,而且海边风大,扎起来就不怕吹乱了。”她笑起来,顺手拨开被海风吹到脸上的刘海。
“挺好看的。”苏悦舟说,风吹得他也眯起眼睛。
“谢谢。”沈佳然把手背到身后,十指交叉,不好意思地颔首微笑,“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苏悦舟回她:“我到你家去了,你妈妈告诉我你在这,我就找过来了,没打扰到你吧?”
“没,没,没。”沈佳然摇头道。
“装修得怎么样了?”苏悦舟问。
“七七八八了,开业前挺忙的。”沈佳然笑说。
“嗯。回来之后还习惯么?你之前一直都在外面。”苏悦舟问。
沈佳然的脚步停了下来,抬起两手肘平撑在步道右侧的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海面:“以前在大城市,生活节奏快,每天习惯了匆匆忙忙的,连走路都怕落后人一步。生活圈子又很小,来来去去就跟几个同事和留在墨市的大学同学联系,大千世界虽好,但每天下班回去,都觉得很孤独、很空虚。”
“这次回来,因为开店的事,跟一些家乡的朋友和同学重新联系上,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来来往往的人变多了,加上我的家、我父母都在这里,生活重新变得复杂起来,但这同时是一种充实,感觉真是开启了新的一页。这次开店从选址到装修,都全是靠他们帮忙,如果只有我自己,恐怕现在店面在哪都还不知道呢。”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起来。
从刚才见到沈佳然的第一眼,苏悦舟就感觉面前的沈佳然,跟过去她所认识的沈佳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不过此刻他或许明白了一点。从前沈佳然是咋呼呱噪的,现在的她,变得安静温婉许多,脸上透露着不曾见过的幸福感,对人生有着兴致盎然的规划,她已经找到那条属于她的路了。
苏悦舟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说:“沈佳然,我真为你开心。”
沈佳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悦舟。”
想了想,她又说道:“听任越越说,你为了我离职的事整天魂不守舍的,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甩了,你默默躲起来伤心、痛哭流涕呢。还有阿我告诉你,你可别太瞧得起自己,不管你怎么样,我沈佳然可不会因为你要死要活的,本姑娘拿得起放得下,他日自然会让你高攀不起的,知道了吧?”
看着她高高抬起的下巴,一脸无理取闹的样子,苏悦舟的嘴角不禁漾出一抹温柔,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他看着她说:“谢谢你,佳然。”
沈佳然仍是微笑着,她很高兴,他听懂了她的话。
苏悦舟走了。
沈佳然仍站在原地朝他安静地微笑,她没有送他。
看着那个她喜欢了许多年的背影出现又即将离开,沈佳然笑了笑,把手拢在嘴边造了个喇叭,朝已经走远的他大声喊道:“下次来记得提前打招呼,我去接你。”
苏悦舟没有回头,只抬起了右手,背对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朝路的那头走去。
来日方长,他们仍然是朋友。
 
第44章
 
“我查过了,以向氏目前的状况来看,你只能按我说的做,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爷爷当年拼了命打下的江山,现在你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对不起段伯伯,我不能答应你。”向初辰抬起头,对坐在他对面的段其璋说。
“初辰,段伯伯从小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向家的事,我们什么时候袖手旁观过?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我当然不忍心看着向氏毁在你手里,所以,你好好想想你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好了,再来段氏跟我说。”段其璋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向初辰说道,“去家里也可以。”
深谋远虑如他,早就知道,如果向氏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融资,马上就会毁于一旦,大厦将倾。
他向向初辰提出,段氏可以帮他,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要答应和他的宝贝女儿段可雯在一起,并对媒体公开。
段其璋之所以不直接提出结婚,是因为他的确深爱这两个孩子,他所说的从小把向初辰当半个儿子看也并非是假话。他们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深知,向初辰如果无论如何也不能爱上自己的女儿,结婚只会造成两个家庭的悲剧,他断不可能亲手毁掉女儿的幸福。
但恋爱就不一样了,向初辰也许迟早有一天会爱上可雯,也许不能,但那到那个时候,可雯自然会明白一切。
所谓的痛苦,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得不到罢了。
因此,在段其璋眼里,这对向初辰来说,实在是个太过容易的选择,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当然了,郑秘书早就查到了这小子跟那个叫任越越的女孩的资料,但为了一个女孩,放弃世代打下来的基业,在段其璋眼里无疑是愚蠢至极的,他断定向初辰这个商业新贵不会做如此不理智的选择。
向初辰低下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显然经过一番挣扎,才睁眼抬头对段其璋说:“谢谢你段伯伯,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他的拳头紧紧攥着,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以巨大的痛苦,背负不孝的罪名,他也要义无反顾地拒绝。
没有任何人应当作为交易的砝码,即使是被冠以爱的名义。
段其璋没有预料到他竟回答得这样决绝。他想,这小子竟然宁弃整个集团于不顾,也不愿意跟雯雯在一起,他还真有种。
段其璋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的。”恶狠狠抛下这一句话后,段其璋带着一直守在门口处的郑秘书扬长而去。
沙发上的向初辰弓着腰,一动不动盯着脚下的地毯,拒绝了唯一能帮他的人,他的内心经受着难言的痛楚和煎熬。
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把爱情变成一场资本交易,既对不起任越越,对不起他自己,也对不起段可雯。
可他在道德上占尽了高地,但在商场上呢?他又对得起手下的十万员工,对得起那些相信他的股东?对得起死去的爸爸、爷爷吗?他究竟对得起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