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语秋的剑嗖得逼近迟林的脖子,直指迟林的喉结之处。
迟林料定盛语秋不会下杀手,站在原地并未闪躲。他的目光落在剑尖,轻轻扯了扯嘴角,“一见着我就大打出手,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盛语秋轻轻抿了抿嘴。如果迟林是细作,那自然不会只他一人。所谓顺藤摸瓜、放长线钓大鱼。既然眼下打不过,不如趁着迟林没什么敌意,智取得了。实在不行,就将计就计用一回美男计。
盛语秋把剑别回身后,把捏在手心的面纱递给迟林,“我就是试试你身手。”
迟林嗤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没有接过面纱。
“我这老远的就看见打起来了。”一个年约五十的男子高声道,他快步走近后接着说,“这有什么事儿还需要动手啊?俩位不是本地人吧?我是这儿的村长,容我叨扰一下,昨天老陈家的娃子丢了,你们可见着十多岁的男娃子了?”
盛语秋顺手把面纱塞进袖筒,对着村长拱了拱手,“我们就借住在陈家,也在帮着寻安儿。”
村长愣了愣,转而礼貌地笑笑,“原来你们就是陈老三家的客人,这怎么还打起来了?”
盛语秋看了一眼迟林,顺嘴道,“切磋武艺……”
村长:“我瞅着以为两口子打架呢。”
盛语秋没有接下话茬,见识过迟林戏精的本事,她可不想再陪迟林演一出伉俪情深。盛语秋只想早点搞清楚真相,“您知道村里为什么总有孩子失踪吗?”已经丢了多少孩子了?”
村长:“现下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我们村还摊上这样的事儿。前前后后也有四五个了,都没寻着。”
盛语秋:“日子不好过?”
村长:“别看我们在这穷乡僻壤,这苛捐杂税可一样不比别处少。村里的娃娃本就不多,现在更是……唉!”
“可依我看,大部分百姓还是过得不错的……”盛语秋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想起昨天陈三婶忙活了半天,也仅有一些山间的野菜、韭菜之类,陈老三还嘴馋得很,不知他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村长:“你这娃子还是眼界窄了点。”
迟林开腔打断了还欲反驳的盛语秋,“我们该回去了。”
盛语秋没有再说什么,回去问问陈三婶,或许一切都清楚了。
“我去别家再问问。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村长指了个方向,算是告诉了住处,“我叫陈有中。他们都叫我陈老大。”
看着陈有中离去,盛语秋陷入了沉思。只丢了四五个孩子,这样的案子轮不到六扇门过问,顶天了也就是瑄州衙门管管。所以难道师父让自己来查的,莫非是迟林?
迟林突然把手臂搭在盛语秋肩上,看着盛语秋迎来的目光,见盛语秋没有说话,迟林笑着道,“我就喜欢你专心听我说话的样子。”
盛语秋白了迟林一眼,把他的胳膊甩到一旁。早知道不扯面纱了,好歹那会儿他还是个正常的“女子”。
盛语秋把剑收回剑鞘,折回陈老三家。迟林虽站在身边,盛语秋却一路上都没有言语,她无法判断眼前这些人的善恶,迟林、陈三婶、陈老三,甚至安儿。
回到陈老三家,盛语秋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檀香味袭来。所有门和窗户都紧闭着,屋内的空气和林子里恍若两个世界。
陈三婶循声走到厅内,对盛语秋说:“我看屋子关着门,以为你们在休息,还怕扰了你们。”
“没呢,四处转了转。”盛语秋的眼神扫到厅边一侧,墙上多了张图。图下的桌案上放着香炉和供果。
陈三婶解释道,“这是我才请来的山神,忙不迭地敬香,也不知能不能显灵。”
看着陈三婶黯淡的目光,盛语秋没有多问,只是宽慰道,“我们遇到了村长,他也在帮忙想办法。”
陈三婶端上一屉馒头,还有不见米的白粥,小心地放在四方桌上,“陈老大啊?昨晚我们家老三就去找了他,唉,可是谁又有法子呢。快吃吧,一会凉了。”
陈三婶把筷子递给俩人,自己转身在小马扎坐下。
盛语秋想起村长陈有中的话,桌面上的吃食虽然简单,但是却是白面和米,她趁着话茬想探探陈三婶的口风,“我听村长说,村里的日子不好过。”
“哪哪儿都差不多吧。我觉得村里挺好的,虽然偏远,但赋税什么都能多拖一阵子。”陈三婶继续解释道,“南埠镇的官老爷们可不愿三天两头往这儿跑。”
盛语秋:“瑄州城虽不比京师,但也称得上富硕。就算是下面的村镇,应该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吧?”
陈三婶:“恩公此言差矣,那些富丽堂皇的表象,不过是做给上面看的。老百姓的日子,苦啊……”
陈三婶的眸子里又多了一分灰色,她没有再喋喋不休,只是抬了抬手,“快吃吧,我还指着恩公帮我想办法寻安儿呢。”
盛语秋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迟林,除了偶尔演演戏,他一直都是置身事外的模样。盛语秋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她轻叹一口气,目光沉了下来。
迟林没有等来盛语秋的发问,他也未觉意外,自从碍事的面纱被扯了,盛语秋就不愿再交流。迟林伸手拿起一个馒头,掰下一块。
迟林本就有不凡的气韵,举手投足间既不粗俗,又不娇柔。被定义了性别,盛语秋就再也无法把他和女人联系起来。
盛语秋猛然伸出双手扶住迟林的脸,硬生生掰到面朝自己的角度,拧起眉头心疼地说,“我的林妹妹怎么瘦了……”
第7章
迟林的脖子被掰得咔嚓一响,生生迎着盛语秋的满目怜惜。
比起莫名,迟林觉得饥饿的感受更为强烈。他没有停止进食的意思,只是动作缓了些许。
盛语秋拧碎了脸上的怜惜,扬了扬眉,又压了压眼,在脸上演了一出爱恨别离。
许是少了几分默契,迟林依然不为所动。
眼看馒头要进了嘴,盛语秋直接用手捂住了迟林的嘴。
迟林的眉动了动,垂眼看着盛语秋的手,“洗了吗,你手?”
“嗯?”盛语秋识唇语靠看不靠摸,原本想好的说辞也突然忘了。她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决意无视迟林刚才的话。
顾不上衔接,盛语秋扯开嗓子就嚎,“我错了,原谅我吧。”
迟林:“……”没洗手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盛语秋轻轻鼓了鼓嘴,眼神往门口闪了一下,又接着说,“你送我的剑穗子怕是丢在林子里了,陪我寻一下。”
开口前,盛语秋只想着找个由头出去,却没料到脱口而出的,竟是剑穗子。
三年前,京郊。
“走水啦!走水啦!”
盛语秋一骨碌爬坐起来。
屋外嘈杂,有求救声、呼喊声,和着阵阵烟味钻入房内。
北侧的一排房冒着火光,想起师父和押解的犯人都住在北侧,盛语秋三下五除二套上外衣,拉开门就往外跑。
“慌什么,把鞋穿上。”
盛语秋刚迈过门槛,就被一声喝斥回来。
郑南枫停下了脚步,站在院中。
一面是月光,一面是火光,交错在郑南枫身上,如同盛语秋心中那一面威严,一面温暖的模样。
同来办案的捕快老杨拉扯着犯人走到院中,冲着盛语秋挥了挥手,方才留意到郑南枫凛冽的目光,快步走到他身边。
盛语秋退回屋内,迅速整理好衣帽和行李,拿着剑走到院内。
“情况怎么样?”盛语秋迎着火光问,“要去帮忙吗?”
“看好人犯。”郑南枫叮嘱。
“是——”盛语秋懒洋洋地答道,却还是麻溜地走到人犯身边。
“想来□□,是人祸吧。我们虽着便衣,但也防不住有心之人。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入城回京,此间客栈便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对吗?”盛语秋看着人犯,笑得露出了虎牙。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同僚!”人犯对这番推理没什么反应。
“今日不曾打雷,戌时之后客栈里也未有火光。现下火势却愈烧愈烈,还夹杂着……应该是桐油味儿。”盛语秋摸了摸鼻子接着说,“这火从第二间房点起,加之今夜风大,瞬间即可制造混乱,你说这是不是救你的良机?”
“哼!小丫头,不要狗仗人势,若是仅你之力,断不可能擒住我!”人犯目光如炬,皆是对六扇门的不屑和鄙夷。
“无她之力,你也不至于此。”郑南枫的目光不曾移动,只是冷冷回了一句。
盛语秋得意地笑笑,狗仗人势挺香。
“你们是官家人吧?求求你救救我儿啊,求求你们!”一个妇人哭喊着跑了来,熏黑的面容上还挂着泪珠,旁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吃力地环抱着一个襁褓,还不时屈膝往上托。
盛语秋才想起忘了把腰牌收好,她弯腰拉了拉妇人,“……你先起来,婶儿。”
“我儿才七岁,我让他拉着我的衣角的……他怎么能松手啊!”妇人瘫坐于地,泣不成声。
客栈本无多少客人,趁着风势,燃得正盛,也并非无人施救,只是眼下没人还敢进火场。
“我去吧,我个头小,最灵活!老杨你帮忙看好了人!”盛语秋甚至没看向郑南枫,便抢过一桶水浇了全身,一头扎进了妇人刚才指的屋子。
“他叫薛念!”妇人冲着盛语秋的背影喊,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得颤抖。
“郑捕头!”老杨忧心地叫了声。
郑南枫拧了拧眉,终是没动。
北侧第二间房,本就是火源地。烧到此时,火已经顺着屋内的陈设蔓到了屋顶,浓烟密布。
“薛念!薛念!”盛语秋环视四周,坍塌的家具和浓烟让她睁不开眼。
盛语秋继续往深处寻,为了孩子可以听见,她只在不呼喊的时候才用帕子捂住口鼻。
“娘!”一阵微弱的回应在床下响起。
“薛念!”盛语秋顾不上浓烟刺鼻,撕扯着声音生怕断了回应。
一只小手从床下探出,又无力地落到地面。
盛语秋迅速跃了过去,蹲下查看。
床被烧得有些变形,中部下陷。
盛语秋匆匆放下剑,尝试把孩子拉出,可是孩子被牢牢卡住,哪怕是头部也难出来。
“醒醒!别睡啊,薛念!”盛语秋刚摸到孩子,就看见他闭上了眼睛,“薛念,你娘给你准备了礼物,睡着就没有了。”
“是什么呀……糖人吗?”
盛语秋探了探四周的空间,硬拉肯定是出不来了,眼看火势不减,只能再试试了,“不止糖人呢,还有你最喜欢的。”
薛念露出了笑容。
“姐姐救你出去,你用这个捂住嘴巴,我们一起去看礼物!”盛语秋把帕子塞给薛念,起身尝试抬起木床,却被高温灼退了双手。
“姐姐抬起床,你快爬出来好吗?”盛语秋用剑支起火势不大的一侧,话语却不敢断。
“好!”
得到了微弱的回应,盛语秋又用力抬起另外一边,在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快出来!”
轰的一声,盛语秋看见孩子出来就松了手,木床也烧得失了骨架,顶木掉落。
盛语秋抱起孩子就往门口冲,一个踉跄摔在院中。
“盛铺快!你没事吧?”老杨扶起盛语秋。
“念儿,念儿!你吓死娘了。”
嘈杂的人声中,盛语秋凝了凝神,“糟了!”
说罢,一骨碌爬起来又入了火场。她的剑不重要,可是剑穗子不能丢。
迟林把右手的馒头放回蒸笼,又轻轻拉下盛语秋捂在自己唇上的手。
盛语秋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摆在人家“姑娘”的朱唇之上。
屋内突如其来的安静,把盛语秋突突的心跳衬得明显。
哪儿有什么剑穗子,至少迟林就没见过盛语秋的剑上有什么剑穗子。似是思虑了片刻,迟林捏了捏撇下的小馒头块,真是让人不忍割舍,“吃了再去吧。”
“吃啥吃啊!”盛语秋夺过迟林手上的小块馒头,愤愤地放回蒸笼,“我想清楚了,我不喜欢珠圆玉润的姑娘。”
迟林咧了咧嘴,未作回应。
不待迟林反抗,盛语秋拉起他就往屋外走,边走边念叨着,“万一被小猫小狗叼走呢!咱们还是先寻回来吧。”
“好好好,你慢点呀。”迟林半推半就地随着盛语秋出了门,还不忘朝着门内说,“三婶我们去去就回。”
一跨出院子,盛语秋就松开了手,或者说甩开了手。她甚至没有控制音量,吼了一嗓子,“你是不是反应迟钝?”
“快走吧,不是找剑穗子吗?什么样的啊?”迟林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自己的外衣,“呲啦”又一道口子被扯大了。
盛语秋叹了口气,轻到不被察觉。剑穗子哪儿找得到,和自己的听觉一起丢在了那场大火里。
三年了,也许一切就这样了吧。
“粥里有毒。”盛语秋不再卖关子,若不是她瞥见碗边有稀碎的白末,也不会顺手救下迟林,也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馒头没毒呀,”想起那松软可口的白面馒头,迟林一脸哀怨,“算了,快走吧。”
“你知道有毒?那你不拦着我……”盛语秋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她咽了咽口水,馒头确实不错,“……要不我们再回去?”
迟林拉下盛语秋指着陈三叔家的手,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明眼人都知道你发现有诈。我们还回去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