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才继续,竟似有些吃力:“沈某此次广邀江湖侠士,便是想寻可靠之人圆我心愿。可叹泱泱武林,多的是伪君子与真小人,竟……只有移花宫少主可交托……自然,你们……你们也是极好的……只是我怕,误了你们啊……”他竟越说声音越低了。
陆小凤急急冲上前去,竟见他唇角缓缓渗出一缕鲜血,大惊道:“前辈、你……”
花满楼摸索着搭上了他的脉象,面色凝重:“这毒来势汹汹,我们须……”
沈轻虹摇了摇头:“我已算准了毒发的时辰……在花无缺走后,也免他心中难受歉疚。移花宫……树大招风,我不想他被人用我的死攻讦。”
他疲惫的目光直直望着房梁,突然间老泪纵横:“唉……我这一生,自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实在对不起我发妻和妹子啊,怎能不赶快去阴曹地府向她们赔罪?!”
他仍旧在吐血,话语却奇迹般地又清晰起来,恍若回光返照:“临死前见到江湖中还有不少年轻俊杰……心下,亦是欢喜。”
陆小凤听着很不好受,他知道现在救人兴许还来得及,便劝道:“前辈既是英雄,难道不惧死,却怕生?夫人与小姐的仇,若只靠旁人记挂,万一……”
沈轻虹苦笑着:“你们以为吾妻与妹是被人害死的?不、不是……”他又咳了口血出来:“可笑哇,我这个无能的罪人啊,倘若不归家,我的妻子……反倒不必为了维护我的名誉自行了断。我的小妹……也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弄得疯疯癫癫,失足坠亡!”
闻言,花满楼向来温润的面庞也布满了错愕与动容:“竟、竟是如此……那么,前辈是有何遗愿未了呢?据我所知,当年犯案贼人已死,是令夫人亲自查看的尸首。虎林七太岁到如今只剩下巴蜀东一个,逃去了恶人谷……”
陆小凤咬牙:“我便去一趟这恶人谷。”
沈轻虹摇头道:“若要杀此等宵小,沈某自己便能动手……”
他气息逐渐微弱,两只眼睛凸了出来,声音颤得不像话:“是十八年前我押送的那批红货,见了我妻遗书才知,当年竟是疑点重重。我三远镖局是着了道了,镖主也倾家荡产赔偿,累得郁郁而终……哈哈哈哈,可惜如今时过境迁,已是死无对证……”
他惨然而笑,双目泣血,一字一顿道:“江琴,你这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狗贼……我…沈轻虹……死不瞑目!”
语罢,竟已气绝而亡。
只有一个名字,陆小凤与花满楼却预备双双踏上破案寻凶之旅——尽管他们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案子,毕竟连受害者也不能说清楚。
原以为此来是为找出沈夫人与沈小姐之死的元凶,毕竟双双暴毙未免太过奇怪……他们还暗中搜查了多年前两位沈府女眷被奸案的种种细节。
除了义愤,便只剩下对沈夫人的怜惜与敬佩。
沈夫人原是三远镖局镖主的小妹,由大哥牵线嫁给了当时声望正高的沈少侠。婚后,这对年轻夫妻感情甚笃,沈夫人与年幼的小姑关系更是亲密。
直到镖主接下了一笔大单子,想着若妹夫沈轻虹能护完这趟镖,三远镖局自然名利双收,更上一层楼。沈轻虹明知这批货实在太惹人眼红,但义字当头,与娇妻作别后便去了。
后来的事情江湖中人都是一知半解,只传闻十二星象盯上了这批红货,三远镖局没逃走的大概都死绝了……又传闻大侠燕南天介入其中,十二星象没能得手,只是沈轻虹与红货仍是失了踪迹,生死不知,只当是死了罢。
镖主同妹子变卖了不少家产,赔给了不知名的雇主,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三远镖局虽败落,但江湖中人对沈轻虹的寡妇和妹妹却依旧尊敬得很。
但败类总是不少的。
“虎林七太岁”中的一人看沈府没有男人,两个女眷又都貌美,按捺不住色心,先是偷偷迷晕了沈小姐,做了那恶事。后见沈府似是不敢伸张,以为她们娇弱胆怯,受了苦只会暗自咽下,竟变本加厉,还盯上了沈夫人。
这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子劝住了寻死的沈小姐,暗暗窥破了他的身份,勇敢地站出来号召武林义士缉拿贼人。在流言蜚语中,同小姑一直等着失踪的夫婿归家。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子,竟会在守得云开后选择自尽,以免“辱没”夫君声名呢?
沈轻虹虽不如燕南天登峰造极名满江湖,但决不是颠倒黑白的迂腐之人。他自责心疼尚且来不及,怎会对自己失了所谓清白的夫人与妹子有哪怕一丝苛责?
“沈夫人……她或许只是太累了。有时候,勉强一个人痛苦地活着……可能比杀了他更残忍。”很久之后,花满楼缓缓站起身,轻声道。
陆小凤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成功将沈轻虹怒睁着的双目合拢,只得苦笑道:“以前我总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好……倘若我死不瞑目,岂不是显得自己又无能又无趣?”
“现在呢?”花满楼微微侧身,他的面容已经很平静,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含着笑。
“现在我觉得……”陆小凤仰头,使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笑道:“我还是得活着,活着去做那些死了的人再不能做的事。”
花满楼微微牵起唇角:“愿同去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家女眷被虎林七太岁之一所奸,江湖群情激愤,包括小仙女在内都去追杀他们了,只剩下一个巴蜀东逃往恶人谷,沈轻虹是出于对镖主的义气才会用命去护这批红货,都是原著内容。镖主是沈大舅子,沈夫人对贼人的揭露与自尽,红货与江琴有关,则是我个人从原著内容发散思维的私设……有黑锅就给狗贼背,计划通!
我希望自己写的文章值得细看与重读,而不是看完就算的甜爽小段子,不然也没必要埋那么多细节了……希望大家不会因为这几章看不见情感戏而觉得无聊,评论都懒得留,上一章已经很冷了,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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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江湖相濡
前院依旧是吵吵嚷嚷的。
衣着整齐的仆从们穿行在吆五喝六的绿林人士身边, 连端菜上桌时都不敢抬头,放下就走,唯恐被他们拉住询问主家何在。
铁心男粗略看了一圈, 倒没见着移花宫女的身影, 琢磨着花无缺应当也未想引人注目,只是暗中来访故人。
正想寻个合适的去处等花陆两人回来,只听身后有人叫喊道:“欸,那年轻小公子!白衣服的那个!”
他也没管,直到有只手重重拍在了肩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在喊的人是自己。
铁心男转了身。
只见对方身量较高, 灰衣布袍,一副江湖人的打扮:“怎么,几日不见, 你已全然忘了我们几个了?”男子拍了拍胸口,又一指坐在不远处席上的好弟兄。
她自然也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却笑道:“怎会?小弟只是没料到几位大哥也在此处,且还记得我这个过路人!”
男人哈哈大笑,迎她一同过去。
这领头的大哥豪爽介绍道:“我是‘江北一条龙’田八、这两位是‘江南双剑’丁家兄弟。我们三人乃是结义, 到哪儿都是一块儿。”
——原来这三人, 正是之前在偏远小镇子上提起移花宫要追杀江小鱼的几个绿林好汉。
铁小公子一抱拳:“在下铁心男,川中人士……武动稀疏,还没有闯出什么名头来,几位大哥见笑。”
坐着的丁家两兄弟并不如何相像,但都很客气,只是脸已微红,显然又是喝了不少酒:
“唔, 原来是铁少侠……小公子瞧着年纪实在很轻,假、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
“是极、是极!三弟,我记得咱们最是崇敬的铁无双老先生,也是四十岁上下才名震江湖的,是……不是?”
“瞎……讲!你说的、那是江别鹤江大侠,铁老前辈而立之年就做了好几桩惩奸除恶的义事……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田八干了一碗酒,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扬名立万虽是光荣,但没有响亮的名头难道就不做事了?义事何分大小?”
他一抹唇,又给新认识的小兄弟面前的空碗里满上,豪气干云道:“铁贤弟你莫要多想,我辈又非那些穷酸文人,管它什么出不出名?路见不平,只管拔刀相助就是了!”
这些人虽武功相貌都是平平,没什么打眼的,在偌大江湖之中,此等人物多如过江之鲫……然而浅浅交谈下来,铁心男却觉得他们身上确有一股侠义疏狂之气。
——多少所谓的名门大侠,外表光鲜受人崇敬,背地里兴许远没有平凡江湖人来得高尚可爱。
原本只是正好寻个座位等人,慢慢地,她竟也被感染,加入到他们天南海北的有东无西的对话中去了。
诸如他三人前些年是如何在追杀“虎林七太岁”的路途中相识,后来如何联手端了某某处的匪窝,哪一日曾命悬一线却终是挺了过来……
铁心男一直以为自己离江湖并不遥远,听了他们说了这许多,竟似重新认识了此间江湖。
交谈正畅快,虽然已注意克制,但不知不觉也跟着喝了好几碗水酒,菜倒是没有怎么动。
又过了些时候,酒量较浅的丁家兄弟已趴到了桌上酣睡。一直拿酒当水牛饮的田八也眯起了本是炯炯有神的浓眉大眼。
铁心男正琢磨着告辞,到外头去醒醒酒,忽听田八一拍桌,大声道:“小兄弟你快瞧!那穿着白衣,手中执剑的……可是移花宫少主?!”
闻得此言,略微醉意顷刻消失无踪。
她跟着转头,竟真见了面容出奇冷峻的花无缺往这里走来……他在人群中实在醒目无比。
心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胀,刚要低头避过去,竟发现自己已被人拉着站了起来!
田八露出了一口白牙,边拉着她的细胳膊边朗声道:“听说这位花公子并不似那两位宫主一般性情,涵养极佳。来,铁贤弟……我们一同去拜会一下!”
铁心男涨红着脸推辞:“不,田大哥,你……你去就好了,小弟实在不敢跟移花宫的人打交道。”她努力想摆脱他的牵制跑回去,又怕动静太大反而引起注意。
——真是要命了!
原来认识太热心的人也会坏事。
“唉,铁小弟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扭捏!这可不好,大哥今日便要教你一教……大男人行走江湖,怎么可以脸皮这般薄?”
田八这么说着,已拖着她走到了移花宫少主十尺以内,周遭嘈嘈切切的闲碎私语都安静了下来。
实在是避无可避。
铁心男痛定思痛,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没出息,于是鼓起勇气抬头看过去——
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驻足原地,负手而立。
他的容颜依旧俊美,风采无双……只不知今日为何不复长久以来的温柔谦和。
黑如点漆的眸光淡淡扫了过来。
“……幸会。”顿了顿,他道。
然后略一点头全了礼数,便快步而去。
好似眼里并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目送对方背影渐渐远去,铁小公子咬着唇心道:难道他没有认出我来?还是……生了气?
她又被带回到了席上,按着肩坐下了。红晕褪去,白净的小脸浮出一丝失魂落魄的神情来。
田八清了清嗓子,粗糙的国字脸上竟有几分赧然:“那移花宫少主人,还真……真有些气度不凡,我被他这么一瞧,竟说不出话来了。”
“嗯。”铁心男轻轻附和了一声。
随后破天荒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慢吞吞地饮下。
这副怏怏不乐的心态,直到花满楼同陆小凤前来寻她时也没有好转。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心兰才勉强提起精神,询问二人有何进展。
不成想,却得知了沈轻虹的死讯和背后的种种隐秘。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好像连长吁短叹都嫌虚伪做作。
半响,只是低低道:“我们……这就走了么?”
花满楼温和地回答她:“沈家的后事,都托付给移花宫的人了。沈前辈一生磊落,却也并不想要人叩拜烧香,我们多留也是无益。”
“哦……”她有些茫然地应道,连手上的缰绳放松了都没意识到。
幸而栗子很乖巧地跟在前头两匹黑色大马后头,平稳地跑着小步,不需要主人费心地牵绳驾驭。
陆小凤看了她几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往自己怀里摸索了一番:“喏,接着!”他虽刻意喊的是“接着”,却特地驱马过去,将一个散发着香味的纸包塞到她手里。
铁心男怔怔然看他,一双杏眼乌溜溜的眨:“……什么?”
陆小凤嘿嘿一笑:“龙华寺的罗汉饼,据说是老和尚祈福过的吃食……”
他恢复了平时眉飞色舞的模样:“我们在后院临走时,看见有小厮偷偷摸摸想藏起来,不肯端给客人呢。下一处落脚地有些远,等等要是饿了,你就先用它垫垫肚子吧。”
说罢,也不等她道一声谢,就拉转马头,驱着身下坐骑快跑几步,跟花满楼并驾齐驱。
他倾过身,跟至交咬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