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进去看他时,他都哭了……”
褚怿耷着眼皮看着,片刻:“哭了?”
声音懒懒散散,依稀还有一分嘲弄。
容央有点不高兴:“哭怎么了?人被打得那么疼,店被砸得那么惨,还不许人家哭一下呀?”
褚怿不接茬。
容央嘟囔:“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
褚怿:“我怎样?”
容央欲言又止,眼从他脸上挪开,突然道:“你以前哭过吗?”
褚怿:“?”
容央补充:“比如,头一回上战场受伤的时候。”
褚怿立刻:“没有。”
容央狐疑。
他身上那么多骇人的疤,当真就一回都没哭过?
褚怿看明白了,小臂搭在膝盖上,手指把玩着那只酒盏:“不信?”
容央眉微扬:“我又不能亲眼所见,自然是由着你说了。”
褚怿一声笑。
这时候,菜已布齐,雪青把双箸给两位主子摆上,躬身退下。
容央提箸,把案上珍馐看过一遍,朗然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请来广聚轩吗?”
褚怿有意无意:“看殿下英雄救美。”
“……”
什么鬼!
容央瞪过去,突然间福至心灵,哼的一笑,道:“怪不得从一进来就感觉一大股酸味,吃醋了,就直说呀。”
褚怿眯眼。
容央笑着,把一块蜜煎梅花脯夹到褚怿碗里去,曼声:“早知道我的驸马这样爱吃醋,我就不点这么多甜食了。”
褚怿眼盯着她,沉声:“过来。”
容央心微跳:“干什么?”
褚怿:“不敢?”
容央不上钩:“你激我。”
褚怿静默少顷,答:“你爱吃的菜在这边。”
容央看过去,果然,糖醋鱼条、枨醋洗手蟹、五味杳酪鹅都摆在他眼皮底下。真是,这雪青、荼白是怎么布菜的!
容央不动:“那你夹给我不就得了。”
褚怿也不动。
容央便示范,又给他夹一块自己面前的枣箍荷叶饼过去,笑:“你看,我给你夹,你给我夹,我们夫妻两个多恩爱呀。”
褚怿唇微动,没忍住,扯开一边唇角笑了。
一餐晚膳由此开始,容央果然很殷勤地给对面夹菜,生怕喂不饱他,褚怿默默看着,去盘里捡来一条蟹给她剥。
廊外灯火绵亘,随着入夜,来来往往的人渐多,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伴着缥缈的乐曲声,飘荡在喧嚣夜景里,此起彼伏。
容央吃着褚怿剥来的蟹肉,回忆道:“你还记得那天你说,你在广聚轩外看到一个泪眼婆娑的小姑娘不?”
褚怿想起来,是上回两人在小摊铺前吃拔刀面的那一次。
“记得。”
容央腮帮动着:“那时候你多大?”
褚怿:“十二岁。”
容央:“那不就是你离开汴京的那一年?”
褚怿点头。
十年前,京中权贵给褚晏饯行,褚晏把他拎去,美其名曰开眼见世面,实则就是拿他去灌酒。
喝到一半,他受不住,径自走了,刚走过大街,便在一条小巷口看到个小姑娘蹲在那儿吞声饮泪。
容央:“那你去安慰她了吗?”
褚怿:“没有。”
容央心道果然,哼哼:“没有爱心,万一人家被坏人拐走怎么办?”
褚怿斩截:“不会。”
容央扬声:“你又知道?”
褚怿:“她娘在边上骂着呢。”
“……”
容央气咻咻,嘴硬:“那就更没爱心了!”
看到人家小姑娘被骂哭也了不去帮帮忙。
褚怿但笑不语,拿巾帕来揩手,听得对面嘀咕道:“冷冰冰的,要不是有副好皮囊,哪个看得上……”
褚怿挑眸,慢声:“所以殿下看上的,只是臣的皮囊?”
“是你说的,我没有这样讲。”
“是,殿下的原话是,能干。”
容央脸立刻涨红,对上他嚣张的眼神,越涨越红。
褚怿笑着,看一眼自己满满当当的碗,提起双箸,开始解决。
看他点到为止,没有再往深处撩拨,容央稍稍心安,跟着岔开话题:“下个月就是乞巧节了。”
褚怿淡淡:“想过?”
容央:“当然要过!”
乞巧即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日,有情之人怎能不过,更何况……
“你知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容央盯着他,有点不满。
褚怿从这不同寻常的眼神和语气里琢磨出点东西来,静静看着她,求答案。
容央就知道他当初没留心过,哼一声,道:“你夫人和你小舅子的生辰。”
褚怿恍然,把双箸放下,认真地道:“十七了。”
容央转开眼,矜傲不答。
褚怿笑笑,承诺:“那是该过。白天过一个,夜里过一个,正好。”
容央起初没听出什么,后来蓦地一震,瞪过来。
褚怿坦然迎上。
容央招架不住他那坏眼神,去看他的碗,还有大半没动过,嚷嚷:“你到底还吃不吃?”
褚怿漫不经心:“不怎么饿。”
容央无语。哼,这会儿嚷嚷着不饿,一会儿可别又……
惊觉自己竟也跟着他想往那事上去,容央大窘,轻咳一声,掉头吩咐雪青来撤菜,不多时,荼白把漱盂、巾帕、茶盅端进来。
漱过口、用过茶后,容央捡回刚刚没聊完的话题:“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褚怿似料到她会问,很平静地答:“不过。”
容央一愣:“为什么?”
筵上佳肴被撤去,便是美酒的天下了,褚怿从容倒酒:“不必过。”
容央眨眨眼,蓦地起身至他身边坐下,小声道:“有秘密?”
褚怿正喝着酒,闻言一哂,放下空杯,避而不答:“肯过来了?”
容央大眼澄灿,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要跑,后腰却已给褚怿拦住,继而一声惊叫,跌入他怀里。
褚怿把人抱在腿上,勾起一抹笑,眼神因酒意微醺而更显炙热。
廊外人声喧嚣,对面的窗内不时传来伶人的唱曲声,客官的喝彩声,间或有人推窗散酒,放眼四望……
容央心口急撞,警告道:“你别乱来。”
褚怿偏道:“我会乱来的。”
一语甫毕,唇被他覆住,吮弄时,还挑衅地咬了一口。
容央大脑如同炸开,全然不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应付,小手往他后肩打,根本如蚍蜉撼树。
褚怿头微转,含着她唇恣意地尝,等被她打得狠了,就挑起双眸来看她。
眼神像愠恼,像委屈,像求欢……
对面的哄闹声终于传来,捎带着口哨,继而是楼下,是隔壁……排山倒海。
容央脸爆红,体温滚烫,褚怿却根本不停,大手压着她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地吻,碾得她气息都快没了。
“别……”
容央拼命地躲他的唇,脸贴到他的脸,发现他也是滚烫。
“不要在这里……”
终于能有个稍微完整的句子从嘴里蹦出来,换来的是他低低的一声闷笑,下一刻,脖颈被他用力吮了一下。
珠帘拂动,候于内室的荼白、雪青相继垂眸屈膝,被褚怿一声“退下”喝走。
帘幔内有床榻,褚怿偏不去,等门关上后,把容央罗带一解,抵在窗户边的墙上,一边亲,一边解自己的。
容央撼不动他,双腿发软,褚怿便又把人抱起来,分开她抵过去。
她又哼了一下,那声音被他吃去了,他今夜并不饱,他就是要留着肚子来吃她。
窗外依旧是那片喧嚣的人海,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嬉笑声、各扇窗户里的乐曲声、祝酒声……吵吵嚷嚷地包裹着他们,吞没着他们。
褚怿的唇贴去容央耳边:“叫。”
容央正攀着他,神魂颠倒,闻言茫然。
褚怿往前,再次:“叫。”
容央一刹领会过来,勾在他脖颈上的手臂绷紧,咬紧下唇,眼神空蒙,急喘着叫了一声“悦卿”。
男人瞬间像被点燃的烈火。
容央被烧着,掠着,他不停,她便也不能停,一声一声的“悦卿”,混入窗外那嘈杂的世界里。
褚怿突然把她下颔捏住。
容央对上他如炬的眼,全身一麻。
褚怿放缓动作,声音也放低:“喜欢美少年?”
容央心里咯噔一下,矢口否认:“不是……”
褚怿微笑:“那喜欢什么?”
容央这种时候通常都很识趣:“喜欢褚家大郎君……”
褚怿笑,这回是真满意了,低头去她耳边:“大郎君也喜欢你,喜欢莺莺。”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应该是“吃醋”,但为了给将军几分面子,就弄“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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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认亲
七月流火, 盘踞汴京足足两个月的暑气终于散去,晌午小眠后,容央坐在天香园里吹微瑟的风。
雪青在耳边汇报今晨头一场终审的情形, 提及大体局势于褚家而言还是有利的——梁桓生当场指控上官岫,上官岫在诸多铁证之下, 点头认了罪, 只范申还铜墙铁壁一样的硬,坚称对前二人设计谋害褚家军一事分毫不知。
梁桓生不曾和范申有过正面往来,物证、人证都提交不出。上官岫想是打算保住范申以备他日再战,整个审讯过程竟也把范申摘得个干干净净,令观者慨叹, 闻着动容。
然不认归不认、袒护归袒护, 三司各自搜罗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却是糊弄不得人的。最后, 大理寺卿王仁德主张继续收押三人, 择日再审, 另外二位主审、监审皆无异议,今日这一审便暂且落幕。
“赵彭和宋淮然, 没有在堂上起争执吧?”
褚家那边无大事, 容央便问起赵彭来。上回在重华殿鉴宝, 容央是亲眼看着赵彭的脸如何被宋淮然越说越黑的,这种事,私下里倒也罢,但在公开场合则不行。赵彭是皇子, 是日后要争取做储君的龙嗣, 不能当众受人那样的反诘,不然,多少于威望有损。
雪青回道:“倒是不曾听说三哥和探花郎有争执, 倒是探花郎在审讯时,两次问过三哥的意见,结果都不谋而合,当时吴大人还赞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呢。”
容央显然十分意外:“当真?”
雪青点头,这件事她是亲自跟赵彭确认过的,总不可能赵彭为标榜自己,特意胡诌吧?
容央睁大眼:“这个宋淮然……”
倒是挺会识时务的嘛。
眼看殿下念着宋淮然的名字走神,雪青想起上回在广聚轩的事,低低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这两日驸马都在外面忙,昨夜还歇在了侯府,奴婢看,终审的事不结束,估计还是待在那边的多,您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他?”
三司在终审金坡关一案,褚怿自然有很多事要四爷褚晏商议,昨天是开堂前一天,歇在那边在所难免。
容央不解:“他既然在忙,那我去看什么?”
不过是走两天,自己就巴巴地跟过去,还要不要面子咯?
容央哼一声,对雪青这个提议十分不赞同。
雪青赧然,提起另一事:“其实,奴婢今日还打探到一个消息,但就怕说出来,让殿下不高兴。”
容央掀眼,表情明显在讲:你这话已经让我不大高兴了。
雪青抿唇,知道早晚还是要禀告的,鼓起勇气道:“殿下,您还记得驸马有一位名叫雁玉的表妹吗?”
容央脸色果然一瞬间变了。
那厢在玩头发的荼白亦看过来,双眸铮亮。
雪青道:“驸马的表舅是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因往年重金贿赂上官岫一事被查,本来是该抄家杀头的,但想是侯府从中周旋的缘故,最后只判了流放涿州。这林老爷早年丧妻,膝下只雁玉一女,服刑后,林家便只孤女一人,侯府的老太太放心不下,又兼之前悔婚之愧,心一软,便把人接去了侯府,据说,是打算认成干孙女儿了。”
容央目瞪口呆。
荼白反应极快:“那这个雁玉……昨夜也是住在侯府的?”
雪青点头。
初秋的风骤然增加了寒意,容央一骨碌从石凳上站起来,给冷风一吹,沸腾的火气又平复了几分下去。
容央重新坐下:“那又如何?”
总不可能昨晚上他俩就搞到一块去了吧?
容央鄙薄,理智上根本不信,然而怪的是思路顺着这个可能性一展开,就越想越膈应。
膈应得心里像窒息。
雪青眼瞅着容央那张脸一寸寸地冷凝起来,忙安抚:“殿下息怒,驸马束身自爱,定然不会就跟那雁玉有点什么,奴婢提起这事,也只是想让殿下多留个心,毕竟侯府重子嗣,大婚前老太太就明确表示过要给驸马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