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彭提醒:“不是说贤懿喜欢褚怿?”
容央一震,发现论点有漏洞,扬高声音来填补:“那是她的事,褚怿又不喜欢她。”
赵彭:“……”
话虽然是没错,不过既然是这种思路
“那替你和亲大辽也是爹爹的意思,该争取的你也都争取了,又还愧疚什么?”
容央被噎住,发现论点彻底崩盘,脸色逐渐惨白。
赵彭忙摆手:“我不是跟你抬杠啊,我就是……”
容央一脸的“你闭嘴”。
赵彭:“……”
容央把自己那碗漉梨浆一股脑喝下,发现这个事情在他这里说不通了,岔开道:“皇后近来如何?”
问及皇后吕氏,赵彭脸色略肃然了些,咳了声道:“挺好的,前两日看着都开始显怀了,爹爹常陪着,她心情应该不错。”
容央黯然,这才多久,竟然就开始显怀了。
那怀上,八成是去年年底的事了罢?
容央郁闷,又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恨恨地道:“乌鸦嘴。”
赵彭呲一声:“是男是女还……”
容央立刻一眼瞪去。
赵彭忙刹车,然后急转弯:“姐夫怎么还没回来?马军司不是就早上一轮班么?新婚燕尔的,就这么不着家了?”
可惜这弯转得不如意,容央蹙眉:“你以为就你自己忙?他也是有很多正经事要干的。”
“……”赵彭把唇抿住。
容央放缓语气,半安抚、半提醒:“你别当着我的面说他的坏话。”
赵彭抽嘴角:就这,还叫“没动心动情”?
※
次日,金乌西斜后,帝姬府的马车朝着皇宫出发。
车内,容央心事重重,间或看一眼身侧敛目端坐的青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褚怿点头。
容央也不拐弯抹角,开口便道:“你觉得自己是很招姑娘喜欢的那种郎君吗?”
褚怿看过来,眼睛黑亮。
容央故意避开,佯装随意地打量窗外景致,褚怿沉吟少顷,道:“如果是殿下这种姑娘,那臣似乎不怎么招。”
容央心道倒是有自知之明,唇角扬起,又拉下去,绷住,道:“不是我,就是寻常的……当然了,也算美丽、可爱的姑娘。”
褚怿把她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淡道:“国朝尚文,臣这种粗鄙之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姑娘喜欢。”
容央蹙眉,把脸转过来:“可你长得俊啊。”
褚怿垂眸:“是吗?”
容央心知着了他的道了,朝他臂膀一捶。
褚怿笑,顺势把那小拳头握住:“殿下想问什么,直问就好。”
容央看一眼被他抓住的手,本是想抽回来的,可看他眼神真挚,想到前两日已拒绝他过,便慷慨地由他去了。
因为的确是很困扰,想找个人诚心倾诉,容央略微思索后,摊牌道:“有姑娘在背后偷偷倾慕你,你是不是很骄傲啊?”
褚怿摩挲着她软如无骨的小手,闻言也不问是谁,只道:“非心仪之人倾慕,何来骄傲?”
容央挑眸,发现他跟往日比似乎不大一样了。
非心仪之人倾慕就不会骄傲,那意思是只有自己倾慕他,他才会觉得骄傲?
嗯,不错。
容央挺满意,便换个角度切入,问得更近了:“那,如果你和你的兄弟喜欢上同一个人,你心里面会心虚不安吗?”
褚怿摩在她手背上的大拇指微顿,抬眸看她一眼,这前后两个问题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核心是一样的,褚怿没多想,答:“不会。”
容央立刻:“为什么?”
褚怿反问:“她和兄弟成亲了吗?”
容央愣了愣,这个代入……有点不太对,不过……
“成了。”应该是这样吧?
褚怿:“那我和她可有苟且之行?”
“……”这又是个什么代入?
容央脸色不大好看了:“没有。”
褚怿点头:“那为何要心虚愧疚?”
“……”容央默默把脸转开。
“殿下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容央看着窗外景,深深思考片刻后:“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
大鄞立足中原,在邻国面前向来自诩尊贵,接待使臣是最便于展示这份尊贵的,因而跟此相关的一系列礼节大多繁缛。
譬如辽使来访,刚入大鄞疆界便会有朝廷特派的接伴使接待,等至京郊后,改为开封府判官迎接,迎接完,再由官家从台省官员或诸司中选调组成的馆伴使负责其在京期间的陪伴。
这次事关和亲,方方面面的规制自然不同以往,容央和褚怿今日所赴之宴,不过是辽使在京中生活的序幕,然饶是如此,设宴的长春殿里里外外已极尽奢华,赴宴之人除皇亲国戚外,更包括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其规模之大,景况之盛,可见一斑。
女眷的宴厅在长春殿后的东侧偏殿,不和朝臣同处。
及至大殿前,两人分开在即,容央拉住褚怿衣袖一角,特意提醒道:“少喝一些。”
晚霞灿丽,容央的眼睛被霞光染得澄而暖,褚怿笑:“又不能和殿下共枕,多喝也无妨吧?”
容央脸一红,羞恼得要走,褚怿把她拉住:“知道了。”
容央故意不看他,褚怿柔声:“你也是。”
同褚怿分开后,容央径直往偏殿行去。
戌时将至,大内宫灯齐上,行走在光影重重的廊室里,如穿梭于昼夜之间。容央行至殿前,对面飘来一阵悦耳的环佩声,展眼看去,如水流延开的宫灯下,珠翠罗绮溢目,一人盛装曳地,钗佩丁当,自冥冥薄暮中走来。
在场诸人为之一怔。
贤懿灿丽如瑰,明媚张扬,在容央面前昂首站定。
两人相对立于殿门前,风一卷,彼此裙裾几乎相贴。
贤懿道:“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这章主要是想表达容央对于贤懿的复杂心理,之前没写好,所以修一下。
第42章 、较量
暮风卷动檐角宫灯, 飒飒曳动的光影里, 容央眼盯着面前少女,没动。
有宫女在贤懿耳后低低劝谏:“殿下……”
贤懿冷然:“怎么,我不能叫她让开么?”
在场众人齐齐倒抽口气,荼白简直疑心听错,也顾不得规矩,只是错愕地把贤懿瞪着
不过是月余不见, 这位素来温驯乖巧、伏低做小的六帝姬,怎么眨眼就嚣张跋扈成这样了?
打扮得跟只山鸡一样也就罢了, 居然还敢趾高气昂地吩咐她家殿下让路,这、这真是……
疯了吗?!
贤懿那边的情况亦没好到哪儿去, 贯来谨慎的宫女灵玉慌忙低劝:“殿下,嘉仪帝姬毕竟年长于您,又的确比您先到, 这样……只怕不妥吧?”
贤懿一双杏眸冷漠,眼皮半耷, 她身量相较容央而言本就颀长,此刻实乃居高临下地把人审着:“自古以来,礼法都是教人尊老爱幼, 怎么在官家礼宴外宾的长春殿内,倒还要小的去让大的呢?”
宫女巧佩附和:“就是,这要传出去,岂不是给官家、给大鄞丢脸吗?”
灵玉深深蹙眉,不及去劝, 对面荼白已反诘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殿下不过离宫月余,某有些人眼中便只有长幼,而不知尊卑了吗?”
巧佩笑道:“荼白姐姐是想提醒我,嘉仪帝姬乃先皇后所出,是官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身份不同寻常吧?可不巧,如今国朝的一国之母,并非是嘉仪帝姬的母亲齐皇后,而是我们殿下的嬢嬢。同为嫡女,一位是先后遗孤,一位是今后爱女,若真是去论尊卑二字,倒是不知谁更胜一筹呢?”
“你!”
“巧佩!”
灵玉心惊肉跳,便欲替巧佩的失礼向贤懿、嘉仪二位帝姬赔罪,贤懿蓦然一笑。
此刻残阳殆尽,泠然灯辉如泄,贤懿嫣红的唇边笑意冷峭冶丽,锋利夺目如反复擦拭过的箭镞。
容央霜眉冷目,片刻后,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
众人屏息。
荼白瞪大双眼,不及反应,贤懿已昂首挺胸走入殿中。
“殿下,您何必让她!”荼白大感羞愤,气得跺脚。
容央脸色冷淡,低头把被贤懿裙裾甩乱的百迭裙一理,敛容入殿。
“这……”荼白难以置信,雪青示意她噤声。
荼白憋着一大包气,悻悻跟上。
※
女眷之宴,端坐主座之人自然是而今最尊贵的皇后吕氏。
容央坐在左下首,满耳丝竹乱飞,聒噪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今夜的主角——盛装出席的贤懿在对面接受着自四面八方送来的祝福,容央不祝,不看,不听,只专注于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喝酒,一杯又一杯。
一壶将尽时,雪青把酒壶按住。
容央侧目。
雪青低声劝慰:“驸马交代过,不能让您喝那么多酒。”
提及褚怿,容央也不知想到什么,静静敛眸回去,盯着一案珍馐。雪青看她神情寂冷,自知其郁结所在,便又道:“殿下若是不舒服,我们便先去玉芙殿里休憩吧?”
荼白闻言也道:“就是,省得在这儿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气。”
容央却不应允,抬眸往前看,前方,贤懿坐在席间,正侧首和一名命妇敬酒。
如果没有那三道圣旨,今夜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她,这里不会有什么吕皇后,不会有什么比嘉仪帝姬更尊贵的嫡帝姬。
但同样,也就不会有忠义侯府大郎君的发妻嘉仪,不会有一个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赵容央。
今夜这些喜滋滋、甜蜜蜜的“祝福”就得由她来领受,一场欢宴后,去往大辽的路就得由她来走。
后悔吗?
还是庆幸?
容央五味杂陈,深吸一气后,把酒壶从雪青手里夺过来,倒满最后一杯酒,起身往前走去。
贤懿和枢密使夫人敬完酒,回头看到容央,脸上笑容微凝。
容央送酒上前,低声道:“敬你。”
贤懿直勾勾盯着她,冷笑道:“你的确该敬我。”
容央不做声,抬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贤懿眼神阴冷,漠然举杯就唇。
容央回到案前就座,荼白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胸口梗塞难当,这时,一名内侍自殿外而来,称是前边官家传召恭穆(贤懿)帝姬。
吕皇后点头,致意贤懿,贤懿撑在脸上的笑明显僵硬了一瞬,下一刻,又松开,低头吩咐灵玉、巧佩带上事先准备的箜篌,在众人或期待、或忐忑的目光中前往长春殿。
荼白探头看完,悄声道:“贤懿帝姬还要去前面献曲啊?”
容央垂着眼不应。
雪青道:“大辽点名要我们殿下和亲,应是耳闻殿下人美声美的盛名,可官家换人替嫁,理亏在前,今夜应是想让贤懿帝姬一展仙姿,以示换人和亲,辽王也并不吃亏。”
荼白恍然。
不多时,却闻殿外嘈嘈杂杂,复又有小内侍入内来,相较上次,这次脸色竟是十分难看。
吕皇后在座上听完小内侍的禀告,笑容可掬的脸也随之一僵,下一刻,竟是招呼也不打,便在剪彤的搀扶下悄悄往殿外去了。
歌舞依旧,底下众人目目相觑。
荼白壮着胆儿去殿前打探了一番,回来后,眉飞色舞地道:“殿下,前面果然出事了。”
雪青示意她放低声,荼白便伸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原来这次和辽使一同来的,除负责和亲一事的礼官外,还有皇室的一位小王爷。这小王爷也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副咱们殿下的画像,打贤懿帝姬一进殿起,就开始板脸,等贤懿帝姬献曲完后,更直称平平。现在,辽使那边愤愤不平,正嚷嚷着官家骗人呢!”
雪青闻言,面色顿变,容央亦眉心一锁。
※
长春殿内,烛火如昼。
吕皇后挺着孕肚,在剪彤的搀扶下款款步至御前,行过礼后,转身把怔坐在箜篌前脸色惨白的贤懿拉起来,朝众辽使笑道:“小女不谙音律,让诸位见笑了。”
大殿一片阒然,东侧筵席后,辽国使团气氛低压,不掩愤慨。
吕皇后微笑:“昔闻辽王爱乐如痴,只可惜我朝帝姬自幼研习诗书礼仪,对音律,向来只作品鉴,而不专攻,故,大鄞最动人的歌声,并不在这宫城之内,而在民间瓦舍勾栏。贵客如果嫌弃小女歌喉平平,不配和辽王成双作对,敬请直言,我们自去坊间为辽王择选国朝最美的歌姬,如此,倒也不必我割舍爱女,来成两国秦晋了。”
辽使闻言,勃然大怒。
大鄞替换和亲之人,偷梁换柱在前,而今非但不低头致歉,反而尖嘴利舌,拿辽王爱乐一事大做文章,妄图用那最下等的歌姬来成和亲大事,岂是大国之风、仁义之举?
一名辽使脸色铁青,便将发作,使团中央敛眉端坐的青年挥手打断,开口道:“皇后娘娘,两国和亲,兹事体大,您真的认为,一个坊间的歌姬就足以撑起贵国的颜面,替陛下定边疆、安社稷吗?”
吕皇后蹙眉,不及反诘,官家沉声截断她:“上来坐下。”
语气显然不豫。
吕皇后白着脸把话吞回肚中,示意灵玉、巧佩撤退箜篌,又让剪彤去拉贤懿,母女二人一并退至官家身边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