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的暖意顺着任越越的指尖酥酥麻麻地贯穿她了全身,她忽然就感觉不冷了。
男生的手像炉火般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量。
任越越紧紧握住向初辰的手,仿佛握着一株救命的稻草,屡屡战战兢兢挪动着腿,差点把向初辰也带摔了。
就这样由向初辰扶着,滑了四圈,又摔了一次,仰头躺倒在冰面上一次,任越越终于可以自己滑起来。
虽然她的花样为零,只能单纯地转弯和单脚滑,但这已足够让她兴奋了。她一圈又一圈地滑着,慢慢地竟然越滑越好,好几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即将要飞起来。
“啊!”
由于一时控制不好速度,任越越径直朝着向初辰的方向冲了过来,伴着她的尖叫声,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任越越倒在冰面上,止不住地咯咯笑着。
刺眼的澄澈中,向初辰看着眼前的女孩,呆愣住了。
她的脸在冰雪里冻得微微发红,头发由于刚刚摔了一跤,粘上了细碎的冰渣,任越越却浑然不觉地大笑着,白皙的脸在雪地的映衬下,带着血色的粉嫩,那样的生动,中长白色羽绒服包裹下,使她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向初辰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做了一件他在十八岁那个寻常的傍晚也曾做过的事:抓拍了一张她的笑脸。
咔嚓!
前一秒还在大笑的任越越,此时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眼睛没看向初辰,转过身向后滑了过去,意图躲开此刻乱坠的心跳。
因为只能滑一个半小时,任越越带着刚学会滑真冰的兴奋,跟在向初辰身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冰湖。
游客中心旁边就是自由之路的起点,这条近三公里长的街道,由一块块好看的红砖铺成。
任越越跟向初辰正并肩走着,看着沿途十七、十八世纪的房舍和教堂,边数着脚下往前延伸的红砖,他们很快走到了昆西市场。
可能因为是周末,昆西市场人满为患,向初辰和任越越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逛了逛商品店,就走到了港口附近。
路边有许多艺术雕塑,他们走到海港边低矮的护栏前。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看着湛蓝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感受着眼前的开阔。
眼下不知不觉已是日暮西沉,谁都没有开口说要走。
“我们……”
“不如……”
过了许久,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你想说什么?”向初辰期待地看着她。
“没什么……你先说。”任越越快速从他脸上掠过一眼,莫名不好意思起来,她本想说,不如回去吧,但天知道,这并非她真心的想法。
“我想说的是,不如,我们到海边去吧。”
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下,向初辰的目光在月光下如水般温柔。
任越越想也未想,立时点头呼应了他的提议:“好啊,去哪?”
“雷迪森海滩。”
坐上 MBTA 地铁蓝线,他们到了达了目的地。
出地铁站那一刻,任越越已经忍不住狂奔向海边,跟在她身后的向初辰无奈摇摇头,微笑着快步追上她。
从来没有这样感到兴奋过。
任越越在海边疯跑得累了,随意在一处平坦的沙滩坐了下来。
近处有零星游客在散步,当地人在沙滩上撑起了帐篷,看样子打算在这露营。
“真好啊,我很喜欢海,尤其是夜晚的海。”任越越的眼里荡漾着笑意,扭过头对初辰说道。
向初辰的脸转了过来,一阵风从他的额前经过,两侧的刘海被吹得胡乱飞舞,整张脸因为暴露得更多,愈加显得棱角分明,帅气逼人。
“是吗?那我们就看一夜怎么样,在这等日出?”他说。
“好。”任越越点点头,脸上的笑一直都没停过下来,对于向初辰的每个建议,她总是迫不及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从来没有第二种备选答案。
向初辰的心,此时也像眼前的沙滩一样,被海水一下一下拍打着,让他心神凌乱。他禁不住在想,这个女孩怎么这么爱笑,从前就爱笑,现在仍然爱笑,笑起来又这样好看,让他想要一直这样看下去。
冬夜的海边非常冷,任越越和向初辰背靠背坐着,借了彼此的暖,倒也觉得风没那么刺骨了。
不知过了多久,向初辰的头动了动,轻轻碰了碰她的。
“越越,一起过新年吧。”
任越越本来就因为被向初辰靠着头而浑身肌肉僵直地紧绷着,这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捂住胸口好让心跳声不那么猖獗。
他的温度从脑后传来,让她十指不由得捏紧又捏紧,心下像被灌进了一整瓶热水,咕噜咕噜翻滚着。
听着温柔的海浪声,任越越好不容易让心绪平复下来,她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星星,轻轻回了句:“好呀。”
早上7点,海水相接的地方,云朵变成橘红色的渐层,日出要来临了。
向初辰睡眼惺忪醒过来,看了看天际,想着再过十分钟,太阳就会出来,他刚想叫醒任越越,却发现自己的左侧的肩膀已经彻底麻了。
任越越安静的睡脸正靠在酸麻的地方。
他不敢动,怕一动女孩就醒了,只好一直僵坐着,和着海浪的轻柔,听她轻轻浅浅的呼吸。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半夜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他发现她的睡脸,比醒着的时候要更可爱,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轻轻抬起没被压住的那只手,他柔柔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手指从她的额前一点点向耳后穿过,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把她的一头凌乱梳直。
“任越越,该起床了。”他轻轻唤着她。
向初辰承认,他希望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止。
跨年那天,任越越从早上开始,就不厌其烦地向 Ellen 索要建议。
该穿哪个颜色的裙子,头发要不要卷起来,口红选哪个色号,靴子还是板鞋……看着倒腾个不停的任越越,Ellen 也被她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倒在沙发上装死。
任越越把她拉起来,又抓着她叨叨叨地问了好几十个大同小异的问题,直到下午快迟到了,才勉勉强强出了门。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任越越跟向初辰已经提前商量好,碰面之后先去吃饭,吃完饭去参加街头游行,零点再到波士顿港上看烟花秀。
可直到晚上十一点,向初辰依然没出现。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社交软件也没回复,任越越独自在风中等了五个小时,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
她在想,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不停看手机,越看越心乱如麻。
一天下来,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吃,在风里冷得直发抖,心也愈发冰凉。
凌晨十一点五十九分,叮咚,安静了一天的手机终于响起来。
屏幕亮起。
是向初辰的回复。
任越越用冻僵了的手指点开,只见上面写着:“任越越,对不起,不能陪你跨年了,新年快乐。”
“砰!”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头顶炸开,炫目的星光漫天遍野落下来,星星点点的花火落进她的眼里,温暖而璀璨。
任越越合上手机,仰头看着漫天的璀璨,眼中波光粼粼,像涌动的海水。
她想,一定是烟火太刺眼了,否则为什么她的眼眶一直在发热。
波士顿海港的跨年烟火绚丽地绽放着,喧哗的人群,漫天的华彩,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衣着单薄的女孩,脸上滑过两行不合时宜的眼泪。
那天以后,向初辰就消失了。
一夜之间,他在波士顿失去了所有踪迹,像水汽蒸腾,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第10章
任越越从机舱门出来,明晃晃的阳光猝不及防照进眼底,差点把她晃瞎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酸楚涌上喉咙。
终于回国了。
阳光的热度照在眼皮上,稍稍平息了她心头的颤动,任越越深呼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喜悦缓慢而迟钝地绵延开来。
在美留学六年,于美国版《Mouge》杂志任编辑三年,获得过多项国际大奖后,任越越决定回国。
这几年,她因工作去过很多国家和地区,见过许许多多不同肤色的面孔,但墨市,却是她这六年来,首次回来。
选择回到墨市的理由很简单,这里拥有国内最好的传媒氛围,薪水为一线城市最高,加上出国前她在这里念大学,虽然国内这几年变化巨大,但对于这座城市,她有着不同意义上都无法割舍的感情。
在飞机上时,望着机舱外灼眼的云层,任越越也曾想过,如果再遇到那个人,她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使在波士顿,他们的学校就在隔壁,也仍然走散了,更何况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从思绪中轻轻划掉。
取好行李后,任越越急忙忙往到达大厅赶,今天有个面试必须要参加。
回国前几天,她已与国内销量最好的杂志《Ra》通过邮件进行了线上面试。
《Ra》总编方卉是业内知名媒体人,看过任越越在美国版《Mouge》的作品集后,约她回国后第一时间面谈。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把行李先搬到表姐联系好的房子去。
任越越站在机场外的马路边,没一会就看到一辆空车朝她开过来,她拉着行李箱赶过去,却在车门前被截胡了。
对方是个西装笔挺的精英男,刚出差回来的样子,也要坐这辆车,任越越扬起笑脸,嘴甜道:“您好,这辆车能让我先上吗?我赶时间。”她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再笑下去她都怀疑自己嘴角要僵住了。
没想到对方压根不吃这套,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扣在了车门处,根本没有让的意思。
只见精英男勾了一下嘴角:“对不起,我也很赶时间。”
说完这话,对方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车一溜烟消失在眼前。
任越越气得双脚蹬地,只能认栽继续等下一辆。
而刚刚在背对她的二十米外,一个身穿深蓝色高定西装的男人正接听着电话,新入职的助理在电话里颤巍巍地说在高速上不小心被追了尾,现在要去派出所做笔录,实在接不了他了。
“向总,您看您自己打个车回公司可以吗?对不起。”
“行,知道了。”
男人面无表情挂掉电话,听到左边的动静随即撇过一眼。
这一眼,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向初辰感到整个世界被虚化了,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在阳光下撅着嘴,孤独而焦急地等车的女孩,为了这一眼,他等了多少年?
连他自己都忘了。
任越越把行李箱从出租车后备箱抬出来,她抬抬头望了望这个即将入住的公寓大门,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表姐真是太厉害,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
此刻,任越越站在新房子的阳台,眺望远方的景色,房子坐北朝南的,有着充沛的阳光,在阳台外,还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一枝树枝从阳台的一角伸了进了,枝叶繁盛,绿油油的叶片连在一起,像撑起一顶荫凉的小帐篷。
是名副其实的好房子。
站在这洒落着灿烂阳光的新家,漫长旅途的疲惫突然而至,任越越张开双臂在阳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拿出手机,给妈妈拨了个电话。
“喂,妈,我落地了,到公寓了。
“嗯,表姐选的房子很好,我很喜欢。”
“没事,我一个人住多舒服啊,慢慢就习惯了。”
“好,我等下就出去吃饭,你吃了没?”
“放心吧,面试在下午,我不认路那司机师傅还不认路吗?行了行了放心吧啊。”
聊了好一会,才终于黏黏糊糊地挂掉电话。远在天边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做母亲到再高兴也不过分。
她缓缓闭上眼,和暖的阳光覆上眼皮,视网膜上红色、橙色、紫色、褐色幻灯片一样替换着。疲乏交加中,回国的真实感一点点冲上心头。
吃完饭,又到超市逛了一圈,任越越提着几个超重的购物袋,终于气喘吁吁回到家,疲惫地跌进沙发,最后竟累得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阵闹铃把她惊醒。
她揉了揉睡眼,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一个跳起,马上就该迟到了。
来不及多想,任越越眼疾手快把行李箱打开,拿起衣服匆忙进了浴室。
八月底的太阳在这座南方城市散发着骇人的热量,任越越被热浪弄得略略晕眩,走了一会,终于看到一片荫凉,三步并作两步向行道树跑过去,脚踝处,白色衬衫裙下摆在忽如而至的微风中摇摆着,终于消散了一点暑热。还好只是化了淡妆,她心想,不然整张脸怕是要晕成正印花旦。
在《Ra》登记后,任越越被领到沙发区等待面试。
想着索性也没事做,她左看看右看看,观察起眼前的环境来。
这家杂志社是年轻化的扁平式开放办公区,占据了一整个大平层,阳光通过光洁的落地窗直直照进来,满目明亮。
午后的杂志社是分明的两派,拿着服装和样刊的人来来回回从任越越眼前经过,看起来异常忙碌。另一群则三三两两靠一边喝咖啡调笑,这头的不可开交与那头的嬉皮笑脸,看起来倒也奇异地和谐。
不一会,任越越被带到总编办公室。
方卉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迎向任越越:“ 你就是越越吧?”
任越越拢了拢垂落在耳边的头发,笑着伸出手:“是的,您好方总编。”
方卉伸过手去轻轻握了握,示意她坐下,“你的作品集我都看过了,像我在邮件中说的,你在国外采访的经验我们很认可,也契合我们杂志社的风格,如果你那边方便的话,随时可以入职。”
没想到工作被敲定得这么快,任越越心内划过一丝喜悦。《Ra》是国内市场同类份额最大的杂志,自己要回国发展,无疑这里是最优选。
她点点头,微笑说:“谢谢主编,那我明天来办入职。”
“太好了。”方卉拍了个响亮的掌,开心之余想起她今天落地,便关心道,“你是今天的飞机吧?房子找好了吗?”
“找好了,离杂志社不远,上班挺方便的。”任越越双手撑膝,有些拘谨。
“那就好。”方卉满意地点头,显然十分满意这个新下属。
“那我们出去认识一下新同事?”趁热打铁、雷厉风行素来是方卉的作风。
“好。”任越越站起来跟了出去。
“来,大家都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同事任越越,任职资深专题编辑,刚回国,之前在美版的《Mouge》工作,可是获得过多项国际大奖的,大家欢迎。”方卉说完带头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