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浅色的眸中尽是她的倒影,“我爱你。”
窗外的烟花声震耳欲聋,耳边,她一生最爱之人哑声低语。
一瞬间,泪若泉涌。
云城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连说出的话都湿漉漉地带了潮气,“容清,”她眼眸半弯,声音有些颤抖,可眸子却执着地盯着他,清凌凌的如一汪泉水,“我想你了。”
陈年的梨花白下了肚,暖呼呼的炭火一熏,此刻便上了头。
春宵帐暖,一夜值千金。
床帐微摆,衣襟散乱一地,桌案上倒下的酒壶情乱之中被碰倒,汩汩地顺着流淌在地面上,摆好的小菜一口未动。
内室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后,龙床之上,抵死缠绵,颠鸾倒凤一夜未休。
肌肤摩擦,两人在此刻鱼水交融。汗珠凝结,从光滑的肌理上一串串滑落,云城搂紧身上的人,难耐地发出一阵阵低喘。
情到浓时,云城神思恍惚地紧闭起双眸。
容清微冷的身子此刻终于稍稍有了些热量,他怜惜地抚开她面上汗湿散乱的鬓发。
“对不起。”喑哑浸了情欲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云城茫然地睁开眸,“什么?”
容清却没有回答。
“别走了。”察觉到他要出来,云城搂紧他的脖颈,“就在里面吧。”
“城儿。”容清忍耐着低喘了口气,眼尾增上一抹殷红,“避子汤对身子不好。”
“不喝药。”云城抬起湿漉漉的眼,轻笑,“给我个孩子吧。”
容清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烟花爆鸣声彻夜未绝,将这夜幕照得如同白昼,而到了白昼降临,夜色渐退之时,闹腾了一夜的百姓们才算安静下来。
清晨朝露中,伴随着昭宁寺钟响,人们方陷入安睡。
云城疲倦地半靠在容清的怀中,昏昏欲睡。
容清抬眸看了眼窗外,笑了笑,眸色平静,“城儿,新年到了。”他俯首轻吻在她额上,“一切都会好的。”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碎了这难得的静谧。
“何事?”容清问道。
“边境军报。”门外的小太监低声道:“还请容相唤一声陛下。”
云城已起了身,她披上外衫,直起身道:“进来。”
细细簌簌一阵轻响,小太监垂着头躬身进来,眼睛不敢乱瞟。
云城拉开床帐,走下床,“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传进来军报,宋将军亲率骁骑悍将深入敌军,烧了戎部的粮草截断他们的后路,但返程中遭遇伏击,现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为何要冒如此大险?”云城紧蹙起眉头,拿过军信细看,“唐彦之至今未到?”
“定是因为粮草不够了。”她声音有些焦急,“清肃一向稳重,如今此番,定是军中已近弹尽粮绝。”
云城面上浮现出忧虑之色。
“陛下烦忧的可是朝中无人可派?”容清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错。”云城抬眸看着他,“朝中武将不多,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可用……”
“陛下此言差矣。”容清轻声道。
“是谁?”
“近在眼前。”容清浅笑,上前走到她身前,跪地行礼,道:“臣自请带兵前往边疆,击退戎族,为陛下分忧。”
小太监瞠目结舌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容相和脸色愈来愈冷的陛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扑通”一声,也跪在了一旁。
云城淡淡地垂眸看着他毫无意外的平静神情,半晌,眸子一寸寸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宋清肃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故意联合朝臣瞒着朕?”
“陛下恕罪。”容清浅声道。
“好,好得很。”云城怒极反笑,深吸了一口气,少顷,猛地回身,一把将巨大的屏风推倒在地。
木制的屏风碎裂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她怒骂道:“容清,你当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连朕都算计进去了!”
第102章 出征 朕信他
桌案上雕着腾龙云纹的青铜香炉袅袅地冒着烟,掺着昨夜残余的旖旎气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头晕脑胀了。
屋中安静得只剩了轻浅的呼吸声。
云城深吸了口气,抬眸看了眼那小太监,“出去。”
小太监得了赦令,马不停蹄一刻也没有耽误地滚了出去。房门轻轻阖上,她这才垂眸看向身前跪着的人,“起来。”
容清没有动。月白色的外衫散在地面上,脊梁挺直,只是却移开眸,不曾敢瞧她一眼。
跪着,便是君臣。
既为臣子,便当鞠躬尽瘁。既为君主,便该以天下为重。
他的提议,她不能不答应。
云城的眼皮跳了跳。世人皆说容相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可她知道,这人的骨子里却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拗性子。这话,他既说了,便不会再松口。
她垂下眸,这人白皙的脖颈上还残有几道被她划过的红痕。昨夜方才浓情蜜意欢好云雨,今晨,他便能如此逼迫自己。
云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上,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容清眸子一颤,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角落里的炭盆燃了一夜已然熄灭,只剩了零星的几点火光。晨曦透过窗棂斜照在她身上,外面天色如水,是难得的晴天。
她抬目看去,刺目的暖阳晃得眼睛生疼,一瞬间便流出泪来。云城使劲眨了眨眼,眼眶通红。
房檐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小水坑中,窗外一株枯树上停留的几只寒鸦偶尔叫上几声。这些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
许久,云城转过头看着他道:“你现在的身子弱成这个样子,如何带兵出征?”
“你知道我必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便想了这方法来逼我?”她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动,淡声道:“大梁武将虽不多,但若是要找总能找出几个,怎么还非你不可了么?”
“陛下不会如此。”容清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眸中是清浅的笑意,“边疆不定,大梁无安,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又怎会随意派人前去?武将稀缺,臣是最适宜的人选。”
暖阳照在他的脸侧,眉目若画,澹然渊停。
不知怎的,云城便想起了上一世容清带兵走时的模样,那年的雪比如今还要大,他身上的铁甲银盔闪着泠泠寒光。容清站在城楼之前向匆匆赶来的她轻轻一笑,“天气冷,殿下回去吧,若有事待臣回来再说不迟。”
谁知,这一别竟成永恒。
时间流转,这一世,他还是要走。
她留不住父皇母后,到头来,也留不下他。
半晌,云城闭了闭眼,惨然一笑,扭转头看向窗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起来吧,我答应你。”
容清顿了一下,提起衣摆起身,却踉跄了一下。他眼睫轻颤着,心口处传来一阵疼痛。他知道她终会答应,然而这一刻,心如刀绞。
两辈子,都对不起她。
“我过去也不过是坐镇后方想些主意罢了,又不冲锋陷阵。”容清缓了下神色,轻攥住她的手,“放宽些心。”
“容清。”云城低声道:“上一世那场败仗,你虽不说,我也知晓这事梗在心里许久了。你一直想纳戎部疆土进大梁,我也明白。”她攥着他的衣襟站起身,声音虽是平静的,可身子却微微颤抖着,“我应允是不想你有遗憾,但……”
话还没说完,她却已泣不成声。
容清心中大恸,轻扶起她的脖颈吻了上去。她的泪水涟涟,渗透进唇齿间,亦是苦涩的。
许久,云城将脸埋在他胸膛之上,低低的哽咽之声传来,“容清……你平安回来,别再像……从前那样……留我一个人。”
胸膛处的湿润触感传来,容清微抬起下颌。
澄澈明净的碧空太过耀目,灼了人的眼。这位执掌朝局多年的贤相,终是红了眼眶。
——
阳朔三十六年,正月初一,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京城,边疆急报,大将军宋清肃重伤不醒。
两军相持,敌军虽暂时稍退,却是虎视眈眈。
一时间,众臣惊惶,推举武将的折子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堆在了陛下的桌案上。
陛下却未曾翻过一本。
正月初二早朝,陛下拿出先皇遗旨,昭告天下,与当朝丞相容清成亲,大婚礼仪诸事暂且推后。而后,下旨令容相为大将军,挂帅印,授虎符,带兵二十万北征。
钦天监择了吉日,正月初五出征,陛下亲自送行。
这一日,朔风猎猎,冰雪已化,是个难得的晴天。
城外,大军列阵,军旗被风扬在半空之中。几十万人神色肃穆,并无一人多话。
容清同云城并肩站在城楼之上。
靛青色的城墙绵延出一道匍匐的长线,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云城今日没带凤冠,如瀑的黑发间簪着的是那支桃花木簪。一袭烟霞色织锦长裙衬出如雪肤色,眉眼灵动。
大风卷起她的长发。
她笑了笑,抬手将他大氅的带子系紧,“边疆苦寒,看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容清垂眸笑了笑,拢住她的手,“大臣们都看着呢。”
身后,跟随着的一众朝臣心有灵犀一般扭头去看风景,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一车一车的药材补品接连不断。”他淡笑着抬手碰了碰她发间的簪子,眸光微动,“说不定待我回来还要胖上一二斤。”
“那样最好。”云城勉强扯了扯嘴角,“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该补补。”
容清眸光软了下来,轻抚着她的发。
“你回来的时候,该是明春三月份了。”她仰起头,眼含笑意,“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前日,云城呕吐不止,召太医来看,才知是怀了身孕,算算日子,竟已有一个多月了。
闻言,容清沉默了片刻,微凉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哑声道:“本该陪着你的。”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却让人觉得凄怆,“我总是对不住你。”
云城的鼻子猛地一酸,风吹过来,她睁大双眸试图让风卷走泪意,“这些都不紧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容清。”她轻轻地笑着,攥紧他的手,“你还欠我一个大婚,孩子的名字也还未取。”云城眼眶微微地红了,她抬起眸,“你答应我,不论怎样,都要回来。”
西南角的礼部官员吹响了号角,犀牛角制成的军号中发出浑厚的共鸣声,传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时辰到了。
头顶的冬阳和煦,照得人身侧暖洋洋的。容清深深地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浅色的眸中含了千万情意,却无法言说。许久,他缓缓一笑,“我答应你。”
“好。”泪意一瞬间奔涌而出,云城放开握着他的手,撇过脸,轻轻推了他一把,哑声道:“快走吧,别耽误了。”
春节一过,便入了春,寒冬虽过,春寒依旧料峭。
少顷,清凉湿润的吻落在她的额上,一触即收,似春雨淅淅沥沥落在心间。
待回眸时,人已远去。
城楼上的风格外大,云城立于上面,在号角声中,静静看着军队渐行渐远,当先那人的白色的大氅被风扬起,映在眼底。
“陛下。”不多时,小德子匆匆上了城楼,附在她耳边道:“确如您所料,般若大师不在梵净山,听说是半月前就离开去云游了。”
云城垂下了眸子,半晌,低声道:“知道了。”
“院正。”
“臣在。”院正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你同朕实话实说,容清的病……是否已无药可医?”她微仰着头,看着远方。
“陛下?”院正一惊,蓦然抬头。
“看你这样子,确实如此了。”
“容相的病甚少人知晓,陛下是如何得知?”院正诧异道。
“他的事情,朕怎会不知。”云城轻声道,眼睫微颤。
“既如此。”院正叹了一声,“陛下为何不留下容相,又为何不将事情讲明?”
“他若想走,朕留不住。况且……”她低低地笑了两声,眉眼弯弯,将手搭在城墙上,“他不说,便是有他的考量。”
“他既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云城双手握拳,指甲嵌进皮肉,传来酸痛之感,她勉强展颜一笑,轻声道:“朕信他。”
第103章 求签 难恨易碎,孤影青灯
正月十五一过,眼见的便入了春,虽还有些残雪未消,但这天气是一日一日地暖起来了。
再过上几日,等雨水下来,便可准备春耕了。
忙乱了一个冬天,现今诸事大都解决,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和煦的春阳透过云层洒在殿前恢弘的玉阶之上,大臣们三三两两从殿中走出,却都是愁容满面。
方过卯时三刻,刚下早朝。
这早春的风尚有些料峭,李尚书搓了搓手,嘴里哈出一口白气,匆匆跨过剩下的几个台阶,唤住正要乘上马车的杜嵩:“杜大人留步。”
“李大人。”杜嵩顿住脚步,回身笑问道:“怎么?”
李尚书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自容相去了边疆,已经连败三仗,今日早朝那边递来军报,说又丢了一座城池,这……陛下怎么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