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有些远,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见花满楼斯文清雅的侧脸,微微露出了浅笑。
她拿着点心,低头看了半响,突然鬼使神差般地又回过身——渐渐远去的沈府,在视线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而那随风而舞的、是长长短短的白幡,还是袅袅上升的青烟,也已分不清楚了……
心兰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再看一眼什么。
花满楼的小楼还是那样静谧美好。
虽然现在又加了一个话实在不能算少的陆小凤。
这些天,铁心男还听说了,有人会叫他为陆小鸡。这个名字,倒比陆小凤要来得可爱一些……小鸡仔叽叽喳喳的有趣得紧,还能帮着啄虫子吃,有甚么不好?
当然陆小鸡本人是不认可这个名字的。
他只是啃着手里的红烧鸡爪,看花满楼跟铁心男两个人鼓捣花草……这实在是门复杂的学问,他自认自己做不好,还是看着好。
“说起来……我们这一走,何时归来也不知,这些花要是被你家的花匠养死了可怎么办?”陆小凤一边提问,一边偷偷将咬碎的鸡骨头埋进了土里,还美名其曰:做花肥。
花满楼正俯身浇水,头也没有回:“他们会用新的换上。之前我去成都府回来,便发现至少有四盆不对。”
他笑了笑,道:“我也只当不知晓了……花匠们又不是故意要养死的。”
——铁姑娘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慢慢缩了回去。
陆小凤仰着脖子朝她挤眉弄眼的,突然跑了过去,同花满楼勾肩搭背道:“有个你不大喜欢的人要来江南……不知你这来者不拒的小楼,可愿接纳?”
盲眼公子放下了水壶,微微叹了口气:“我想我应当不会不欢迎,至少他一定不会把油迹擦在我的衣服上。”
陆小凤讪讪地放下手,嘴角却翘起。
又去看还蹲在地上的白衣小公子,眨眨眼,以眼神询问。
铁心男缓缓站起身,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顿了顿,却道:“花公子,我认输了。”
——怎么可能把不会收缩叶片的叶下珠,养得如同含羞草一般呢?
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使出旁门左道,移花接木而已……譬如将两盆植物交换位置,再剪下叶下珠的珠子,粘到含羞草上。
本都要动手了,连陆小凤也凑过来暗戳戳帮忙打掩护,真要下手,又觉得这样怪没意思的……仿佛是在欺负花满楼看不见一般。
诚然,不论他是否看得见,凭他的智慧,也能第一时间想出其中关窍;如他的宽厚,也一定只会含笑承认她的“胜利”。
可这实在是……对他很不公平。
尽管谁都知道,花满楼自己是不会对朋友计较那么多的。
但他越好,她便越觉得自己不该,甚至有些惭愧于当初为争口气想的投机取巧的坏心思了。
“哦?是这样么……”花满楼轻笑着道。
温暖日光照得他清朗的眉目隐含缱绻,竟有些晃人心神:“纵然如此……我仍愿践行赌约,还望铁姑娘莫要推辞。”
作者有话要说: ——凤兰党在吗?好的不在。
反正新的协教又要出现了……啊好激动,我会不会被花花打?说不准是两个花花一起混合双打??管它呢,兰兰会保护我的_(:з」∠)_
感谢在2020-04-24 14:58:21~2020-04-27 16:0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程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菠萝吹雪
时值下午, 天色渐阴,远处隐有闷雷声遥遥传来。
白衣少年郎急步穿行在着急归家的行人中,一面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可能出现的碰撞, 一面举目搜寻着什么。
铁心男两只手都不得空。
左手臂挽着竹制提篮, 底部是鲜灵灵的蔬菜, 被肥瘦相间的排骨和褪了毛的乳鸽压着, 几根黄瓜纵向排在最上头……右手边, 一尾沉甸甸的鲫鱼在半空中晃荡, 鱼唇部串着根坚韧的草绳, 正绕在他双指之间。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刚从菜市里出来的。过去的好些天里, 都是由铁小公子外出采买食材做饭的。
花满楼本是推辞不安,被她一句“是朋友就不必客套”堵了回去;陆小凤对她总爱做鸡肉有所怨念,不过并不妨碍他吃得满嘴流油。
今日本是听说有客自远方来, 心兰还特地多买了菜,打算早点回小楼做顿丰盛的晚餐。
假如她不曾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抑或是没有选择偷偷跟上去, 现在应当已回到温暖的小楼里了。
——而不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后, 任由一阵阵雨滴落在身上,激起一阵阵战栗的冷意。
年轻男子身形挺拔,手中执一把漆黑如墨的古剑。
一身似不染凡尘的白衣, 或许从内衣到袜子都是白的, 雪一样的白, 连撑着的伞都是白绸所制。
雨势渐大, 他从容的步伐却渐渐放缓了。
而身后, 尾随一路的人已离他愈来愈近……
“花……”她嗫嚅着欲唤他,又莫名有些情怯。
一根纤纤玉指就快要碰到眼前男子精瘦的躯体,但终究没有触及。
白衣公子倏然停下脚步。
他们已离得很近很近, 近在咫尺。
心兰闻到一股属于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依稀像是傲雪寒梅。
年轻男子转过头来——
伞檐下,是一张清高孤傲的面容,眉目冷峻,生人勿近。
她愣了足有十几刻,才堪堪放下了颤抖的指尖。
本是半死不活的鱼掉到了地上,居然活蹦乱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
……两两相顾无言。
白衣男子略微蹙了眉,又或许本就是有些严肃的性子。
他深邃的眼眸直盯着眼前人,淡淡道:“你已跟了我一路。”
铁心男手忙脚乱地捡了鱼,干脆扔到了篮里,拿黄瓜压住了它,也不管会不会弄得蔬菜沾了腥气。
确保它不会再跳出来,她才抬起了头。
一开口,雨水灌进嗓子,声音更含糊不清:“……嗯。”然后就又不说话了。只觉得自己尴尬得恨不能被雨水冲走。
顿了顿,他耐着性子,又开口问道:“你跟了我一路,所为何事?”
铁心男觉得老天是在代她哭,为了她的愚蠢。
半响,她艰难地抹了脸上一把雨水,欲哭无泪:“抱歉,我……认错人。”
男子黑沉沉的眼珠逡巡她清丽的小脸,唇角紧抿:“那么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心兰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跟花无缺一样,周身三重雪却无关风月,且还能穿得这般好看。
虽则她自己女扮男装也是一身白,江湖里喜好出风头的年轻人也爱着白衣显风度翩翩……但决不似他们这样的合乎气质,超脱凡尘。
眼前这个人甚至是纯白,一丝异色也无。
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白衣人亦垂眸。最后,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西门吹雪。”他只留下了背影和一个名字。
——当代剑神之名。
铁心男原本其实是带了伞的。
花满楼事事考虑周到,在她未出门时便早早地准备好了雨具……可惜方才误以为巧遇某位白衣公子,光记得拿好买的菜,伞却遗失在了某个摊位上。
现下她已全身淋湿,又自恃身体康健,也懒得再绕路买把伞撑着。只在黑墙黛瓦的屋檐下走,姑且算是半躲着雨,直往小楼的方向去。
行至半路,却被一家店的老板娘探身叫住:“公子,这么大的雨,快进小店来躲一躲吧!”商家虽逐利,但淳朴的一面也不曾消弭。
铁心男朝对方笑笑,推拒道:“不了,反正也湿透了,干脆早些回去。”
保养得宜的老板娘看上去不知有没有三十岁,对她眨了眨眼睛:“姑娘家可不能轻易着了凉还不管,往后要有苦头吃的!”
心兰大惊,她没想到江湖外一个普通妇人居然能看破自己的女儿身:“这、我……”她脸有些红了。
老板娘和善地邀请道:“姑娘还是在我这儿歇息一会儿,暖暖身子罢……再不然,我这有伞,姑娘撑了回家去,待哪日天晴了再送回来可好?”
这么说着,她已转身从柜台上取了一柄新伞。
心兰粗略打量着店中环境,只见柜台旁排列着几十罐茶叶,头顶悬挂着十几只风筝,还有许多匹绫罗绸缎摆在里头,一直延伸到楼梯边……也不知道二楼放着什么。
这家并不是专卖伞的铺子,瞧着甚至可以说不曾见有几柄伞。除了从老板娘手中递过来的,便只有门边靠着的一把画着茂林修竹的半湿绸伞。
“这……这怎么好意思?”心兰接过,虽未完全撑开,却也能看出伞面上细细勾勒出几朵姿态妍丽的花,明明是黑白水墨色,却端的是明艳。
是极好看的伞了,同门边斜靠着的那柄似是同源,不像是专门出售的货物。
稍加思索后,她轻声道:“您让我直接买了吧,正好身边缺把伞……要不然,我可不好意思收下。”
老板娘浅笑微微:“白送都使得,何况姑娘还要出钱买呢?”顿了顿,她似是临时想了个价格:“三百文可好?”好像若客人说不好,还能同意降价似的。
这价格对普通油纸伞来说定然是贵了不少,但对这可称为工艺品的精致绸伞来讲,跟白送也没有太大差别。
心兰摩挲着光滑的伞面,犹豫片刻,忽而弯了眉眼:“那就多谢姐姐了。不过……我更想要那一柄,可以吗?”
老板娘微有些讶异,顺着少女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收起后斜靠在门槛边的那柄,抵着地面的伞尖还在滴水。
“这……自然可以。”老板娘答应得有些犹豫,却不像是由于不舍或吝啬,倒像是不确定自己能否做主。
少女垂下眼帘,飞快地弯了唇角。
少顷,心兰便撑着那把伞出了门。
——待女孩子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始终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的白衣公子才缓缓下了楼来。
“公子,您的伞……”老板娘的声音很低。
“无妨,我方才都听见了。”他微微摆手。
走过去,将重新放到柜台上的新伞撑开,徐徐转了一圈,顷刻间水墨牡丹盛开于眼前:“往后……用这柄就是了。”
瞥见他眉目缱绻,老板娘不解地问道:“公子何必如此迂回地待那姑娘?我瞧她性子直爽,恐怕……是很难体会公子暗中的一片心意了。”
白衣公子垂了眸,语气微顿:“她……并不想见到我。”
老板娘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呐呐不敢多言,只是道:“这样漂亮的姑娘家,喜欢使小性子……也是有的。”
花无缺微微苦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略一颌首,轻声道:“劳烦星奴姐姐为我演这一出戏了……小姑姑说她有些想念你,或许过些时日会出宫见一见你。”
老板娘——也就是花星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颤声道:“那……大、大宫主呢?”她甚至没功夫注意少主竟屈尊纡贵称呼自己姐姐,便是不提尊卑,这辈分也不对。
白衣公子眉目微凝:“大姑姑尚在闭关。”
花星奴明显地松了口气。
直到目送自家少主撑伞离去,她才失了气力般地倚在了门边,只觉手心滑腻全是冷汗。
移花宫人人都惧怕邀月宫主,无缺公子自然不会奇怪。只是她的恐惧却是另有原因,当年若非怜星宫主求情,她早已殒命……不可说,提之必死。
当年她与月奴情同姐妹,一同伺候两位宫主。不料后来,向来柔顺温柔的月奴竟与邀月宫主费心救回并倾心的江枫公子相爱,后私奔叛逃……
具体发生了什么,星奴并不清楚,可是想也知道:他们两个怎么逃得过移花宫的追杀呢?唯一的出路在于江公子的义兄,燕南天这位绝世高手。
可惜,燕南天后来失踪,据说是去了恶人谷遭了暗算,而月奴江枫惨死却是毋庸置疑。彼时怜星宫主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回宫,邀月宫主也在一旁冷着脸听那婴儿哭闹,竟宣布这将是她唯一的徒弟。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无缺公子的身世,当年那一批宫女几乎都被处死。只因宫主要从小交代一个可怕的任务给公子,命他去杀一个“移花宫的仇人”:江小鱼。
——可他们,本是亲兄弟呀!
花星奴不敢说出真相,她甚至盼着邀月宫主永远不要将自己记起,自己怎么敢阻挠她的钧令?!
只隐隐叹息:兄弟相残的那一天,若能永远推迟,该有多好。
……
等铁心男晃晃悠悠地回到小楼,已比平常要晚得多。
陆小凤身上穿戴好了蓑衣,正要出门寻她。
她笑嘻嘻地把提篮往他手里一塞:“放到小厨房里,记得另外拿个盆装鱼,我去换身干衣服!”说罢竟宝贝似地捧着湿答答的雨具上了楼。
“……”淋成了落汤鸡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陆小凤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许多女子天生就令男人看不懂。
花满楼踱步过来同他一起到厨房里,眉目温和:“今日铁姑娘又买了鸡?”
陆小凤翻拣了一阵,将荤素分开装好:“没有,倒有两只乳鸽。”他唇上两条眉毛撇了撇:“原本我已下定决心今天决不吃鸡肉……看来她今天没打算亏待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