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能耐你还不知,什么时候别人能算计得了他。”杜嵩呵呵笑了两声,“别瞎操心。”
“哎?”李尚书见他也不当回事便急了,一把扯住杜嵩的袖子,险些将年近古稀的老头子摔个踉跄,“我本来也只当是他诱敌深入的策略,可这都过去多久了,也不见带兵反击。我这不是怕万一……”
“李大人。”杜嵩稳住身子叹了口气,捋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你是多少年的老臣了,怎么还和那些新上来臣子们一般毛躁沉不住气?”
说着拨下了李尚书拉着袖子的手,拍着他的肩道:“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想想你家那位女儿该怎么办吧!”
杜嵩笑得意味深长,“老夫的耳朵都快被她哭出茧子了——”
李尚书家的女儿,对容相一往情深,自从一年前被容相拒婚后便整日郁郁寡欢在家啼哭不止。如今容相已和陛下成婚,她却仍旧如此,甚至还扬言说不介意做容相的妾室。
陛下早朝时听说此事,甚是贴心地询问了李尚书的意思,不仅没有生气,甚而那脸上的笑容几乎可谓是和蔼可亲。可众臣瞧着,怎么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暗暗地为李尚书捏了一把汗。
“哎!你这怎么又说起我……”李尚书想起这件丢脸事,不由得气急。杜嵩却已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转过头颓丧地跺了下脚,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身后那批今年春闱刚选上来的新秀忧心忡忡地围上前来,“尚书大人,那依您看接下来该如何?”
“没听见杜大人说的话么?”李尚书哼了一声,垮着脸训道:“你们也是层层选拔上来的才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回去给本官一人抄一份佛经,好好静静心!”
“啊?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李尚书心情不大好,甩了甩袖子,“散了吧。”随着又转过头,低低嘟囔了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真是闲的。”
——
乾宁殿内室,软榻上铺了厚厚的狐皮,云城仅着一件绯色长裙,轻轻倚靠在上面,手肘支着额头,神色慵懒。
日光透过窗扉倾斜而下,她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自有了身孕后,她便愈发嗜睡。
“前日,容相晨起后与往常一样同宋将军议事,而后同唐将军说笑几句。早膳只用了一碗清粥,午膳同将士们饮了些酒后脸色便不大好了,晚膳……”小德子站在一旁,一张一张地给她念着从西疆传回的密报。
云城派了金吾卫副统领前去跟在身边,每日都会将容相的生活起居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传回宫中,而每日的这个时辰,她都会听小德子念密信,雷打不动。
“他怎的又饮酒?”云城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打断,“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样心里没数,非要叫我担心。”
“陛下,奴才估摸着只是军中的酒太烈的缘故。”小德子嘴角抽了抽。
云城却恍若未闻,大手一挥,“派人去国库里将燕窝人参什么的都挑出来给他送过去。”
“陛下……”小德子有些无语,“各地供上来的补品种类繁多,若是都运过去恐怕得装几大车,何况您如今怀了身孕,也得给自己留些。”
“他身子不好,这种东西多吃点总没错。”云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废话忒多!”
“夕颜,你去办,小德子是愈发婆婆妈妈了。”
“是。”夕颜抿唇微微一笑。
“陛下,奴才这也是为您和小殿下考虑。”小德子瘪了瘪嘴,“这要是都送过去了,万一您要用……”
“朕这身子好得很,你就是瞎操心。”
“陛下说的是,且过几日便到缴税之时,这补品自会源源不断地供上来,德公公不必担忧。”一道清润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人迎着晨曦缓步走来。
“臣参见陛下。”陆歆俯身行礼道。
来人依旧是一袭青衫,在日光下笑得清浅,只是比起往日脸已瘦了一大圈。
“来了。”云城抬眸笑了一声,“坐吧。”
“谢陛下。”
“去年收成不好,冬灾又刚过去,今年春减轻些赋税吧。”她道:“好歹先让百姓们缓缓。”
“是。”陆歆笑道,“臣已吩咐下去了,每家按人头缴税,免了土地和军税。”
他说完,静静打量了云城片刻,“陛下身子如何,如若不大舒服政事便交由杜大人和臣处理便可。”
“哪有那么娇气,又不是娇宠出来的千金大小姐。”云城嗤笑了一声,“一点事都没有,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凑热闹。”
“陛下莫要掉以轻心,过些时日便该显怀了。”陆歆淡淡一笑,沉吟片刻道:“听说……陛下这几日晚间睡不好,是思念容相的缘故?”
“臣来是想告诉陛下。他这人一向心思深,兵法读得烂熟于心,用兵神出鬼没,那戚殷未必是对手。”他温言道:“所以陛下大可不必烦心。”
云城没说话。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沉默半晌,末了当作无事般轻松地笑了一声,转开话题,“朕没什么事,倒是你——”
云城慢慢直起身子,轻笑,“听李大人说这段日子以来你都快要住在户部了?”
“户部近日的事多,况且臣除了处理政务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陆歆随意地笑了笑,“朝局刚稳定下来,容相又不在,臣能多做些便多做些了。”
面前的男子容貌依旧清润,可脸却已瘦了一大圈,颧骨微突,显出几分憔悴。
云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接过小德子递来的羹汤小口小口地喝着,陆歆也不说话,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许久,她放下碗,缓声道:“先皇从前时常微服出巡查探民情,朕本也想去,奈何却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不若你替朕去一趟江南,看看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
云川公主前些时日因心情不好去江南散心,至今未回。
陆歆神色一僵,猛地抬眸,却正巧看到上首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望过来,眸中尽是了然。
他松了口气,弯起唇角轻轻一笑,“臣领命。”
——
京城的柳树刚抽出新条,江南却已春意浓郁,一场又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迷蒙的雾气萦绕在身侧。
金陵郡,普陀山。
寺庙掩映在丛丛绿意中,幽静安谧,一顶轿子停在了寺前。
“姑娘,奴婢陪您进去。”晋宁掀开轿帘道。
“不必了。”云川扶着她的腕走下轿子,一袭白衣素净,衣袖微微拉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来。
偶有路过的几位贵妇人,不由得驻足看过来。
皓腕凝霜雪,自当如是了。
她容貌是娇俏的,可此刻却是神色淡淡,不多话,也不笑,便生出几分清冷,旁人也只敢远观不敢上前搭话。
云川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寺庙,撑起青纸伞缓步走进雨中。
晋宁张了张嘴,却最终轻叹一声,唤来跟着的侍卫长,“吩咐下去,将这寺庙周围守好了。”
“是。”
此刻是午后,又下着雨,寺中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偶有鸟声清啼,雨声淅沥。
云川径直穿过法相庄严的大堂,走进后院。
院中只有两个僧人在扫地,大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刷刷的声响。
“施主。”一个有些苍老的僧人从房中走出来,手中执一串佛珠,身上的袈裟也已经十分老旧了,他双手合十微微一礼,笑得慈祥。
“大师。”云川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神色淡淡。
老僧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姑娘一人来么?”
闻言,云川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展开眉头,点了点头。
“随贫僧进来吧。”老僧侧过身子,给她引路。
不大的一间房,里面只有一张床和几张桌椅,桌边开了一扇小窗,却紧闭着,显得屋里有些阴暗。桌上有一个香炉,里面点着檀香,气味十分浓郁,云川有些不适地轻声咳嗽了一下。
“门不必关了。”她淡声道,坐在椅上,“本宫的侍卫便在寺外候着。”
老僧神色不变,笑呵呵地坐在她对面,“老衲有眼无珠,竟是二殿下。”他拿出一个木筒,“您是想求签?”
“本宫听说你们这里的签子很灵。”云川眸光微垂,轻声道:“便来试试。”
“您想求什么呢?”老僧笑吟吟地问道。
“归处。”她目光落在那竹筒上。
“好。”老僧将香炉往桌边挪了挪,腾出一片空处。
浓厚的香气一瞬间将她包裹在其中,云川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门外,只有那两个小僧人,再无他人。
她稍稍退开些许,盯着老僧手上的木筒。
刷拉刷拉一阵轻响,一支签子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云川眼睫一颤,咬住了下唇。
窗外的雨似是下得大了些,哗哗地打在枝叶上。
云川执起木签,赫然深红的大字刻在其上:“难恨易碎,孤影青灯。”
“孤影青灯……”她的手猛地一颤,木签掉落在桌面上,云川只觉得眼前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云川撑着桌面站起身,却觉得身子更是晕得厉害,她勉强支住身体,抬眸看向老僧,声音微颤,“你们……”
话未说完,眼前却蓦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瘫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老僧静静看了她半晌,唤道:“惠安,惠明。”
“师父。”那两个小僧人扔了扫帚跑过来。
“将人易了容送到王庭去。”老僧脸上笑意散去,“从地道走,路上好生照顾着。”
“知道了。”
雨打芭蕉,春风轻柔。
老僧长长的眉须垂下来,他伸手捻起桌上的那根木签,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轻叹一声,“孽缘。”
第104章 疯子 下次换这里,见效快
春寒料峭,一夜北风紧。帐外岩崖缝隙中的寒鸦又开始彻夜啼叫,衬着漆黑夜幕上的一轮清月,格外萧瑟。
永定河东岸,大梁军帐。
“戎族连占陇右、熹塞、额德三郡,士气大振,接下来必会乘胜追击。”容清坐在主位,指尖点在羊皮地图上的一座城池,“天阳,边境重郡,大梁的门户。如若打下这处,戎族便已胜了一半。”
“可还退么?”唐彦之问道。
“不。”容清轻吐出一个字,眸光落在天阳郡旁的漆山,“这君请了如此长的时间,也该入瓮了。”
“彦之。”他抬头对唐彦之道:“按照先前的安排,分兵两翼,侧军诱敌,先锋殿后,主军伏于山后,静待时机。”
“相爷。”一旁的宋清肃出声道:“戚殷此人心思深沉,颇通兵法,又怎会猜不出如此简单的计策,我担心此战不会那么顺利。”
“你说的不错。”容清淡笑了一声,“只是心思虽深,却狂妄自大。纵使明白前面是天罗地网,他仗着戎军的强悍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戚殷心高气傲,此战是能够打下大梁的唯一时机,他不会放过。”他缓声解释了几句,看向唐彦之,“火炮可到位了?”
“刚运过来。”
“好。”容清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你去准备,过了清明便动身。”
“是。”唐彦之垂首称是,离开时却迎面碰上了金吾卫的副统领,他顿了一下,随即掀开帐帘出去了。
“相爷,陛下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嘱咐您定要吃完。”副统领道:“东西已给您放在营帐后了。”
战事吃紧,容清的眉心始终不曾舒展过。
此时听了这话,眉眼却柔和下来,低矮的桌旁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侧脸上打下些许阴影,他敛眉低声轻笑。
“上回送来的还没吃完,怎的又送了来。”容清浅浅地笑了声,抬眸道:“陛下可还好么?”
“嘿!”副统领笑了一声,“陛下吃得好睡得香,肚子里的龙胎也安稳得很。陛下只嘱咐让您顾惜着身子,万不可操心劳累过度。”
闻言,容清眸子里的笑意却散了些,他淡淡地应了声,转了下腕上的檀木串珠,“下去吧。”
副统领拱了拱手,安静退下。直待走至帐外,满脸的笑意却消散殆尽,他仰头看着圆月,心中长叹一声。
陛下如今害喜得厉害,人已瘦了一大圈,却还强撑着上朝理政,实在是……算不上好啊。
月明星稀,薄雾冥冥,人影稀疏寥落。
容清缓缓靠在椅上,重重地咳了两声,眉宇间浮上几分疲倦,“清肃,还有事么?”
宋清肃坐在一旁,闻言,张了张嘴,神色却有几分犹疑。
“你身子可恢复了?”容清弯了弯唇,直起身子给自己倒了碗水,军中用具粗陋,他却也并不在意,就着破旧的陶碗润了下唇。
“本也没什么大事。”宋清肃垂眸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小臂,“小伤罢了,早已无碍。”
“相爷,我……”他抬眸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人,顿了一下,“听副统领说,之前送到京里的消息称卑职病重,可是当真?”
“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