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正酣的陆小凤便代为饮用了,总算没有浪费这难得的佳酿。
酒过三巡,白衣剑神突然道:“你可知,这酒从何而来?”他问的自然是陆小凤,但桌上的另两位也难免被吸引。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唇边油亮的“眉毛”,笑了:“都说西域多美酒,你莫不是刚从那儿回来罢?卖酒的胡姬当真那么明艳惑人?”
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此酒乃是恶人谷所出。”
陆小凤笑不出来了。
只觉得美酒醉人的芳香好似变成了有毒的迷香,但惊诧也就那么一瞬,下一刻,他又面色如常:“不错,恶人谷的酒果然不同凡响!只要你别告诉我……是你西门剑神逼着那不吃人头李大嘴所酿啊。”
西门吹雪淡淡地笑了,唇角弧度一闪而过:“自然不是,只是昆仑山脚下一处普通民居所买,屋主贴补家用而已。”
心兰好奇道:“去恶人谷做什么?难道那儿附近的酒比较好喝?”
剑神很平静地看着她:“杀人。”
铁姑娘沉默片刻,小心翼翼试探道:“你……屠谷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含笑微微:“我想不会,西门庄主的杀气并没有那么重,十大恶人若被追得逃窜,江湖中也不至于毫无消息。”
西门吹雪闻着葡萄酒的异香,闭上了眼睛:“我此去只为杀当年“虎林七太岁”中唯一的漏网之鱼——巴蜀东。可惜去了才知,他早已死在恶人谷中……不过阴差阳错,我得知他们交好的另一个江湖败类,正藏匿江南。”
陆小凤挑眉:“哦……原来你不是特地来瞧我这个老朋友的。哪个倒霉宵小,竟被你盯上了?”
西门吹雪理所当然道:“采花贼的朋友,自然也是采花贼……”突然的停顿后,他补充道:“跟你我倒是大有不同。”
听懂了言外之意的心兰捂着嘴巴,忍不住笑了。
花满楼亦是神色温和,带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陆小凤看着他们,撇撇嘴,无所谓地跟着一起笑了一阵,方继续问道:“你来找我,真是只为饮酒……一点儿没想我?”他挤眉弄眼的坏笑。
西门吹雪避开了对方凑过来的油腻爪子:“是想要你这个聪明人,想个法子,帮我把那采花贼找出来……他多活几日,我总觉得心里不大痛快。”
剑神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一刻,心兰确定自己感受到了花满楼所说的“杀气”。
众人沉默了一瞬后,陆小凤与花满楼齐齐开口。
一个道:“那人姓甚名谁?我倒不晓得自己听没听说过。”
另一个道:“是何人?我回江南日久,却不知有此等恶贼躲藏于此。”
西门吹雪抿着薄唇,眉目冷峻:“江湖人称其为采花蜂。他行踪隐秘,真实姓名并不可考,只知道近些年已祸害过许多良家女子……奸丨淫后还要杀人灭口,待天亮后,那些女子的家人只能看见不堪的尸身……身上都扎了一根粗针,名曰:黄蜂尾后针。”
他的语气没有平铺直叙,但依旧令人义愤填膺,尤其在座还有一位铁女侠。
“我听说过这个人……”她努力搜寻着记忆:“大概是前年,小仙女张菁刚在武林中扬名的时候,曾立誓要除之而后快!可惜采花蜂不知是不是怕了她,从此便销声匿迹,似乎再也没有过消息。”
花满楼微微皱了眉头:“像这样胆小如鼠的贼人,混在繁华市井之中,确实不易察觉……我更担心,他隐姓埋名后并未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只是做得比从前更隐秘。”
陆小凤嗤笑了一声:“哈,江南……江南这样人杰地灵之处,如何就成了这些武林败类的好去处?莫非是嫌弃我们花七公子脾性太好了吗?”
花满楼垂眸:“我纵然是个年轻的瞎子,江南大侠江别鹤难道也没有半点威慑?确实有些奇怪……看来我们也不必着急启程,眼下揪出采花蜂才是要紧事。”
西门吹雪没有问他们本打算要做什么,他并没有很强烈的好奇心。不论是练剑还是杀人,他向来都是十二分的专心。
所以他只是微微抬眸:“陆小凤,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想出办法来没有?”
“……有。”
“什么?”
“既然他要做缩头王八,那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陆小凤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笑了:“花满楼,我们想到了一块儿去了,是不是?”
温良公子轻轻牵起唇角:“但引蛇出洞的人选,却还有待商榷……且我们决不能出现在台前,吹锣打鼓的好戏还未上演,切不可打草惊蛇。”
陆小凤朝着绿叶堆里唯一的一朵红花望过去,悠然道:“这个倒简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喽。”
铁姑娘深感莫名,问他:“你又看我做什么?”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小胡子,低下头状似腼腆道:“自然是因为你特别好看。男装好看,女装更好看。”
他叹息一声:“唉,像你这么美的姑娘走在大街上,不用敲锣打鼓,也会有人来看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西门吹雪也静静看了她半响,突然道:“但还是越热闹越好……最好能把整个江南的人都吸引过来,谁知道采花蜂会躲在哪里。”
心兰终于听懂了:“……你们是想要我好好打扮一下,弄个比武招亲什么的,再派人宣扬出去,好把采花蜂引出来?”
陆小凤连连摇头:“既然是缩头王八,哪里敢光明正大的爬出来?就算他敢上台……恐怕他都不一定打得过你!最难办的是,我们要如何分清哪个是王八,哪个是鳖?”
这说得也颇有道理。
心兰发现陆小鸡此人看着不怎么着调,脑子原来还是挺好使的,也难怪会是花满楼的至交好友。
白衣剑神的脑子显然也不慢,他微微挑眉:“若是十里红妆招摇过市……岂不是更惹人注目?”
花满楼尚在凝神思索,陆小凤已拿了手上竹筷敲起杯碗来:“十里红妆十里长,花轿浪得十里狂,喜糖撒得十里甜,老酒飘出十里香~妙哇!”
铁姑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反问道:“那、你们打算上哪儿给我找个新郎官出来啊?”
此言一出,本是活跃的气氛突然诡异的沉寂下来。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神态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唇边笑意清浅:“要在短期内筹备好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对花家而言,并非难事。”语气温和,旁的一句也不说。
西门吹雪侧过头看他,微微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小凤把他二人来回看了几遍,又看了“新娘子”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终归我们三个都太有名气,一查便知,是做不成你的夫君的!怕是到了洞房花烛夜,那采花蜂也不敢来触霉头。”
——废话,刚才就提到过小心打草惊蛇了!
铁姑娘无奈地摇着脑袋,默默腹诽道。
“要我说,与其办喜事,不如弄个排场极盛大的丧事……”她托着腮,认真思量着可行性:“新娘子可是要盖着红布坐在轿子里的,想‘招蜂’引蝶岂不是显得很刻意?我若披麻戴孝便可大大方方当街过路,再把故事编得惨一点儿,不愁风声传不出去呀~”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似乎被说动了,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且这件事毕竟需要铁心兰做饵,自然应当尽量顺着她的意思。
陆小凤亦沉吟着,忽而一本正经地问她:“唔、这样好是好,只是……令尊令堂会不会生气?”
铁姑娘被他这句话噎住。
虽然觉得记忆里的娘亲那般温柔可亲,在天有灵不会生自己的气,至于老爹狂狮铁战的性子……应当,也是无所谓的吧?
犹豫片刻,她满不在乎地眨了眨眼:“那……就换成望门寡好了。”想想看,还没过门就被迫为夫守灵,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于是事情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陆小鸡用筷子敲杯碗时说的那段话,出自何晓道的《十里红妆女儿梦》。【2】望门寡:即男女双方订婚后,未成婚而男方早逝,女方因此守寡。属于封建陈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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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不有趣吗?后续不期待吗?仔细康康,暗藏的凤雪楼修罗场它不刺激吗?明示:我,想被有内容的评论淹没……【远目】
第36章 、当街举丧
金乌缓缓西坠, 火烧云将半边天空染出绚丽的色彩……日落前一切,本都是祥和宁静的。
花无缺是被窗外连绵不绝的送葬声所吸引的。
唢呐这种乐器,其音色高亢嘹亮所向披靡, 在寻常百姓耳中, “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偏巧,这旁人的两件人生大事,移花宫少主皆无意观摩。
此刻,他忍不住用扇子微微支起了轩窗的一角, 实在是这支送葬队伍,已足足绕了此街整三遍,实在聒噪。
这远远一瞧, 当真非同小可。
街头涌过来的是支足有上百人的队伍,在这炎炎夏日却各个穿着又长又阔的整套麻衣……
围着那厚重棺木的都是健壮年轻的模样,似是豪富之家的家仆,身上的麻衣被染成了黑色。十数个乐人却着大红色,脸上露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吹吹打打着。
明明方才还是当街举丧,乐声凄厉哀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这奇特的队伍行到半途,唢呐声一扬,竟换了个极其喜庆的调子!
——到底是白事还是红事?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无所事事的路人甚至一路跟着他们走,也没见有人驱赶,便尽情看个稀奇。
白衣公子心里的疑问未必就比楼下的路人更少,可他如今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一道身影, 无心顾及其他。
走在队伍尾端的是个极年轻极美丽的姑娘。
她半低着头,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缓慢又小步地走着。无人敢冒犯这样一个貌若天仙下凡的姑娘,即便有小孩子好奇地想凑过去,也会被虎视眈眈的家仆粗暴地隔开。
穿一身单薄的白色轻纱;头上簪了初雪未融般的小巧白花为饰;连扣着盈盈纤腰的细长带子都只用了精致的银白绣线……无需如何描眉画黛,整个人都是清水出芙蓉般的剔透无暇。
正是这样简单到质朴的装束,更衬得她乌发红唇,肤如凝脂,姿容绝世,美得惊心动魄。
——而当她终于肯完全抬起头来时,不必哪怕吐露一个字,那双翦水秋瞳里溢出的哀婉已足够教人心生怜惜……
任是铁石心肠也该动容了,况他自认自己不过是个跌落红尘的凡夫俗子。
影影绰绰间,他目力极佳地捕捉到少女睫毛微颤,忽地落下一滴泪来。
花无缺听见自己心里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更深露重,灵堂里唯一的光亮便是牌位前的零星烛光和未亡人膝前的火盆。
“……我脚上好像磨出了血泡。”
铁姑娘跪在软绵绵的蒲团上,面上依旧保持着哀凄又柔弱的神情,语气极轻缓,却说得咬牙切齿,将怨气糅在可怜兮兮的哭音里。
扮成了个黑面家丁的陆小凤看了看她,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故意变粗,恶声恶气的高声喊道:“少夫人,老夫人交代过……这火盆今夜不能熄,元宝香烛不可断,否则我家公子在地下都睡得不安稳!”
少女低着头,默默地又拿了几张纸钱投进去,看火舌窜动着将它们烧尽,化作缕缕呛人的青烟。
陆家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抛下一句:“明早会有侍女来伺候您梳洗的。”便似是熬不住夜一般地大步离去了,还锁上了院子的大门,像是怕这被迫守望门寡的少女偷偷逃跑。
又过了好久,跪坐着的姑娘才嘤嘤哭泣出声,哭得肩膀都一颤一颤的,在这寒凉的夜色中真是弱不禁风一般的无助。
——她太沉醉于自己的悲惨身世了,都没注意到……
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直到男子的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慌忙转身,只瞥见一个面貌平凡的陌生男子,弯着腰,正瞅着她似笑非笑。
少女受惊之下竟跌倒在地,吓得花颜失色地叫起来:“你、你是谁?!”手上却已暗暗运力。
——只不知为何那埋伏的三人都没个动静。
男子瞅着她这副柔弱无助的小白花模样,一面缓缓揭开了脸上的人丨皮面具,一面直摇头叹气:“铁兰兰呀铁兰兰,几日不见,你这是想骗哪个倒霉蛋啊?”
“……”心兰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天晓得!这古灵精怪的小鱼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虽然被打断了思路,但是她很努力地继续演下去,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连连后退:“你…你究竟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再不走,我可就喊人啦!”
江小鱼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步步逼近,语气轻佻,还真像个采花大盗:“啧啧啧……小丫头,你不知道男人都有个毛病吗?女人越是叫,男人越是……兴奋。”
“……”铁姑娘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