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默默把那声“悦卿哥哥”碾成齑粉,然后做出了然的神色,微笑道:“好啊。”
这娇俏的一声“好啊”,则把边上的褚怿应得有点头皮发麻。
容央继续道:“那你也不能再叫我‘殿下’,要叫我‘嫂嫂’哦。”
林雁玉垂着的眼睫微抖,两腮明显僵硬了下,但还是笑笑:“嫂嫂。”
容央满意地点头,又道:“这两日驸马总闹失眠,硬要拉我过来作伴,可他又忙,白日里,估计也就是我一人守窗独坐了。听说奶奶最近认了雁玉你做干孙女儿,要为你物色夫婿,我在这方面眼光一向不错,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林雁玉一动不动,片刻,声线微哑:“那自然,是雁玉的福分了。”
容央笑答不必,复又把人细细剖析两眼,抓在地上的脚趾总算松开,给褚怿成功地“揽”走了。
二人去后,廊中秋风瑟瑟,候立一边的小丫鬟愤愤不平道:“这帝姬,真是笑里藏刀,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提醒您别对大郎君动心思么?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大郎君的心早被他身边的小丫鬟勾走了。”
这丫鬟所揶揄的,乃是上回在金粉斋目睹褚怿被一小丫鬟追着打闹之事。林雁玉听罢,眼神冷淡:“小丫鬟就是殿下。”
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跟上去两步后,才猛地憬悟
那日在街上跟大郎君嬉闹的,原来就是嘉仪帝姬本尊?!
刚刚因为受惊吓,丫鬟一直没敢抬眼去细瞧,只隐约感觉帝姬的声音有那么两分熟悉,想不到……
丫鬟心惊又心凉,如果那人就是帝姬,那褚大郎君的心,还能被自家姑娘拢过来吗?
廊外的风似更肃冷了,真真是应景,丫鬟默然跟上林雁玉,把她提着的漆盒接过来。盒里面装的是林雁玉亲手给褚怿做的糕点,她说要自己提、自己送才有意义,可是现在,大概是怎样都没有意义了。
丫鬟不由一叹。
前面,林雁玉道:“不要叹气。”
丫鬟一怔。
林雁玉步履如常,声音已然恢复往日的镇静:“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说: 雁玉:气。
容央:气。
老太君:气,好气。
褚怿:……
第63章 、哄人
闻汀小筑, 主屋。
容央把褚怿箍在自己后腰上的大手挣开,扭头质问:“你刚刚推我做什么?”
褚怿对上那双大眼:“?”
容央严肃:“我刚刚站在那儿,你为什么要推我?”
先前在廊中, 林雁玉明显是自闻汀小筑的方向匆匆而来,缘由何故, 不言而喻。
容央当时虽然气恼, 但并没有要刨根究底的意图,但褚怿点完头就想把她拉走的反应,实在令她有点恼火。
怎么,她要是没主动把林雁玉认出来,他就打算把这一页揭过去是么?
容央越想越气, 冷脸, 扬声:“你是不是怕我跟她说话, 怕我为难她?”
大概是日头西斜的缘故, 褚怿此刻的脸显然较刚刚黑得多。
容央定定看着, 颇有一丝心虚,便把胸脯挺起来补充气势。褚怿垂眸瞄去一眼, 唇角动了动, 似是而非的一抹笑:“夫人有为难她么?”
容央蹙眉, 对这份回应半信半疑。
褚怿低头,重新把她小手牵起,很恩爱地领着人走过落地罩,来到内室。
“我以为夫人所言, 句句在理。”
及至床榻前, 容央被他按着坐下,帐中气味清清爽爽,没有一丝黏腻的胭脂味或熏香味, 是仅属于他的气息。
脑袋瞬间就有点蒙,不知道他刚刚是在真心地评价还是违心地安抚。
褚怿:“只一句……”
容央立刻:“哪一句?”
褚怿盯着她,低声:“眼光不错?”
容央一怔,反应过来是被他揶揄以前选婿总是看走眼后,刚顺下去的毛又炸起来。
褚怿笑,把大手摊开给她。
容央打了一下,又“啪啪”打了两下,还是不解气,再想打第三下时,被他反手握住了。
“打那么多下,不心疼?”褚怿站在床边,头低着,五官被日光烘得格外深致,容央猛地就恍了下神。
然后又想起林雁玉来。
这样俊美无俦的一张脸,自己看着都频频失神,那更何况是林雁玉呢……
褚怿眼睁睁看着床边人的嘴又瘪起来,眉头又绞起来,十分无奈,正准备再哄哄,外边百顺忙忙地赶进来:“郎君,四爷那边催您过去了。”
褚怿欲言而止。
容央坐在床边,情绪显然低沉,但偏道:“去吧。”
褚怿没动。
容央把被他握住的小手抽回来,大度道:“去吧,悦卿哥哥。”
褚怿:“……”
百顺也急,壮着胆在外边催:“郎君,四爷说那边挺急的。”
褚怿眼盯着容央,应:“你跟他说,我这边也挺急的。”
百顺:“……”
容央:“……”
百顺去后,容央心虚地垂着眼,不言,不动。
褚怿把人看着,走到她身边坐下,弯腰去脱她的鞋履,然后拥着人躺进帐中。
“小醋精。”褚怿在她耳边低低喊。
容央全身霎时一麻,更不敢动弹,只嘴上不甘示弱:“你不是?”
褚怿答:“是,我是大的。”
容央忍俊不禁,又憋住。
褚怿无声一哂,捡要点解释:“十岁那年,表舅被调回京中任职,遣人先把林雁玉送来侯府探亲。她在府中大概待了两个月,常跟在我身后,看我练武。后来,两家时有走动,我跟她虽然不熟络,但交情多少是有一些,所谓青梅竹马,谈得上,也谈不上,毕竟认识的时间也就那一两年。
“这次回京,奶奶打定主意要我成家,如果没有和殿下结缘,我是会娶她为妻,但无关情爱,只是成一个家而已。回京后,我只和她见过两面,一面是半个月前她来府上求四叔帮忙,一面便是今日。至于‘悦卿哥哥’……”
容央突然把他薄唇捂住。
褚怿静静地看着她。
容央心潮起伏,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把他和林雁玉的前尘往事这样开诚布公地道来,道得越诚恳,越仔细,倒越显得她无理取闹,小肚鸡肠了。
容央瓮声:“你就说,你心里有没有她就是了。”
褚怿把她小手拿开:“没有。”
又补充:“没有过,不会有。”
不仅仅是此刻没有,而是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容央默然。
这个人哪,说不解风情吧,每次正儿八经承诺起来,又比一切的风花雪月、甜言蜜语都要令人心暖,暖得人恨不能变作一团蜜化开来给他看。
容央哼哼两声,火气明显熄下去,转念道:“那奶奶呢?奶奶认她做干孙女儿,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褚怿:“那不清楚了。”
容央这回反应很快:“哼,不清楚,不清楚你把我拉来,心虚。”
打着什么怕自己吃醋的旗号,其实不就是也怀疑老太太“居心不良”,拉自己来做挡箭牌的么?
容央腹诽着,听得褚怿一笑:“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言外之意,则是铁定要拉她入局了。
容央冷哼,但气好歹是彻底消了,盯着他,突然奖励地亲了他一大口。
啵
褚怿勾唇,不急着亲回去,定定看着:“今日格外甜些?”
虽然淡,但的确有甜香。
容央:“我刚刚吃了红糖。”
褚怿想起来了,去帝姬府拉她时,她手里是捧着一小碟红糖的,自己当时还顺便拿了一块。
“怎么突然想起吃那个?”褚怿笑问,难不成是这两日酸过头了?
容央眸光微黯,把他一只大手拉至自己小腹上盖住:“我癸水来了。”
语气有几分失落、惭愧,以及小小的试探。
来癸水,就意味着这次又没有怀孕,同房以来的第二次癸水了。
褚怿只是笑笑,垂眸,给她按摩着:“这次还疼吗?”
容央:“不怎么疼了。”
褚怿点头:“奶奶那边,明日去也可以,一会儿就休息吧。”
容央仍直直地盯着他,不敢相信他真的一点失望的表情都没有:“你……”
褚怿显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急什么?”
然后唇一扬:“不是说怀上后,就碰不得了?”
碰不得了……
容央:“……”
行吧,跟他心焦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嘛。
容央推他:“走了。”
褚怿笑,把她脑袋揉了一把,去前,又吩咐屋外的丫鬟把姜茶备上,回头看容央时,想起什么,把唇上的唇脂抹干净,这方阔步去了。
容央躺在帐中,回味他最后抹嘴的动作,偷笑。
不多时,丫鬟把姜茶送上,在后面搬东西的荼白、雪青也赶过来了。容央喝着茶,便欲吩咐雪青去云澜苑告个罪,屋外的丫鬟趋步进来禀告,竟是说文老太君身体不适,精神困乏,刚刚特派人来传话,让帝姬不必过去请安了。
容央闻言,挥手屏退丫鬟,自言自语般道:“这病生的,也太有不打自招的意味了……”
荼白懵懂地探头:“什么不打自招?”
容央叹息,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这种事,也只能是我替他料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爬上来紧巴巴地更一小点,明天起放暑假,应该可以朝着全勤小红花冲冲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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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夜宵
素心斋——褚四爷书房处。
褚怿推门入内时, 屋中谈话声戛然而止,一群人齐刷刷朝他注目过来,眼神表情整齐划一, 无不是在传达——沉迷于温柔乡的褚家大郎总算来了——之意。
褚怿目不斜视,径直走至褚晏右下首边就座, 端茶就饮。
褚晏目光如隼, 上下把他打量两遍,看无碍,便轻咳一声,示意刚刚讲话的一名部下继续。
那人依令开口,汇报的是褚家三座关城的军务。
褚怿静静听着。
一刻钟后, 关城事务解决, 褚晏交代了几项朝中的军务, 屏退一部分部属后, 对褚怿道:“宋淮然去查刘石旌了。”
屋中气氛登时一变, 余下的几位部属神色肃然。
金坡关案终审,宋淮然代替刘石旌行御史台主审之职, 本来不该返回去查检举之人。然此人行事实在诡谲, 心细程度更令人发指, 在一审无果后,立刻入大理寺牢狱私审上官岫,从其口中套出刘石旌反水一事。
本来,刘、范、上官三人一丘之貉, 对于刘的临阵倒戈, 后二者一度怒愤填鹰,然因许多旧把柄被其攥在手中,尘埃尚未落定前, 不宜轻举妄动,故虽明知刘石旌被褚家胁迫,也一直忍而不发。
毕竟,刘石旌不可能诚心实意归顺褚家,只要范申最后能全身而退,他日就还能借刘石旌反杀忠义侯府。
对于这样一把随时会被重启的刀,褚怿这边自然不曾懈怠,早在开审前,就一直派人秘密紧盯刘石旌行踪,并继续拿捏着他的命脉——刘纲。
只要刘纲的生死被攥在褚家手里,刘石旌就必须继续做褚家这条船上的蚂蚱。“置身局外”“作壁上观”是他眼下最稳妥的一条出路,褚怿相信,混迹乌台二十余年的御史中丞大人,不至于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当然,除开一点
宋淮然假调查之名,给上官岫、刘石旌牵线搭桥。
屋中众人相顾噤声,褚怿搁落茶盅,回应:“我解决。”
褚晏看他一眼,倒不是质疑他的能力,而是颇有一点顾虑:“人要留着,其他随你。”
褚怿故意怼他:“你说哪一个?”
解决后患最彻底的方式,理该是灭口,照褚怿的脾气,早在梁桓生抵达京城的那段时间,刘石旌就应该被秘密解决的。
但褚晏偏不放他走那条路。
“怎么,你还想弄哪一个?”褚晏对上他深黑双眸,深知他话后的不满之意。
关于刘石旌存留一事,两人不是没有争执过,眼下,褚晏显然不想再旧话重提,强调一声“善刀而藏”后,便继续谈起后续二审的跟进去了。
褚怿默默在边上听。
一场议事从军务谈及终审,从范申、上官岫谈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儒臣势力,屋外天光悄然黯淡,等余下部属逐一汇报结束,褚晏这边拍板时,已然夜阑更深。
“总之,猢狲可留,树必须倒,范申和上官岫这回不死,下一个死的是谁,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朝堂之争,看似唇枪舌剑,实则硝云弹雨,自褚晏、褚怿和范申、上官岫宣战的那天起,就意味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众人肃然应声,片刻不敢耽误,得褚晏点头后,立刻各赴各位。
褚怿默然起身,便欲往外,被褚晏叫住:“你等会儿。”
褚怿回头。
褚晏本来正去端茶缓解口干舌燥,一看他那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什么眼神?”
褚怿走回来,顺着答:“洗耳恭听。”
褚晏火气稍减,一股脑喝完一杯茶后,示意道:“桌上有封军情,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