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现在甚至都不曾往角落放着珍宝的方向望去一眼,是当真没放在眼里:“在下立誓,决不透露半个字给旁人。”
献果神君还在犹豫,沈轻虹已经先行应下了:“好,就这么办!上去以后,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你这样叽叽歪歪的,莫不是不敢?”
老猴子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怯了,于是只能同意。
低下脑袋却眨了眨眼皮,内心默默思量着什么。
心兰瞧着他们三个人仿佛很痛快地达成了共识,皱着眉又靠着洞口坐下了。本想同花少侠说些悄悄话,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还是搂紧我的小笛子叭。
但立即在面对靠近的少年时意识到……那是他的笛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因为之前被猴子们扔来扔去以及坠崖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还回去时少女面露尴尬地整理着乱糟糟搅成一团的月白色穗子。
其实笛身也不是很干净,但这个就……实在没法子,没碎已经是极大的运气了。
无缺公子微微俯身,轻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在下就没打算要回来。且它害得姑娘受了这样一番罪,你便是敲着玩也使得。”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偏他说来就很认真。
心兰琢磨着一向爱洁的花公子或许是觉得这笛子太脏,再挂回腰间不太像样,讪讪收回了手:“那……等以后洗干净了,我再还你。”
花无缺的瞳孔闪烁了一下,突然轻轻拉住了眼前姑娘正要收回的手:“……等等。”
准确来说不应当是拉,只是温暖的指腹碰了碰她微凉的手背,一触即离……他是多么稳重守礼的君子呀,当然不会做出像个莽撞的少年郎那样一时情急便握住不撒手的事情来。
心兰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丝帕向自己递来。她接过来道了声谢,一手握着玉笛,一手就要开始擦拭。
白衣公子清俊的眉目凝固,僵了一瞬。
——这姑娘……他心底暗自发笑,面上却不动如山。无奈地将笛子从她掌心中拿走,挂回腰间。
待见她仍是以茫然模样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双清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随后展开帕子,细致又温柔地给她擦手。
又要尽量不触碰佳人的肌肤,又想将那原本最是白皙柔嫩的指尖擦干净,真是很不易。
因此他略微弯腰俯身,低眉时沉默又极专注,简直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地当做头等大事去完成。
铁姑娘向来自认是个没心没肺还厚脸皮的人,也被他这样耐心温柔的举动弄得耳热了……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她想。
他若遇见的是别的姑娘,应当也会待她这样好的。
再后来,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处,中间留出了一拳的距离。
心兰闭着眼睛倚着墙,困极却又睡不着。明明一贯是伶牙俐齿,却想不出话来冲破这凝滞的氛围。
反倒是无缺公子先开了口,大概他也察觉到了她辗转反侧的别扭心事,状似无意般地没话找话:“铁姑娘?”
“……嗯?”心兰背对着歪了脑袋,低低地发出一个音。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在黑夜里都显得极微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在崖上的时候……我依稀曾听见了笛声,是姑娘你吹的么?”
少女捂住半边烧红的脸颊,沉默片刻才闷闷道:“没有,我、我都忘了……你或许是听错了吧。”
“……嗯。”他低低道,声音格外的平缓。
修长手指抚摩着质地温润的笛子,唇边啜着几分温雅的微笑,眼底暗藏一片星辰。
“——呵!”老猴子在梦中嘲笑出声。
声音极大,就是不知道是在笑谁。
第8章 、后生可畏
天蒙蒙亮时崖上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心兰被轻轻拍醒的时候,献果神君与沈轻虹已笔挺挺站在了洞口附近,神色皆是激动无比。
“铁姑娘,荷露她们会在上面拉着你,若是爬不动也没关系,脚踩住岩壁,千万别松开绳索,记住了吗?”
守了一夜没好好入眠的花公子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只是此刻瞧她的眼神略有些忧心忡忡。
约摸在他眼里,自己是那种身娇体弱风吹易倒的姑娘吧……心兰揉了揉眼睛,乖顺地点头,抓紧了荡下来还在摇摇晃晃的粗绳。
她也就顺着他的好意,装成不敢往下看深渊免得害怕泄了力气的模样,也不曾分心看一眼洞口眼巴巴站着的三个人,一直仰着脑袋往上瞧。
又因为“没力气”爬,全靠两腿蹬岩壁借力。
崖上宫女们为了求稳,也一直在慢慢地拉。
沈轻虹一直在旁耐心看着。
移花宫少主更是时刻准备救人。
但献果神君快急死了。
他眼睛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动静是慢吞吞的龟速磨人得很,就像知他心急还故意逗他似的:“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慢?!这么点力气也没有?调整内息啊,难道半点轻功也不会?!”老猴子气得哇哇大叫。
心兰全当没听到,依旧是慢悠悠荡秋千一般的速度。
花无缺抿着唇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动作虽慢,尚没有气力不支的模样,距离崖顶大约还有一半的距离,应当不会有问题,才稍稍放下心来。
忽闻“刺啦”一声,原来是献果神君急得爪子在洞口的石壁上乱挠一气,竟抓了块半拳大的石头下来。
沈轻虹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我十八年都等过来了,你明知到了上面也不是我的对手,何苦急这一时?”
老猴子被冤家这么一怼,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咧着嘴大笑:“是极是极,为这‘一时’,我可已盘算了半夜了!”
话音未落,竟已将手中的石块掷了出去!
白衣公子的反应极快,在金猿星出手那一瞬已飞身要拦。只是他初入江湖心性纯正,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这样恶毒又巧妙的算计,终究失了先手。
想也未想,立刻纵身向下,去追因吃痛而松手坠崖的姑娘身影去了……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
献果神君自以为计谋得逞,打落那女子便能引得移花宫少主相随去救,他再趁机一掌击下扔在怔愣的老仇人,岂不是可以独吞红货再顺着绳索爬上去重获自由?
届时将罪都推给沈轻虹,死无对证。
可惜猴子虽精明,却也不一定能算尽人心。
沈轻虹从未放下过对他的提防,在他掌风袭来时侧身避开,再顺势一掌打出——十八年的争锋相对,就这样仓促地有所了结。
深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压得无法呼吸的少女连划动手脚都极艰难,窒息感迫使人张嘴,却只有刺骨的冰水咕嘟咕嘟灌进了胸腔……
失去意识前,她真有那么一刻怀疑要死在这里了。
且竟然是非常特殊的水葬。
不知过了多久,心兰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冻醒的。
睁眼发现自个儿正躺在浅滩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衫,光凭目视辨认材质,就知道这外衫乃是移花宫专人裁剪,与她身上所着衣裙完全相同。
——可是,这衣服的主人此刻又在哪里?
心兰咳嗽着左右四顾,却没瞧见那位白衣公子的身影。纵然知道对方武功盖世,看不见人,难免还是会有些着急忧心。
她扁着嘴干呕了几声,只觉得胃部全是冰水,偏也吐不出来。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除开被献果神君打的那一下,到现在肩膀处依旧是乌青的,别的胳膊膝盖等处亦有一些浅浅的擦伤,兴许是在潭中磕碰到的……眼睛进了水实在干涩得很,不用对着潭水去瞧就知道,定然是发红的。
少女拢紧了罩着身体的外袍,小心地活动四肢,慢慢往崖底茂密的树林中走去。
铁姑娘武功跟移花宫少主这般比起来是很不济,脑袋进了水却依旧还算好使:
既然他脱下外袍给昏迷不醒的自己披着,应当就是要告诉随时可能醒来的同伴,他也在崖底……否则同样都湿透了的衣服,也不能保暖,完全没必要呀?
不过好像他的外袍是比自己的衣裙干了不少……想到此处,心兰盯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裙摆,纳闷。
总之花公子肯定在这树林附近,或许是在寻找上去的道路。将她一个人留在潭边,他是一定不可能走远的。
她想喊几声名字去寻,好早些与他会合。却发现嗓子好像伤着了,一要大声便有些刺痛,只得作罢。
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崖下的参天古木真是不少,遮天蔽日一般。
心兰本想通过日光推测大致时间,仰头却见粗壮树枝互相盘虬勾连,只有少许细碎的光线从叶片的缝隙里流淌到地面。
树林里有些潮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风寒发作的前兆,身上似乎比方才在水潭边还要冷……冷得铁姑娘打了个哆嗦。
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回到原地,免得错过了那位不知所踪的白衣公子。
却不知水潭边,移花宫少主正跟一个绿衫少妇打扮的貌美女子说着话。
那妇人似乎是崴了脚,半倚在地,抬着头泪光闪闪地与近在咫尺的清俊贵公子说着话,时不时拿着块帕子轻轻擦拭眼泪。
她大约二十来岁,总之不该超过三十岁,有股子性感又娇媚的风韵,素色的衣裳则为她压下了过于轻佻的气质,增添一丝淡雅。
花无缺背对着心兰的方向,此刻正微弯下腰,状似有些急切地跟那绿衫少妇说着什么。到后来,甚至伸出了一只手臂,似乎欲扶起对方。
——他还真是待天下女子皆是一般好呀。
铁姑娘在远处看了半响,微微垂下眼眸。
这么一会儿工夫,再抬眸时,绿衫妇人含羞带怯地点点头,轻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这只手纤细、柔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白玉雕成,纵是世上最再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在这只手上挑出丝毫瑕疵来。【原著】
保养得这样好的一只手,若搭在花无缺这样的浊世佳公子的掌中,似乎也是配得上的。
“咳咳、咳咳咳……”
少女剧烈的咳嗽声突然响起,冲破了此刻这安静而引人遐想的氛围,第一时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白衣公子猛然回头。
看见自己着急寻找的人便在身后不远处,当下什么也顾不得,运了轻功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铁——”他唤至一半,剩下的话都被咽进喉口。
只因脸色苍白的铁姑娘突然扑进怀里。
移花宫少主此生当真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
既不想推开她,又不敢真的顺从心意,一把搂住埋着头在他胸口低低呜咽的少女……那与趁人之危有何分别?!
于是极力忽略心头涌上的那一丝不可抑制的欢喜,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铁姑娘,莫怕。我刚刚怕你着凉,便去边上寻了些柴火,水潭边的枯枝太湿,因此走得远了些……决不是故意要抛下你。”
顿了顿,见她还是不肯把头抬起来,半湿的柔软娇躯犹在发抖,真是止不住地心疼。
只道她醒来不见自己,一个人四处走来走去却还是找不到,必是害怕极了。心中更是愧疚不已,又加上了一句:
“是我欠了考虑……往后,再不会如此了。”他伸出指尖,很轻很轻地拂过她的青丝,蜻蜓点水一般。
却听怀中的姑娘侧过头,又低低咳了咳,轻声询问道:“那绿衫少妇是何人?她可知你我的关系或身份么?”
花无缺微微怔愣,但还是如实相告:“她说自己与丈夫路遇贼人坠落深崖,夫君已逝,她一个柔弱妇人在这谷中已经两天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铁姑娘闷闷地应着,带了丝疲惫的鼻音。
少女依旧抱着他的劲腰,甚至还用脑袋蹭了蹭花公子看似文弱却结实的胸膛。
从绿衫女子的角度瞧过去,他们俩举止亲密,活脱脱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儿女。恐怕是许了盟誓却未过门的夫妻:姑娘家有没有破身,少年郎是不是雏……她这双眼睛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那明艳少女也是真受了惊吓,竟这样抱着那俊美无俦的少年郎不撒手了!
……真是可气。
她只得状似艰难地自己爬起身,笑眯眯地朝两人走了过去,依旧端着一副柔弱深闺少妇的模样。
无缺公子白皙的面容渐渐浮了粉色。
但他是决不忍心轻易拒绝一位姑娘的,推开一个女孩子是多么不客气的事情呀……
尤其眼前人,亦是心上人。
他明知是逾矩,更知于理不合,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坦然。忽略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沉声道:“我问她可曾见过旁人……那位夫人说,自己曾在林中见过一位年轻姑娘。我想应当是你,便请她带我去寻。”
心兰始终低着头听他低低叙述。待听到此处,虽因这两日的经历浑身不适,唇边却微微翘起。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墨绿色的苗条身影走进。
仿佛终于知道在外人面前应该避嫌似的,她慢慢脱离了少年郎的怀抱。
修长的手指错失了发丝柔顺的亲近,使人微微有些失落。白衣公子不自然地将左手背至身后。
却听少女吸了吸鼻子,软声央求:“夫君……你以后可莫要再离开我了。我刚刚都要、要害怕死了!”
她抿着唇欲哭未哭,眼圈红红的,话语又是小姑娘撒娇般的娇嫩,当真惹人怜爱。
轻移莲步靠近的萧咪咪嘴角弧度僵住,心道:现在的小姑娘,可还真是后浪推前浪啊,都能唬得年轻公子眼睛眨也不眨的。
——那神情,简直似珍爱得恨不能掏出心来给她瞧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