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里的熟透的杏儿滚落,有的被摔破皮,汁水四溢,满地狼藉。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不能摔,摔倒就全完了,林故若心里咯噔一沉,迈大步冲了上去。
容磊紧跟上来,他们过来的速度极快,可不过堪堪几秒的功夫,老奶奶已然合眼,一动不动。
阳光将大地烤的烫人,林故若单膝跪在地上地上,早来不及去管自己舒适与否的问题了。
在容磊的帮助下将老奶奶摊摆成仰卧位置,林故若双手拍击老奶奶的肩膀,轻身凑道耳畔大声疾呼,“奶奶、奶奶,快醒醒。”
她得不到任何应答,容磊跪在左侧,把情况看在眼里,当即拨通了120。
“……7号门口,有人晕倒,目前的情况是。”容磊的话戛然而止,他干脆的把手机递到林故若旁边。
林故若一边眼睛看着胸壁的起伏,一边触摸着老奶奶的颈动脉,嘴皮子顺溜的报出现在的情况,“患者摔倒,意识丧失,没有颈动脉脉搏和呼吸,需要带AED(自动体外除颤仪)”
老人家身材瘦小,平躺在地上像是块干瘪、毫无生气的枯木,林故若换了姿势,双膝跪地,解开上衣的扣子寻找到两乳中线位置。
林故若是医学院毕业,成绩优异,然而本科毕业后林故若并没有成为医生。
所以急救这种事情她轻车熟路,但的确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可人倒在她面前,她就得顶上。
林故若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左手在下,五指展开,右手与左手交叉相握,肩臂与老奶奶胸壁垂直,开始用力按压下去。
“一、二、三……三十。”林故若停止第一组心肺复苏,为老奶奶清理口腔、开放气道。
她利索地取掉假牙,将头偏向一侧来保护颈椎,清理完毕,捻鼻抬颌口对口的做人工呼吸。
如此反复数次,老人家一直没能清醒,林故若就一直在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流程。
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落,丝质的连衣裙被汗水洇湿,贴附在脊背上,林故若不能停下,容磊则帮不了任何忙,他跪在另侧,垂眸安静的看着林故若实施急救。
救护车在十几分钟后呼啸而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拉老人上车,而林故若被容磊半搀着扶起来,腿麻站不稳跌进容磊的怀中。
她在烈日下跪了太久,除了那颗巧克力外基本什么都没吃过,又精神高度集中的做了十几分钟的心肺复苏,几近虚脱。
丝质的连衣裙下摆被地面磨出了毛刺,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林故若懒得再动,更不想在这时候和容磊闹无用的别扭了。
好累哦,她已经不想再继续努力了。
林故若干脆的反手抱住容磊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得贴挂在他身上,有气无力的呢喃着,“我走不动,你抱我上去吧。”
理所当然的像是每次事后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又非要清洁完毕才睡的时候。
容磊向来拿她没什么办法,此刻只心疼的打紧儿,手往下移,托握住纤弱的腰身,手臂卡在小腿处,半弯腰把人凌空公主抱进怀里,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救护车。
老人家身边没别人,他们只能跟着同去。
上了仪器后老人在救护车上即恢复了脉搏和呼吸,林故若才终于堪堪松了口气。
林故若手揽着容磊的脖子,在他怀里渐渐的找回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低声感叹道,“真好。”
“嗯。”容磊轻点头,用指腹去拨开她额前散落下来的湿发,接腔,“辛苦了。”
林故若与他对视,五指有些不安分地摩挲过容磊的后颈,“你还有巧克力吗?等下有我们忙的呢。”
“没了。”容磊摸出纸巾给她擦汗,又不咸不淡的抛出带着潜台词的邀约,“喜欢吗?我家倒是有许多。”
“古来贫者不食嗟来之食,今有我林故若不吃你巧克力。”林故若稍缓过劲来,浅笑着怼回去。
“真不吃吗?”容磊捏着她小巧的鼻子,压低声线威胁,“是不想、还是不敢?”
“区别不大。”林故若四两拨千斤的岔开话题。
两人在救护车上你来我往的小声闲聊,看起来毫不关心老人家身体状况,医护人员们忙,倒也没有关注他们的意思,更别提去呵责。
但容磊仍然抬眼解释了句,“我们是路人,看到这位老人倒地,为她拨打了120。”
嗓音低沉,磁性十足。
容磊自己是无所谓他人如何看待的,他不活在别人的视线里,喜恶都与他无关。
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林故若说两句,他介意别人怎么看林故若。
路见老人摔倒,奋力急救后跟车去医院,且愿意为此提前支付费用,算是尽到了作为陌生路人的全部情分,无愧于心,听天由命。。
总不至于哭天喊地,担心到手脚冰凉吧,大家又不认识。
上了救护车,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他们不添乱,自己呆着就足够。
“原来是这样啊。”护士小姐姐趁着转头放器械的间隙讲,“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林故若礼貌的回,她小幅度的前踢了下小腿,想让血液流通顺畅点儿。
容磊直接撩开裙子一脚,用手捂住了膝关节的位置,时轻时重的为她舒缓着。
林故若的膝盖跪到紫红,看得容磊怪心疼的,他自己平素都舍不得她这样跪。
温热的体温渡过来,林故若抽了下鼻子,把脑袋埋进容磊的颈窝里,肆无忌惮的嗅熟悉的沉香木味道。
这温存没能持续太久,救护车疾驰至医院,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两人谁都没带身份证件原件、加之和老人也没有实质性关系,急救室倒是直接进了,其他的事情总是要证件的,林故若和容磊双双打电话鞍前马后的找关系。
不同的是林故若是找人是万一老人没醒,需要做某些要证件的检查,能不能先做,而容磊找人则是希望对方帮忙买点儿湿巾和带件薄外套送过来。
关注的侧重点有本质不同。
好在林故若的急救没有白费,老人醒了过来,及时通知上了她的家人。
坏在老人和他的家属们反咬了林故若一口。
老人坚称自己是被林故若撞到的,颤颤巍巍的指着林故若说,“我记得,就是你撞的我。”
老人的女儿叉着腰,指着林故若咆哮问,“你要是没撞俺妈,会这样好心?”
林故若粲然一笑,她歪头靠着容磊的肩膀,单手按着太阳穴,自己拨了报警电话和打给律师,心想可去他妈的吧。
06年彭宇案里,孰是孰非究竟碰撞与否不得而知,可令人槽点满满直呼离谱的判词居然在十年后的今天,又重新上演了一次。
当年一审法官以“你不误伤她,就不会送她上医院”为依据,判处被告彭宇败诉,后来针对于路见老人摔倒“要不要扶”“究竟怎么扶”“家里没有千万家底别掺合”这类心酸的讨论屡见不鲜。[1]
林故若感慨曾过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遇到同样的境遇。
目前的诊断报告没有完全出来,已知老人断了三根肋骨。
肋骨断裂这事是林故若唯一认的。
心肺复苏为了保证胸外按压的有效性,需要至少按压五厘米,别说骨质脆弱的老年人,哪怕是青壮年都可能会断肋骨。
心肺复苏这堂课上,几乎所有医学生都被老师强调过“受伤总比死亡要好得多。”
林故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单纯的为老人指责是自己撞人而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给李念发了条微信消息,简明扼要的阐述现状,自己被人碰瓷了,顺便要李念把店里的监控一并拷过来佐证。
几分钟后手机亮起。
李念:[我本来有点儿难受,现在愣是让你给我整乐了,你跟容磊不出去骗人就谢天谢地了,还能让人骗了?啥玩意啊我的妹。 ]
林故若:[……别问,问就是我现在信命了。]
老人家属自然也是叫了人来的。
二十分钟后,以几个中年妇女为主力打头阵,七八个脸色铁青的男人怒目而视,对上了林故若一行人。
四个人对十几个,人数上对面占压倒性优势。
当然除了人数上有优势,其他啥也不是。
李念正在问林故若到底什么情况,为首的中年妇女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的模样。
林故若粲然一笑,刚准备上前给她递自己家殡仪公司的名片,让她需要多联系,腰间就被扣,眼前连带着一黑。
容磊眼疾手快的把人搂到自己怀里,顺便挡住了她的视线,咬耳低吟,“别看了,会弄脏了你的眼睛。”
“你们他妈的逼逼什么东西呢!”林故若这抹笑意激怒对方,身后的壮年男性把掰着手示威。
容磊冷漠地瞥了男人一眼,薄唇轻勾,他五官生的凌厉硬朗,即便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也掩盖不住周身散着的戾气,“我不喜欢在医院动手,等下出了这门,我们可以说道说道。”
壮年男性体校毕业,接了活来这里壮人声势,对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他自认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没怕过谁,却在这阴鸷的眼神里节节败退下来,不由自主地别开眼。
壮年不想示弱,梗脖子口不择言地叫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你知道个屁。”
“……”容磊怔愣片刻,理性反思,是他哪里表现有问题吗?自己和林故若的关系还不够明显吗?
“这我女朋友,我是她男朋友。”容磊分开解释,接着目光如炬。
十分严肃的强调道,“我们是情侣关系,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第三章 。
医院的走廊里不甚明亮,两拨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严肃的宣示主权方法震惊而沉寂了片刻。
林故若的眼睛被容磊的手掌捂住,剩下的四感变得敏锐起来。
她没有否认,而是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眼看着两方准备开骂,摩擦上升估计会有人控制不住自己动手的情况下,是不该拥有这样的旖旎的想法的。
可林故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纵然相识数年,这颗心依然为容磊而跳动,抑无可抑。
幸好眼睛被捂住,否则林故若掩饰不了什么,她在这个瞬间破功。
十六岁认识以来,关系变化过几次,没变的是他们近乎日日夜夜有纠缠和联系。
过去的两个月冷战是他们唯一一次超过两天没联系对方,足够磨人,但终究无法彻底决断,没经历过好好的告别,是闹脾气般得赌谁先低头认输。
这场冷战里,林故若先开口说第一句话,容磊则先低头把他们的关系在众人面前拉到他喜欢的位置上。
谁都不是赢家,谁也没有输到涂地,平局快乐。
李念诧异的看着易轻尘,易轻尘眼神复杂,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也不算多可笑,毕竟塑料夫妻,貌合神离,才离完婚,不知道自己闺蜜和前夫的好兄弟竟然不是炮友,而是恋爱对象这种事,似乎真的不是很难接受。
警察原本在和医生了解情况,见状匆匆赶来劝架,安排两拨人分别站走廊一侧,防止发生肢体冲突。
长椅只剩最边角两个位置,林故若瘫坐在最边上,容磊大剌剌地坐她右侧,手伸长虚搭在她肩头。
李念和易轻尘靠墙站在她左侧,大家要等老奶奶的全面检查结果出来。
“后悔去扶吗?”林故若原本半挽的长发不知在什么时候散落开来,容磊用手指绕起一缕。红棕色的长发柔软顺滑,从手上滑落,他就又勾挑起来,玩得兴起,随口问。
“不后悔啊,我要后悔什么?我是宣誓过两次医学生誓言的人呢。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1]” 林故若摇头,语气轻快,“你让我看着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我放弃去急救她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单纯的压断肋骨的问题,我承认是我压断的。但你要是咬定是我撞倒才去急救,才陪着到医院来的,那我家殡仪馆的大门,永远朝他们全家敞开呢。”
“啧。”容磊冷哼,漫不经心的扫过对面一行人,他比年少时收敛不少,可骨子里的那股纨绔浪荡的劲儿掩不住。
察觉到他视线的壮年立刻警惕起来,五指握成拳,摆出防备的姿态。
这是壮年社会人的直觉,他为什么害怕呢?
容磊身材颀长清瘦,看着块头就不大,放话淡漠,不带脏字,算不上多狠辣。
更不可能是因为容磊长得帅了,壮年不是那种看脸的人,他看发型。
容磊剃了个寸头,穿熨贴的衬衫,配上那双漂亮但满载阴鸷的眼睛,端的是社会少当家才有的排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容磊之所以剃寸头,是因为某次听见林故若和人聊天,讲寸头才是检验男性唯一标准后才剃得。
单纯为了博林故若多看他两眼,与排面无关。
几分钟后容磊终于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林故若可以坦然无谓地把自己的努力喂了狗,他却介怀于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受罪。
容磊轻佻的笑起来,接着刚刚的内容与旁边人聊下去,“那的确没毛病,你可以放宽心,对面这群人没一个能逃开让你们家挣钱的呢。”
“那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人终有一死的,想从我这里骗钱,绝无可能,但我能赚他的钱,板上钉钉。”林故若从容磊腿上的购物袋里扒拉出盒柠檬薄荷糖,一口气吞四颗,用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吐槽道,“我明明用了两瓶漱口水,还是被恶心的想吐。”
容磊手指托抬着她精致的下颌,低头吻上去。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温恼人,唇舌纠缠间牵扯出丝缕的津液,林故若睁着眼睛承这个深吻,和容磊交换着呼吸,争抢赖以生存的氧气。
耳畔是模糊不清的声响,大概是对面那行人再骂娘,林故若放空自己,除了自己的心跳和搅弄带出的水声外,其他响动和视线尽数被隔绝在外。
时不我待,要接吻就接吻,谁要去管情势究竟如何?
他们贴得太近,睫毛轻颤会扫过对方的脸颊,鼻尖会碰到对方的。
“好点儿了吗?”容磊把这个吻拉得很长,吻到林故若眼尾泛红,泫然欲泣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