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敲了一记她的额头。
“人家是去工作,度什么假。”说着便昂首挺胸踢着高跟鞋离开了,只剩下吕美丽在原地疼得满眼泪水、龇牙咧嘴。
方卉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嘴角一勾:“不过……越越和悦舟,你们采访完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在釜山玩两天吧,在釜山的一切费用,杂志社报销。”
方卉说完身子一扭,消失在办公区转弯处,只听见背后传来吕美丽羡慕嫉妒的恸哭和悲切万分的哀嚎:人和人之间的命怎么差别这么大?!我也想公费度假呜呜呜……
而站在一旁从都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任越越,早就成了一尊雕像,心中一片潮湿的沁凉。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还是这么擅长当逃犯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为了准备今天的采访,为了去见他,她昨晚一夜没睡,天蒙蒙亮便开始挑衣服,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衬衫上没有一丝褶皱,才满意地穿上。平时出门妆十分钟的她,今天愣是用了足足三倍的时间,弄完这一切,原以为今天会让他在见到她的时候大吃一惊、悔不当初,谁想到,最后还是她输了。
\“我看这总裁多少都有些折腾人的毛病,算了,越越,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下午出发吧。\”苏悦舟无奈地说。
任越越陷入思绪中,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吕美丽见任越越兀自出神,默默松开了她,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脸喊道:“越越,越越?你没事吧?”
任越越回过神来,看向正用担忧的神色看着自己的苏悦舟、吕美丽和沈佳然,微微一笑:“好,我没事。”
她低下头,指尖抚过桌上的机票,神情闪烁。
第12章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即将落地釜山。
向初辰的资料,任越越此前已翻得烂熟,此时只是脑袋放空地看着机舱外。
向初辰,25岁,常年位居中国富豪排行榜前三。23岁便回国接手向氏,一介毛头小子,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却凭借自身的经营天资和后天的努力,在短短两年内获得了集团董事局认同,成为国内鼎鼎大名的商界新秀。
而他手上的向氏集团,在海内外的业务涉及金融、文旅、医疗、房地产四个领域,光五星级酒店就有200多家,新涉足的体育品牌,在短短三年,就完成了在美国上市的目标,去年年度营业额高达2574亿。
上个月,向氏集团以800多亿收购时代克罗,就给整个娱乐业带来了地震。
收购案结束后,由向初辰指示的一系列改革席卷整个时代克罗,过去10天,他刚跟各部门进行会面,进行了内部审计,正式打破时代克罗旗下子公司长期以来的公司壁垒和封地。
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履历,任越越内心淌过一丝酸涩。
这个七年前曾与她一同在街巷中携手狂奔的少年,与眼前履历上的男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任越越把视线从机舱外收回,阳光太强烈,大朵大朵的云层像一块块巨大的反光板,看得她双眼刺疼。
落地釜山。
在高速上,苏悦舟发现任越越有点不对劲。
平时和她外出搭档采访,任越越都是一副驾轻就熟的轻松模样。可今天,她的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过,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神却是失焦的。
“越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苏悦舟从后座靠背上直起身不放心地问。
“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任越越嘴角扬了扬,倒是并没骗他。
“嗯……”苏悦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距离目的地还有20分钟,你先闭眼养会神,到了我叫你。”
“好。”任越越收回视线,头靠上座椅靠背,终于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眼睛得到了休息,大脑却没打算放过她。阳光投影在眼皮上不断变换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像不断变换的幻灯片底色,把所有往事在眼前和盘托出,在心底搅起风云。
她猛地睁开眼,决定放弃休息。
这次的采访地,位于城郊一栋独栋别墅的一层会客厅。
任越越和向初辰随着老管家入内,在沙发落座,桌上放着两杯香气袅娜的热红茶。
“你们稍等一会,他们呀马上就到了。”老管家说完便笑嘻嘻地走开去了。
苏悦舟在一旁摆弄着设备,测光线,任越越坐下,随手翻看采访提纲,心中烦乱不安。
“久等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一阵生猛的疼痛拉扯着任越越的胸腔。
任越越僵硬地转过身去。
这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如果不是尚存的职业忍耐力在发挥着效用,她或许就要失控了。三年了,这张无数次闯进她梦里的脸,此时此刻就站在眼前。
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好。”向初辰扯了扯嘴角,他的手伸了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任小姐。”
虽说任越越早已做好见面的心理准备,但骤乱的心跳和指尖传来的麻痹,还是袒露了她的全盘失败。
他的笑化作利剑刺向她的心脏,他在笑什么,他凭什么笑,她的心中泛起汹涌的愠怒。
她忍住体内微微的颤抖,没有伸出手,而是径直对上向初辰的视线:“你好,向先生。”
用冷漠伪装潇洒,成为任越越应对向初辰的唯一利器。
英眉剑目的男人,嘴角向上微微一勾,尴尬地缩回了手,仍是直直地看向她,眼里带着考究和刺探。
她用尽全身力气,像冰雪消融的冬季迎来初春第一抹阳光似的,笑了起来。
她的笑看起来太过无懈可击,以至于令向初辰生出一丝挫败。
“好久不见。”
站在向初辰身后手提当季最新款包包,身穿干练白色套装,脚蹬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此刻一甩波浪般飘逸的棕色长发,站到了任越越面前。
任越越的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圆,“林璇?!你是林璇?!”
多年未见,林璇竟长得这样漂亮,当初那个自信又勇敢的女孩,如今已俨然一副女强人的打扮,气场比当年有过之无不及,很是令任越越惊叹,她刚刚竟没留意到她。
正当她开心地站上前去想与老友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时,林璇抢先一步挽上了向初辰的手臂,露出一个无比甜美的表情:“是啊,我和初辰听到你回来都很开心,对吧?”
任越越感到呼吸变得困难,下意识捏紧了手上厚厚一叠采访提纲。
向初辰一直目视前方,准确来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任越越的眼睛,他在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类似紧张、在乎、嫉妒的情绪,但很明显,那里面波平如镜,什么涟漪都没有。
任越越把视线从面前交缠的手臂,转向上方熟悉的面孔,她扬起一脸明媚的笑:“谢谢,我也很开心。”
客套并带着距离感的回应,让向初辰非常不舒服。
他的手臂不自在动了动,林璇讪讪地把手从向初辰臂弯处抽出,她抬起头看向他,一动不动的视线只看向任越越一个人,那个她早就知晓的答案,又再次把林璇击碎。果然即使残酷如时间,他的眼里还是装不下第二个人。
林璇面无表情看向对面分离多年的好友,伸出手去,缓缓开了口:“欢迎回来。”
任越越愣了愣,回握了过去。
算一算,任越越和林璇,已经五年没见了。
回国这几个月,任越越一直忙着工作和搬家,还没来得及跟过去的朋友联络,却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向初辰炽热的视线,并未引起任越越的注意,占据她脑海的是问题是:向初辰和林璇,他们……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而此时向初辰的胸膛像被烧红的铁块,下一秒就要沸腾了。这个女人看到林璇时的惊喜与看到自己时的冷漠,显然差别太大。
我就这么令你难为么?他死死盯着她,那个平日里在商场里力战群雄、丝毫无惧的向初辰,此刻轻而易举地投了降。
向初辰的落寞,一一映入林璇的眼中,把她的心脏捏成了碎片。
尴尬是职业记者常陷入的困境,任越越擅长打破低沉气氛。她半吸一口气,随即转向一旁满脑问号的苏悦舟:“介绍一下,这是摄影师苏悦舟。”
“叫我小苏就行。”苏悦舟笑道。
“悦舟是我们杂志社很有经验的摄影师,是摄影部的招牌呢,相信今天的拍摄你们一定会满意的。”
苏悦舟笑起来,一双细长而迷人的眼睛小溪一般弯起,摆摆手说道:“别听越越胡说,不过请放心,我会尽力的。”
两人对彼此的称呼让向初辰的眉头皱成川字,他不耐烦地坐了下来,言语中透着不耐烦:“赶紧开始吧,我的时间很宝贵。”
“……行。”任越越维持着标志性的笑容,随着他落了座。
她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成了她职业生涯以来的最大危机。
因为接下来半小时的对话,向初辰似乎压根没打算好好配合。
比如。
任越越:“众所周知,向先生从不接受对外采访,这是您第一次面对媒体,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接受这次采访呢?”
向初辰:“心血来潮。”
任越越:“对于向氏集团发展成世界级顶级集团,向先生有长远的规划吗?”
向初辰:“无可奉告。”
任越越:“您认为怎样才是好的企业家?”
向初辰:“我不是吗?”
再比如。
任越越:“您在商业上的嗅觉一直以来都非常敏锐,请问这些成功的经验源自哪里呢?”
向初辰:“天生的。”
任越越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那您在商业领域还有什么野心吗?”
向初辰:“没有。”
向初辰歪着嘴笑了笑,饶有意味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别的领域,倒有新的野心。”
任越越:“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话音刚落,向初辰猛地凑近了她的脸,注视着她旋风般颤动的睫毛,稳声说道:“这涉及个人隐私,任小姐确定想知道吗?”
景器后的苏悦舟也愣住了,这位向氏集团总裁究竟想干嘛?他朝任越越递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林璇转过头,迅速把视线移开,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立刻离开这里。
向初辰饶有趣味地盯着任越越一双好看的杏眼,她长长的睫毛搅动着他烦乱的心,天知道,他多努力才克制住那个吻她的疯狂念头。
任越越笑了笑,避开向初辰的视线,默默往旁边的位子移了移:“任总看来很幽默风趣,对了,您刚刚说最喜欢的城市是波士顿,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吗?”
她使出了化骨绵掌。
向初辰有点失落,轻哼一声:“嗯。”
任越越却仿佛思绪出走,挑衅般脱口而出:“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跟向总相反,我最讨厌的城市,就是波士顿。”
向初辰的双手握成拳,青筋爆现,咬着牙的下颌线让他的侧脸骤然锋利起来,似乎在竭力掩饰暴怒。
他倔强地盯着任越越的眼睛,像是一枚图钉,要盯进她的心里去。
看向初辰气急败坏的样子,任越越感到一股愉悦在体内蔓延,像春风拂面。
扳回一盘。
她回望着他,带着胜利的喜悦:“下一个问题很多年轻人都想知道,向总年纪轻轻已是国内企业家中的翘楚,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还有缺憾吗?”
向初辰咬紧了牙关,没有答话。
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空气中的尴尬值已经爆表。
就在林璇打算替他回绝这个问题时,向初辰忽然抬起头,再次向任越越欺身过来,他狠狠盯着她的眼睛,用刚好能被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说:“有,你。”
第13章
现场空气像被瞬时投入万年冰湖,彻底凝固住了。
林璇脸上阴雨密布,而透过镜头看到刚刚一幕的苏悦舟,则像被定住的木偶人。他心中的疑云聚了一层又一层。
越越今天的表现跟平时差别很大,向总的谈话也总意有所指,他们之前就认识了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从没听越越提过,看着眼前的尴尬场景,他实在一头雾水。
“向总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还有缺憾吗?”“有,你。”
向初辰的回答如巨浪般把当事人任越越拍晕了。
这张骤然在眼前放大又迅速抽离的脸,让她的语言和思维全线溃败。
事实上,从见面第一秒起,她的心就被他彻底搅得一团糟了。七年来的分离聚散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她的大脑像出了bug的计算机,反复计算着他那短短两个字的回答里藏着的密语。
缘木求鱼。
“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他之间,不应该是直到宇宙尽头也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吗?他究竟在想什么?任越越的眉头越皱越紧,试图在向初辰潮水汹涌的眼眸里寻找答案。
向初辰星星般发亮的眼眸动了动,他的思绪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秒,便立刻用右手系上了西服中间的扣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抓起了任越越的手,朝大门冲了出去。
任越越被一股蛮力拉起,惊慌失措的裙摆呼啦一甩,茶几上一只透明的花瓶被勾翻,清澈而圆润的奏鸣在空旷的室内响起,玻璃碎了一地。
玻璃碎渣反射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
锋利而刺眼。
两人的脚步一重一轻踏过大理石地面,脚步声在宽敞的大厅内回响,穿过大门,向初辰握紧了任越越的手腕,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样子。
任越越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吐纳,运动着自己的双腿。
庭院里长满了各种亚热带植物,沿着蜿蜒的石头小路高低错落延伸,散发着清新的植物香气。
跑过草坪。
任越越看向前面的向初辰,十七岁就刻进脑海深处的这张脸,此刻在阳光下晃动着一半的明亮。
高挺的鼻梁,清秀的眉眼,下颌骨的线条变得更锋利了,依然是那个干净帅气的向初辰。
他独自走过的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呢,任越越不禁想。
这座1000平米的三层复式小别墅,是向家在釜山的私人别墅,穿过宽阔的庭院,尽头有一条小道直通大海。不多时,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庭院尽头,这是别墅花园与私人海滩的交界处,视线豁然开朗。
清爽的海风吹到脸上,带着潮湿,两人靠在透明护栏上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