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水怀珠
时间:2021-02-01 10:02:11

  褚怿无声“哦”了下,眼神不变。
  容央不入正题,先去摸那碗解酒汤,颦眉:“都凉了。”
  拐弯抹角责他一句。
  褚怿二话不说把那碗解酒汤端起来。
  容央提醒:“酸的哦。”
  褚怿笑,仰头,一口气饮尽,放碗后,拇指从嘴角抹过。
  抹时,眼仍盯着她,像吃的不是那汤似的……
  容央全身蓦然就酥了一下,目光乱飘:“有人说,辽使在长春殿内为难官家。”
  褚怿嗯一声,没有往下接。
  容央便继续问:“情形很严重吗?”
  褚怿默了默,答:“不会。”
  不是“不是”,而是“不会”,容央心念辗转一下,又问:“贤懿是不是被羞辱了?”
  褚怿看着她澄亮双目,头微低,下一刻,转入长桌内侧把她抱起来。
  容央不及拒绝,已被他揽至他大腿坐下,慌乱中,把他双肩盘攀住。
  褚怿扶着她后腰:“不会。”
  还是“不会”。
  容央的心渐渐往下沉去,她突然明白他口中的“不会”是什么意思了——被为难吗?是,被为难了;被羞辱吗?是,被羞辱了。只不过,一切还尚存几分转机,有几分可以尽人力去扭转的余地。
  褚怿看面前人情绪低落下去,有意哄一哄,靠近时,突然眼锋一凛。
  褚怿把容央下巴捏住,转脸过来:“怎么回事?”
  容央心知额角的伤痕被他发现了,倒也不躲,反大喇喇地道:“我被人打了。”
  黑夜里,褚怿眼神顷刻间锋锐如刀,容央知道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生起气来会是这样可怕的样子,一时震了震。
  褚怿尽量收敛愠色,低声:“谁?”
  容央便不敢再直言了:“……反正你不能打回去。”
  褚怿好不容易收敛的怒容又展露开来——什么意思?
  容央搪塞:“上次你不也没能打回去么?”
  上次,是官家在御花园掌掴她的那一次。褚怿脸更阴沉:“你激我。”
  容央冤枉:“我没有!”
  褚怿眉峰压低,突然把人拉入怀里,解带脱衣,容央大惊:“你干什么?!”
  褚怿低着头:“验伤。”
  容央避之不及,抓他的手:“没什么伤,就是被挠了几下!”
  褚怿停下,重新把人揽正,双眸锐亮:“女人打的?”
  容央一震。这敏锐力……
  褚怿:“贤懿?”
  容央:“……”
  这一回,不告状也得告状了,容央吞吞吐吐:“就……就是抓了几把头发,我把脸护得挺好的,额头是个意外。”
  褚怿绷紧的下颌没松。
  容央道:“她恨我,我能理解的。”
  褚怿冷声:“那与你何干?”
  “不单只是和亲的事。”容央把视线挪开,神情郁郁。
  褚怿再次把她的脸扳过来。
  容央被迫对上他的注视:“我跟你说过,有个姑娘在背后偷偷喜欢你。”
  褚怿眉一敛,想起今日两人在马车里的对话,极快明白过来。
  当时就觉得她藏藏掖掖,话里有话,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褚怿目中生寒,眉间暗影愈深。
  容央道:“我以前也没觉得有多亏欠她,就像你们说的,她替我和亲,是官家的决定,我没有怂恿过,甚至还曾竭力反对,所以对于她,我并不需过分地内疚什么,可是最近……”
  可是最近,却总个声音在心底喊——你的确是亏欠了。
  如果不是诏书改换和亲人选,今夜在长春殿中献曲的、受辱的人就是她;不日后,被那群使臣接往外域,嫁给一个糟老头的人就是她。
  她或许会认命,会自勉,会有和贤懿不同的境遇和结局。
  她或许会有很多的不一定。
  但一定的是,她……不会再成为面前人的妻。
  不会再有人在她生气时给她夹菜,明明高傲,却肯低下头来跟她致歉服软。
  不会再有人躺在她枕边听她胡言乱语,明明渴望需要,却肯压抑自己来成全她的私心。
  更不会再有人牵她去逛汴京最热闹的瓦舍勾栏,陪她去巷口的小摊铺吃面,和她一起走入人海,畅想未来……
  烛影沉静,褚怿的脸也随之变柔和,容央静静看着,忽然低下头。
  褚怿看她戛然而止,不肯罢休:“最近什么?”
  容央的脸在暗影里烧红,瓮声:“非要问那么彻底么?”
  褚怿不解。
  容央扭着腰要下来,褚怿本来就喝得烈,身上燥热,给她动几下,反应立刻就起来了。
  “别动。”褚怿把她腰箍紧,身体微往后仰,靠上椅背。
  容央坐着他大腿,仍旧垂着脑袋。
  褚怿道:“我不会让大鄞的帝姬再受辱。”
  继而又道:“也绝不会让人再有机会伤你分毫。”
  容央的眼眸亮起来。
  烛火在她身后,黑夜也在她身后,她眼眸在这明暗交织的世界里亮起来,装着他,只有他。
  褚怿没忍住,伸手在她后脑勺一按,吻上去了。
  攀在他肩膀的小手一紧,衣帛相触声悉索。
  今夜的月光有些重,他唇齿间的酒气也重,容央承受着,紧张着,攀在他肩上的手越攥越紧。
  褚怿的唇压着她,鼻尖抵着她,这一次,没有嚣张地掠夺,只是深而静、重而长的一吻。
  吻毕,撤离。
  容央气喘,又惊又羞,一巴掌打落在他胸口上。
  褚怿把那小手压住,偏头一笑,餍足又不满足:“我忍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亲,后面护妻,护完再亲(狗头)。
  褚怿:一直护一直亲。
  容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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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艮岳
  三日后, 官家诚邀大辽使团前往艮岳避暑。
  长春殿内的一场争执尚悬而未决,所谓避暑,不过是换个场景继续角逐。
  背地换人替嫁是大鄞之弊, 人在主场则是利,为此, 朝廷势必要把主场的优势——人多势众发挥个淋漓尽致, 打着盛情相陪的旗号,把整个皇城里能发动的人全都发动了。
  容央避而不得,只能再次和褚怿登上马车,一并往皇城外的皇家园林艮岳赶去。
  艮岳原叫万寿山,在汴京内城东北角, 被建造成皇家园林后, 占地方十余里, 山中古树参天, 怪石林立, 园内植奇花美木,养珍禽异兽, 处处极尽国朝工匠之能, 建筑之妙, 堪称大鄞林苑之最。
  此次要在园中礼宴外宾,艮岳风采自然更胜往昔,容央、褚怿抵达时,山脚已被各大世家的雕鞍绣轂、重帷黕幕围得水泄不通, 待借着帝姬的身份先行入山, 双眼双耳又开始被各色风景、各类珍禽侵占。
  容央不是头一回来,对这些精雕细琢的景兴致不大,一径行至今日的主场——八仙馆。
  稍后是朝廷和辽使的一场击鞠赛, 原本用以藏书的八仙馆已被改建成观赛阁,馆前一望无垠的草坪则被栅栏、旌旗、钟鼓等物划分成各个区域,最大的是赛场,场外环绕的一圈是供官宦贵族等观众观赛所用的露天看台。
  按照品级,容央可入馆在偏间就座,也可在馆前自选靠中央的座位,考虑到贤懿十之八*九是会入馆的,容央实在不想去再触霉头,碰巧此刻时辰尚早,八仙馆前人气不盛,便展望往馆前正中央的看台寻座位。
  一寻,蓦然惊喜道:“姑姑?”
  褚怿听得这一声,眉微动,循着看去。
  彩色旌旗后,空荡荡的看台上静静坐着一人,紫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褚红金丝暗花纹裙袄,形容端方,仪态清贵,正是多年屏居兴国寺后山的长帝姬明昭。
  褚怿视线在明昭身上定格一瞬,移开,跟容央上前。
  明昭茕茕静坐,正望着场外徘徊的流云走神,拂冬在耳边禀道:“殿下,您瞧瞧谁来了?”
  明昭敛目,飞扬彩旗底下,一对璧人并肩而立,小的那个正一脸灿烂笑意,朝她行礼。
  褚怿跟着拱手。
  明昭目光审度,自褚怿眉眼间看过,容央主动道:“早知道姑姑今天会来,我就和驸马先去兴国寺接您啦。”
  这嘴是真甜,一面捧了面前这个,一面捧了身边那个。明昭笑,懒得拆穿,示意身边的座位:“坐。”
  容央从善如流,和褚怿上前,挨着明昭坐下。明昭道:“稍后和辽使的击鞠赛,驸马都准备好了?”
  褚怿道:“差不多了。”
  明昭点头:“如此胸有成竹,难怪官家敢跟辽使打那样赌。”
  容央云里雾里:“什么赌?”
  明昭望着辽阔的赛场:“这么大的事,汴京都人尽皆知了,你的驸马竟没告诉你吗?”
  褚怿小臂搭在木扶手上,闻言眉峰微动,继而淡哂:“百闻不如一见,比起耳闻,臣更希望帝姬能亲眼所见。”
  明昭不语。
  场外,行人络绎而至,褚怿把身边人蜷在膝前的小手勾一下:“我去准备了。”
  褚怿去后,容央扭头瞪明昭:“你故意为难他。”
  明昭面不改色:“我不能故意为难一下?”
  容央气结,不明白为什么姑姑总是要带着偏见去看褚怿,申明道:“他很好的,不该被姑姑故意为难。”
  明昭斜乜她一眼,哼道:“你就不生气他把事瞒着你?”
  容央想这也是得分情况看的,如果是褚怿想给她留一份惊喜,那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便冷淡地接话:“什么事啊?”
  明昭听她语气寥落,立刻不搭茬了。
  拂冬忙道:“殿下,是这样的。三日前,辽国的小王爷在长春殿内要求大鄞另外割让三座关城作为替嫁的补偿,官家不愿,朝臣也直呼欺人太甚。那小王爷看威逼不成,便暂退一步,提出跟大鄞打一场马球,如果大鄞胜,则大辽如期迎娶帝姬,不再有其他要求;如果大鄞败,则先前上官岫所谈的合约作废,该如何赔偿,全由大辽说了算。
  “这打马球本是我朝风靡的把戏,论理说,并不该怯场,可大辽毕竟尽是悍勇骑兵,敢提这样的要求,必定是有备而来。官家听完后,一时不便决议,正跋前疐后,底下有人率然请缨,说,赌可以,但小王爷下的赌注太过寒碜,让人浑身没劲。那小王爷被激,便问如何才有劲,此人便答,久闻小王爷骑术过人,昔日未能在战场上一领风采,实属遗憾,此次愿借球赛的机会,和小王爷一较高下,如大鄞胜,则一切由大鄞说了算;如大鄞败,则在大辽所求之外,此人甘愿再奉上一颗项上人头。”
  容央听及此处,眉头一蹙。
  拂冬低声:“此人,便是殿下的驸马。”
  ※
  山风卷翻场外旌旗,烈烈风声回荡耳畔。
  褚怿站在旗帜下,低头束紧小臂上的臂褠,谢京突然把他胳膊撞了一下。褚怿抬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唇微抿。
  容央从一座座钟鼓后走来,赤金的裙裾穿梭在褚红的鼓架间,冶丽炫目。
  褚怿上前。
  两人在一座鼓架前相会,褚怿低下头看她,眉眼逆光,深邃迷人,干净利落的战袍勾勒精壮身形,无一处不凛然英俊。
  容央的心却像被密刺碾扎。
  “好威风。”容央冷冷怼道。
  褚怿淡淡一笑:“一会儿会更威风。”
  容央愤然抬头,日照下的眼眶泛起红潮,如果不是在外面,真想上去痛快地打他一场。
  褚怿看明白了,把手掌递给她。
  容央恨声:“干什么?”
  褚怿:“给你掐一下。”
  容央一震,泪水瞬间涌至眶边,气愤地把那只大手抓过来,刚掐上,褚怿就势把人往怀里一拉。
  “念着我。”褚怿低声在容央耳边交代完,极快把人放开,潇洒地走入赛场。
  ※
  一声号角冲天而起,喧哗的场外为之一静。
  贤懿驻足在八仙馆前,瞪直眼睛盯着鼓架前的那一幕,抿成一线的嘴唇微微颤抖。
  灵玉垂眼蹙眉,低声道:“殿下,官家和娘娘该到了。”
  贤懿恍如不闻。
  灵玉不敢再催,再抬眼时,留在鼓架前的那人已踅身离去。
  贤懿突然迈步上前。
  “殿下!”灵玉大惊,同巧佩一并追上去。
  赛场上的各类人员正在集中,场外的一圈看台上亦渐渐座无隙地,贤懿大步流星,径直往容央所在的方向走,便欲往容央身边空着的那张圈椅坐下,一道人影极快挡至面前,抢先一步占领了那把椅子。
  “唉哟,这天热得!”
  赵彭“唰”一声抖开折扇,一边扇,一边喝令钱小令去捧冰镇果盘来消暑,七七八八嘀咕一大串后,方朝贤懿瞥去:“哟,六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贤懿一张脸铁青,抿紧唇沉默不语。
  赵彭道:“你今日是主角儿啊,怎么屈尊来这地方受累,回头一马球飞过来把你整破相了,在场的可没人能担得起责哪。”
  边上,明昭、容央各自缄默,前者吃果,后者走神,贤懿冷冷把三人环视一眼,拂袖而去。
  赵彭“啪”一声把折扇关上,扭头:“你说她是不是有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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