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进右出!”盛语秋想起寺庙里都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抬眼往去,果然不远处还有一扇门。
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越发密集,毫无减弱之势。盛语秋还未纵身过去,箭已似下雨一般挡住了前路。
第5章
盛语秋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她贴着墙应付着面前的箭雨,丝毫不敢懈怠,似乎近在咫尺的出口却难以到达。
砰的一声,进庙的门竟在盛语秋身边开了,月光散落在地。
快速旋转的白衣犹如伞面,把射向门口的箭都挡了下来。电光火石间,迟林抓住盛语秋的手臂,生生把她从庙里扯了出来。
也许是太着急,迟林没注意力道,盛语秋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庙里箭声簌簌,没有减弱之势。伴着树枝的折断声,入口的门骤然关上。
盛语秋的心突突跳着,她曾经设想过各种死亡的可能,比如被毒杀、被暗算,甚至被处以极刑,只是从未想过被乱箭射成马蜂窝是何感受。
确定盛语秋站定了,迟林才轻轻松了手,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白衣,上面破损的地方多不胜数。迟林刚才就是用外衣作为掩护,为救出盛语秋争取了时间。
迟林嫌弃地看了看衣服上的破洞,无奈地抖了抖灰尘又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盛语秋平复情绪。
盛语秋往后退了一步,与迟林保持男女间的礼貌距离。她收敛了心跳,闷声道,“谢谢……”
“啊,我不会演哭戏,不然还是替你收尸来得方便些。”迟林不愿苛责,只是说笑道。
盛语秋没有抬头,她的眼里没有焦距,散落在脚边的草地上。
迟林扬了扬衣袖,打断了盛语秋的思绪。
“安儿是不是凶多吉少了?”盛语秋眉头紧锁,自己都应付不了,何况是孩子呢。
迟林侧眼看了看庙,“等天亮再说吧。”
天亮……盛语秋想起陈三婶那句“天亮之前寻回安儿”。她反复思量,不论是多年办案的直觉,还是女人的第六感,都让她觉得不舒服极了,可是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
“还舍不得走吗?”迟林把脸凑近盛语秋,他鬼使神差地捏了捏盛语秋的脸,像在确定她是不是还有觉知,“摆明了是陷阱,这户农家有问题。”
盛语秋仿佛如梦初醒,一个农妇怎么可能说出“弊绝风清”,扶起陈三婶时也发现了她的手只是些许松弛,并没有农妇应有的粗糙。
细思极恐的一切,让盛语秋脊背发凉,“你是如何发现陈老三家有问题的?”
“直觉啊……”迟林并没有像盛语秋在脑海罗列出一个个疑点,他的脸上没有讶异,甚至还藏着笑意。可这笑容在盛语秋看来更像是掩饰。
盛语秋被山风吹得头脑清醒,随着对农家的疑问浮出水面,她想起陈老三进门前,自己意识到的问题——迟林不像个女人。
盛语秋决意顺着迟林的话试探一番,“直觉吗?不过我听说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那也不比盛哥哥聪明。”迟林往前一步,顺势要挽住盛语秋的胳膊,瞬间吓退了盛语秋的疑虑。
盛语秋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决定不再疑虑这些。对她来说,查案最重要,回京最重要。迟林是男是女,或许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像他的面纱一样,多此一举。
“回去吧。”盛语秋动身折回密林。
迟林却挡在了盛语秋面前,“还回去?你不怕吗?”
“难不成睡在树上?你要是怕,就别跟着了。”盛语秋把剑收回剑鞘,她哪儿是为了回去睡觉,不过是想迎难而上,回去一探究竟。
“有盛哥哥在,我不怕。”迟林嗖得站到盛语秋身侧。看着盛语秋嫌弃的模样,他更是戏精附体,叫嚣道,“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回去的路似乎近了很多,穿过深夜的小道,俩人绕回农家。
盛语秋正欲迈入院子,迟林却拉住了她,极度认真地叮嘱道,“不要提庙。”
盛语秋似是习惯了迟林总在背后袭击,这次淡然得多,只是在嗓子里挤出一个“嗯”。
陈三婶还坐在那儿,仿佛从来没有移动。看见毫发无损的俩人,她的眼里有些错愕,转眼又流露出哀怨,“恩公怎么样,寻着了吗?”
迟林轻轻摇摇头,算是回应。
“外面太黑,我们四周都寻了,并无所获。”盛语秋坐回了四方桌,只是此刻,这落脚地却没了来时的温暖和心安。
陈三婶用双手在脸上摩挲了几下,缓缓站起身,她注意到迟林残破的外衣,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不打紧,就是摔了一跤。”迟林心有余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那个处变不惊的他。
陈三婶走到四方桌另外一边坐下,腿撇在长条凳外侧,“这一年来,村里丢了不少男娃娃。我也不曾想这事会落在我头上,真是造孽啊。”
“盛哥哥,要不你也穿女装吧。”迟林顺嘴接了句,既然丢的都是男娃娃,听上去女装就是护身符了。
盛语秋一时没接上这脑回路,迟林这天真烂漫还演上瘾了?盛语秋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变着法儿骂了。尤其这会儿还是女扮男装,盛语秋对类似娘娘腔、换女装之类的字眼很是敏感。
像是适应了迟林打岔的节奏,盛语秋索性没有理会他,她虽对陈老三一家存有疑虑,但在心里依然期望安儿可以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平安无事。也不知盛语秋在安慰自己还是别人,“虽是失踪,但也未必遭遇不测。”
陈三婶又哆泣起来,“我本是个官家小姐,却违背父母之命,和所爱之人私自逃了出来。这一逃便是几十年,都要忘了家的模样。”
盛语秋一瞬觉得许是误会了陈三婶?若是闺阁小姐,自然读过些书,也自然可能双手细腻。盛语秋追问道,“为什么不回家呢?再怎么说,那儿也有生身父母。”
盛语秋不是家长里短的人,作此提问,实则是因为同病相怜。
盛语秋十二岁离家出走,来到说书人口中的京师。迄今已过去了七年。她不是没想过要回家,只是还没找到一个好的理由。
“我哪儿有脸回去……”陈三婶泣不成声,满目都是这些年的不易。
盛语秋不再说话,这种感同身受让她动摇了最初的怀疑。盛语秋不愿再细想,她的目光飘向迟林,像是在探寻他的判断。
迟林并没有什么同情,多年的宫闱生活,他早就见惯了这些眼泪,几分真几分假,从来都是难以断言。他的眼里只有是非决断,不掺杂情感。迟林淡淡地说:“去睡会儿吧,明天我们再帮着寻人。”
盛语秋的心里五味杂陈,若非迟林的一个“睡”字,她早把休息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她站起来拍了拍陈三婶的背,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们先回房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敲门。”
陈三婶没有回应,只是趴在四方桌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悲伤都倾泻而出。
回到房间,盛语秋又坐回了那张曾经让她秒睡的椅子,只是这一次她却没了困意。
迟林干干脆脆地走到茅草垫边,一骨碌就坐了上去,丝毫不顾及形象。
盛语秋对于迟林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功夫已经见怪不怪,她只关心案子,“你还觉得他们有问题吗?”
“管他呢,睡觉。”迟林伸了个懒腰,顺势往地上的茅草垫一躺,“天亮再说。”
盛语秋轻轻踢了踢茅草垫,“你一姑娘家别睡地上,容易着凉。去床上睡。”
迟林翻了个侧身,摆摆手不再动作。
盛语秋见叫不动迟林,就去床上躺下了。她闭上眼睛,陈三婶的话却言犹在耳。
当年来到京师,盛语秋遇到了正在办案的郑南枫。那时的郑南枫不过是个小捕头,却收留了她一个女娃子,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女娃子。平步青云的郑南枫最终成了六扇门左少卿。而跟班盛语秋也凭借一双“鬼眼”,成为闻名京师的女捕快。世人皆以为上天眷顾盛语秋,赐给她一双明目,却不知盛语秋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弱听。
盛语秋从未向人提及此事,也只有郑南枫和六扇门的几个老人知晓此事。
盛语秋靠着察言观色、辨识唇语,断案查疑。这七年,郑南枫一直在,是师父,更像兄长。
盛语秋在胡思乱想中睡意渐浓,她真的太累了。
第6章
清晨,阳光洒进屋里。
盛语秋缓缓睁开眼睛,抹去大脑片刻的空白,想起自己身在万宁村,她猛地坐起身。
迟林已经不在屋内,茅草垫上的被褥叠得整齐。
盛语秋看着窗外,日光初显明媚,时辰比她计划的晚一点。若是以前偷闲睡到了辰时,师父定会敲打一番,盛语秋不禁喃喃自语道,“还好师父不在。”
清晨的山林里没有浓雾,一切都显得清亮明晰。
盛语秋来到前厅,几个屋子的门都开着,屋里却没有人,犹如天赐良机。
想起陈三婶恰逢其时的解释,盛语秋的怀疑渐渐凝起,大概是一切都太完美,不待探寻的答案才是最大的问题。盛语秋决定趁着屋内没人寻一寻线索,她小心地走到陈老三和陈三婶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不多,看上去都有年头了。所有的物件都很规整,从床铺到桌面。炕头边摆着一些针线,还有陈三婶昨天忙活的女红。
盛语秋拿起织物,这件条形织物上的绣纹并未完成,但可以看出大致的图案类似图腾。她紧了紧眉头,这些年都在京师附近,却觉得这图案似曾相识,若是见过如此特别的图案,盛语秋又怎会不记得。
在几间屋子都没有什么发现,盛语秋做了一个决定:回庙里看看,昨晚走得匆忙,定然忽略了什么细节。
盛语秋来到庙前,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庙门竟然大开着。庙内被打扫过,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没有散落的箭,哪怕一支。唯有墙壁和立柱上的箭痕提示着昨晚的一切真实存在。
在门外的角度,看不清庙内的格局。盛语秋犹豫片刻,还是决意进去一探究竟。
盛语秋迈过门槛站定,就没有再挪动脚步。于她而言,除了立柱遮挡的地方,已然能够一览全貌,此处也算是安全之地,就算有什么危险,也可以迅速脱身。
庙里的陈设再普通不过,只是桌案上的香炉里多了几柱香,已经快要燃尽。此刻没有骤然关上的门,也没有漫天飞舞的箭,盛语秋甚至有些怀疑昨夜是自己喝醉后的幻象。
抬眼望去,庙顶悬挂的幡旗上,有着特别的图案。盛语秋聚了聚目,这不就是陈三婶未绣完的图样吗……
盛语秋往后跨了一步从庙里退出来,一时没理出头绪。如果陈三婶和山神庙有关,那么她定然知晓庙里的机关,又为何要让盛语秋身处险境?明明盛语秋是帮她寻人的,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
八月天,青草郁郁。
盛语秋想起以前的案子,向来自己都是置身事外的。但凡成了目标,大抵因为离真相很近了。她不禁笑了笑,好像回京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盛语秋从山神庙退回岔路口。假设一切都是陷阱,那么岔路口的路面自然做过手脚,所以……另外一条路是否就是答案?
循着左边的路,盛语秋快步走了一炷香/功夫,终于到了尽头。
一片贫瘠的泥沙地边有一颗歪脖树,下方是断崖。而歪脖树旁还站着一个人,身着白衣。
盛语秋定了定睛,又是迟林。
迟林背对着盛语秋,站在断崖边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盛语秋缓缓睁大双眼,她不敢相信迟林的手上拿着的竟是瑄州城兵力布防图。瑄州城乃京师东南方最重要的城池,一直有重兵把守。如果心存歹心之人拿着这张布防图,甚至可能威胁到当朝存亡。
迟林似是听到了动静,迅速把图收进怀里。只是他还未转过身,身边就有一股剑气逼来。
迟林侧身瞥见盛语秋,本有意出手的杀招缓了下来,他闪躲到一侧问:“这是干嘛?”
“该问问你。”想起陈老三家是迟林带着去的,加之此情此景,盛语秋对迟林的身份也起了疑,她未待迟林回答,又提剑发起攻击。
迟林脚下功夫也不差,轻巧地闪躲开,又往后退了几步,距离断崖下的深渊仅有一步之遥,“我听不懂。”
盛语秋想只要把地图抢来,迟林自会说实话。她也不啰嗦,跃身直冲迟林的胸前。
迟林往侧边移,盛语秋一脚踏在崖边,石块散落,她顿时失了重心。
“小心!”迟林一把拉住盛语秋,用臂力将她拽回,俩人的距离近到近乎贴面。
盛语秋顿了顿,真有了可乘之机,她又手软了。想起昨夜也是在这样的拉扯下,迟林救了自己性命,盛语秋忽然顾虑起来,自己一个“男子”总不能硬生生在女人怀里抢东西。
可是都打起来了,总要收场的。
盛语秋眯了眯眼,抬手就扯了迟林的面纱。
她虽看得清迟林的长相,可是被扯了面纱的迟林依然有一处惊了盛语秋,那便是喉结。面纱略长,遮住了脖颈,盛语秋也没想过此处还能有千秋。
“你是男人?”盛语秋脱口而出。
从前只知道女人能生事,却不想是如此能生事。迟林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这份恪守的礼仪像是自然流露,“我何时说过我是女人了?”
“……你!”盛语秋开始后悔刚才的顾虑。
迟林却发现了乐子,“要不要……我对你负责?”
“你还有断袖之癖?”盛语秋恼极了。
迟林思虑片刻,眼前小公子模样的盛语秋还是挺可爱的,“我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可惜我不喜欢男……娘娘腔!”盛语秋是喜欢男人没错,可她却不喜欢喜欢男人的男人。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把迟林定义为娘娘腔。
迟林:“我几时娘娘腔了?”
盛语秋满目不悦,抬手出剑,对这来路不明的轻狂之徒,早该给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