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啊,就数他爱喝酒了。”陈三婶把菜端上桌,笑着接茬,“你们年轻人可别把他喝倒了,这明天赶早可还得干农活。”
“就那两亩破庄稼地,还不如我带安儿去山上打几只山鸡野兔来得快。”陈老三对待自家人就没多少耐性了,显然不乐意妇道人家插话。
“好好好,还说不得了。”陈三婶转身把另一手端着的饭菜递给少年,耐心招呼道,“安儿,快吃饭了。”
安儿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四方桌上的客人,听闻陈三婶的话才伸手接过碗,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埋头吃起来。
“陈叔,这儿就是万宁村吗?”盛语秋还想把话题续回来。
“对,就是那天高皇帝远的万宁村。离官道都有几里路,偏僻得很呐。”陈老三说话很有分寸,什么不该说似乎从未忘记,“来尝尝你们三婶的手艺。”
陈老三可谓是粗中有细,待客有道一样不缺。一来二去,盛语秋着实喝了不少酒。
几碗酒下肚,个中滋味不好形容。不过盛语秋好歹是弄明白了,万宁村村民本就稀少,住的也分散。所谓的村里事,大家都忌讳着。至于万宁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陈老三一直打着哈哈,不愿提及。
盛语秋估摸着今晚也问不出所以然了,随着酒劲,一阵倦意涌上来,把疲乏之意传遍周身,盛语秋抬眼看了看迟林。
迟林的目光没有迎来,她握着一只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青菜,虽是心不在焉,却也不露倦色。余光瞥到盛语秋的倦容,迟林在陈老三说话的间隙插了一句,“今儿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陈老三立马停下了天马行空的鬼扯,“对对对……瞧我这一高兴,耽误人小两口休息了。”
陈三婶抱着被褥,从一旁的小马扎站起,缓缓动了动腿,似是已经候了很久,“本来我还犯愁,这就一间空房……”
盛语秋顿时酒劲都褪了大半,耷拉的眼皮也撑了起来,她忙不迭摆着手道:“我就在厅里睡。”
陈三叔和陈三婶对视了一眼,似是犯了难。厅里面积不大,虽然没个像样的家具,但也少不了老旧的家具,除了走路的一条道儿,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又如何睡?
迟林状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拧起眉毛嘤嘤嘤:“盛哥哥,我一个人害怕……”
盛语秋瞪大了眼睛望向迟林,装柔弱是不是会上瘾?看着她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一瞬竟真的觉得她是怯懦的女子。
热闹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山风吹得窗户吱呀呀响,一丝凉意透过门缝,直把盛语秋吹得醒了神,心道:迟林怎么会害怕?她跑起来撒腿丫子谁也追不上好吗。
一屋子人却都盯着盛语秋,等她给个答复。就连安儿都似懂非懂地看着盛语秋。
“瞅什么瞅,你娶媳妇还早着呢!”老汉喝了酒更是咋呼,尤其对着孙儿更是不客气。
盛语秋稍作权衡。按她的意思,肯定是让迟林一个人睡,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些狼心狗肺呢……尤其是被叫了一句盛哥哥。
但要说陪着迟林一起睡……是不是显得太兽性妄为?带人私奔出来,还趁机占人姑娘家便宜,实非君子所为。
“我和你睡一屋,你,睡床。我,睡地上。”盛语秋挑了挑眉毛,对委屈巴巴的迟林说。
迟林倒是一点不怵,羞答答地点了点头,起身随陈三婶进了南边的房间。
盛语秋用力撑开眼皮,这女子太主动了,难道是贪图男色?好在都是女人。盛语秋站起身谢过陈老三,拿起剑向房间走去。
“姐姐,你东西掉了。”安儿在地上拾起盛语秋的腰牌,递到她面前。
盛语秋一把接过来,还好大家动作都快,旁人来不及看清。六扇门的腰牌,非京师之人鲜少见过,一般也只是内部通行或自证身份时用的着。安儿不谙世事,递来的时候腰牌又是背面朝上。
盛语秋细细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盛语秋摸了摸安儿的头,就像曾经摸着儿时的弟弟,不由得亮了眼眸,“哥哥明天带你出去玩。”
安儿的眼里闪过少见的光芒,他重重地点头,笑得灿烂。
终归是孩子……盛语秋把腰牌满把握着,遮得严严实实,又笑着塞到腰间。
礼貌地道了谢,盛语秋快步走到南边的房间。
“这间房是我家丫头的,从她嫁人,就一直空着了。”陈三婶提到闺女竟湿润了眼,看盛语秋来了,又收了收情绪接着说,“被褥都备好了,今晚委屈你们了。”
“不会不会。”盛语秋说罢,抬手一把搂住迟林的肩,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僵硬。
盛语秋本想趁着酒劲吓吓迟林,也算告诫她,一个姑娘家不要仗着自己跑得快,就肆意挑战男人的底线。
只是此刻,盛语秋踮起脚,这肩膀才搂得没那么吃力。
只觉得迟林高,却不想居然有这么高……好歹盛语秋也是七尺女儿,和迟林站在一起,却显得不太男人。
迟林对盛语秋此举却很是配合,敬业地把头靠在盛语秋肩上,直到陈三婶离开房间。
盛语秋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扶起迟林的脑袋。
她转身栽在椅子上,不再动弹,临了还丢下一句话,“别管我了,你休息吧。”
第4章
“你还好吗?”迟林轻轻推了推盛语秋。
盛语秋嘟囔着,“姐姐带你出去,你快出来。”
迟林:“……”
盛语秋微微一怔,轻轻睁开眼,她缓了片刻,“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原来方才是梦呓。
迟林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烂醉的盛语秋又秒睡过去了。她顺手从旁边拖来一把椅子,在盛语秋对面坐下。
盛语秋的呼吸柔缓,鼻翼轻动,睡得安稳。睫毛偶有颤动,似是拨弄着一潭月色,直把月光洒在安宁的夜里。
本来迟林很是排斥男扮女装这事,没想到在遇到盛语秋后,竟觉得女装还有点意思。
看着同样易装的盛语秋,迟林不自觉地靠近,他收起了伪音,“你说你一姑娘非要充大头,喝高了吧……”
迟林在第一眼看见盛语秋的时候,就识破了她的扮相。也并非是盛语秋太娘,只能说迟林见过太多嘴脸,这没喉结,音色偏细腻,又略有曲线的模样,迟林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迟林站起身,弯腰靠近盛语秋。他小心地动作,生怕扰了这一池秋水。
“看着挺清瘦,居然也不轻……”迟林把盛语秋抱到床上,又捶了捶后腰,“得找个机会换男装,不然总觉得自己变弱了。”
迟林帮盛语秋脱了鞋又盖好被褥,确信她睡得深沉,才在地上备好的茅草垫躺下。
山林的夜并没有想象的宁静,有虫鸣,有兽语。
盛语秋累极了,整整七日,她都没有休息好。借着酒劲,睡得昏天暗地。
“盛语秋!醒醒!”
盛语秋只觉得有人在拍自己,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她猛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是迟林,顷刻回过神来,警觉的眼神才稍有放松。
“怎么了?”盛语秋松了手迅速坐起身,被子窝在腹间。
迟林还没见过这么警觉的女子,也许有的人就是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哪怕面对的也是个“女的”。他不解地看着盛语秋,“你是猪吗?外面那么大动静,你还睡得着?”
盛语秋用力拧了拧眉头,迟林的表情让她清醒了大半,只有微微的头疼提醒着她曾经喝了不少酒,“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去看看,你在这呆着。”迟林站起身,又回头补了一句,“等我回来再睡!”
“我也去。”盛语秋想都没想就大叫了一句,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她掀起被子跳下床,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床上。床边地上的茅草垫上铺着一床略薄的被褥。
“嗯?那就别发呆了。”迟林停在门边,顺手把盛语秋的剑递给她。
“谢谢……”盛语秋接过剑诚恳地道谢。
迟林对这份谢意不置可否,他朝着门的方向微微侧头,“走吧。”
走出房间,可以感受到初秋的凉意。大门敞开着,厅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门窗洒在屋子里,四方桌已经收拾干净。桌角放着一只装满水的盆,盆边搭着一块抹布。
盛语秋环视四周,一切和初来时的布置差不多。只是陈三婶坐在小马扎上哭哭叨叨。
盛语秋皱了皱眉,她走到陈三婶身边蹲下,手轻轻搭在陈三婶的膝上,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陈三婶抬起脸带着哭腔说:“安儿!安儿不见了!”
想起晚上还曾答应安儿要一起去山里玩,盛语秋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什么时候不见的?”
陈三婶直起身子,抹了抹眼角泪,“看安儿睡着了,我就在厅里收拾。忙完了本想看看安儿是否睡得安稳,结果就发现他不见了。”
“我去看看。”盛语秋站起身,发现迟林也不见了。她朝着门口望去,并没有迟林的身影,想来他轻功好,武功应该也不差,盛语秋还是决意先去安儿房间。
安儿的房间在西南边,紧邻着盛语秋和迟林休息的房间。屋子不大,布置也少,算得上很干净整洁。只是木柜和抽屉多少都留有一些缝隙,没有关严实,像是有人小心地寻过东西,急急匆匆又小心翼翼。
安儿的床没有整理,被褥里的温度已经褪去。床边的窗户大开,窗台上还留着一些新鲜的泥渍。
如果陈三婶一直在前屋忙活,那么歹人自然是从窗子潜入了。盛语秋从窗户望去,屋后还有一条小道通往山林深处。这儿是万宁村,既然进院的路连通外界,那屋后的路应该是连通村里的。
盛语秋一跃至窗台准备追出去,转念一想从安儿失踪到现在少说也有一炷□□夫,怕是追不上了,于是又折回到厅里。
盛语秋走到陈三婶身边,陈三婶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像在期待归人,亦像在思念亲人。
盛语秋素来不愿欠人情,滴水之恩于她都会涌泉相报。不知是不是因为师父不在身边,盛语秋总是有不太好的预感,她觉得一切并不简单,又再次问陈三婶,“你们去寻安儿了吗?”
“我家老头子已经去了。我看林儿姑娘也去了。恩公……”陈三婶说着就从小马扎上瘫下来,一把揪住盛语秋的衣摆,“恩公帮帮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在天亮之前寻回安儿啊。恩公帮帮我们老俩口!”
盛语秋把陈三婶扶坐好,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帮你寻,但你要跟我说实话。”
陈三婶有些为难,她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们村一直弊绝风清,只是这半年来,总有年轻人突然就不见了。他们说是惊了山神,但凡村里有人不敬就会受到惩罚。一定是昨天老头子喝酒乱说话惹怒了山神。恩公你帮帮我啊,安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了。”
陈三婶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完全不似昨天精神的模样。
“我出去看看,你在家里等着。”盛语秋虽不曾养儿育女,也见了不少奇闻异事,但轮到身边熟识的人时,她还是百感交集。初到万宁村就遇到了案子,盛语秋也不知该喜该忧,可能终归是离回京的日子更近了一些吧。
盛语秋绕到屋后,看了看安儿房间窗户正对的方向,决定就从屋后的小道寻起。
入了夜的山林显得更为神秘。盛语秋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顺着小道,盛语秋很快到了一处路口,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树木、石头,最后蹲下身看着路面上的痕迹。
小道上有一些碎石,大部分是被踩实在泥土里,可是右侧路口的石子却有翻动的痕迹。如果只是寻常走路,一般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可是如果负重前行……
盛语秋露出笑容,站起身循着右边走去。
小道越变越窄,最终淹没在两侧的密林中,似是一条断头路。
盛语秋原地转了一圈,确认四下安全,然后用剑身拨开前方树木的枝丫。
透过树木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前面虽没有路,却是一片广阔的草地,草地远处矗立着一间略高的房屋。
盛语秋穿过遮挡的树木,背靠密林站在草地的边缘。
远处的房子,墙面光洁干净,颜色也新。不论是结构还是布局,都像是一座庙。这不禁让盛语秋联想到陈三婶提到的山神。莫非这就是山神庙?
盛语秋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却看见一个人从庙里出来。
这人身着白衣,在夜里更是惹眼。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又朝着庙后绕去。
盛语秋皱了皱眉,为什么迟林会在这。她也没有多想,快步跟了过去。可是待盛语秋绕到庙后,却不见任何人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循着阵阵香火散发的檀香味,盛语秋小心地推开庙门。虽然于她来说光线的明暗并不重要,孤身涉险也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她需要完全独立面对一切,告别依赖师父、听从安排的日子。
盛语秋一手持剑迈过门槛,步子迈得小。她还未来得及观察眼前,庙门就在身后砰得关上了。
盛语秋屏住气息,暂时停下了脚步。她从不随身带什么火折子,敌我同处黑暗里,黑暗就会成为她的优势。
庙内不大,布置上没什么特别,正前方是一座金灿灿的神像,神像表情和善,端坐正中,看上去不似陈三婶口中描绘得那般睚眦必报。神像前的桌案上有一个铜制的香炉,供着的油灯还亮着,把台面上的果物和吃食映得火红。
没有看到异样,盛语秋又往前迈了一步,却只觉得脚下的地板一陷。
“糟了……”
盛语秋脚下使力,顺势往后一仰退了一个身位,只见几只箭从左右射来,交叠于她刚才的站处。
盛语秋一脚踹在门上,却发现进来的门已经打不开了。
不容盛语秋反应,又几只箭在她的左右出现。她迅速拔剑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