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谚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毛遂自荐?”
这话夺笋呐!他被挤兑的臊眉耷眼,也不敢再问了,干笑着把转轮推给他:“该世子转了。”
卫谚随手一拨,也合该他和薛素衣有缘,铜针一停,便稳稳地指向了薛素衣。
薛素衣暗含几分羞喜,抬眸等着他提问。
卫谚心思已不在游戏上,问了个颇不走心的:“你多大了?”
“…”薛素衣强笑:“十七。”
卫谚哦了声,信手把玩酒盏。
转轮又转了几圈,最终落到沁阳县主卫语这里,她纤指轻轻一拨,指针稳稳指向了沈迟意。
沁阳县主笑了声,看向沈迟意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刻薄怨毒。
“沈姑娘,你为什么要勾引我父王?”
这话恶意饱含恶意和嘲弄,场面霎时一静,一时间船舱内的气氛凝滞,旁人连圆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还真是没一天消停的…沈迟意放下筷箸,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卫语一挑柳眉,尖利笑道:“沈姑娘怎么不说了?你…”
卫询脸色一沉,呵道:“阿姊。”
沈迟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卫谚的手指忽然轻动了下,就听轻轻一声‘叮’,卫语手边的酒盏忽然炸开,酒水泼洒了她一身,吓得她轻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卫谚淡淡:“县主失仪,扶她下去歇着。”
卫谚的心情着实复杂,虽然沈迟意直接拒绝他这事儿让他羞恼,但瞧见别人欺辱沈迟意,他又有些不痛快。
这么一个对他都不假辞色的人,若是被旁人轻易欺负了去,岂不是显得他也很无能?出于这样微妙的心态,卫谚便忍不住出手回护着她。
他话虽平淡,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卫询也跟着附和,几个侍婢上前,半扶半拉地把卫语弄到了隔壁暖阁。
好好一场接风宴被搅和成这样,众人也不好多待,纷纷借故起身告辞了。
卫谚目送众人离去,正要下船,已经更好衣裳的卫语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跑出来,语调尖利地道:“长兄,父王要纳沈迟意为侧妃,你为何不拦着?”
卫谚懒得看她:“你拦一个试试?”
卫语想到瑞阳王的德行,想必他是不愿放人的,她不由一噎,又咄咄逼人:“你平素爱与人作对倒也罢了,怎么在沈迟意这事儿上,你也古怪起来?你和阿询护着她做什么?”她脸色一变:“她父亲当初害死那么多人,就连,就连陈郎也遭了毒手…”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有点发红,直直看着卫谚:“那些旧事,你不会都忘了吧?沈迟意此次进王府为侧妃,绝对是心存歹意!”
卫谚斜靠在栏杆上,脸上有深思之色,语调倒一如往常:“你在教我做事?”
卫语又缩了缩身子,到底没敢再吱声,恨恨地转身下船。
……
沈迟意下船之后便上了马车,她正要让车夫动身,车壁却被轻叩了两下,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姐姐。”
沈迟意听着这声音就有点头大,她掀开车帘,果然见卫询站在车外。
他面露歉然,却没出声道歉,这歉他来道也无甚意义,反而像是逼着沈迟意谅解一般。
他想了想:“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沈迟意摇头:“不用。”
卫询抿了抿唇,似有几分委屈:“姐姐是因为方才的事儿生我的气吗?”
沈迟意否认:“与你无关,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卫询垂下眼,神色伤心:“姐姐别骗我了,你都不愿理我,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沈迟意硬是给他看出几分愧疚来,她张了张嘴,最终叹气道:“你想送便送吧。”
卫询唇角微勾,骑马护在她马车一侧。
第24章
李府,李钰正对着烛火,认真读着一封密信。
待他反复读了几遍之后,这才用烛火一燎,转眼这封书信便落地成了灰。
他叹了声:“那几个死士已进了卫谚牢里,想必是活不成了。”
他身畔护卫宽慰道:“他们几个对您忠心耿耿,哪怕是死也不会出卖您,这尾既然收的干净,单凭几个人,卫世子也不能拿您如何。”他说完又皱了皱眉:“只是这几人为何会突然暴露?”
李钰冷笑了声,目中划过一丝戾色:“必是沈迟意出卖了他们,她倒是胆子不小!”
护卫目光微凝:“可沈迟意如今身在王府,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钰闭了闭眼,话风忽然一转:“我听说卫询近来回了王府?”
护卫点了点头:“卫询一直代卫谚在各部族之间游走,现在已培养出一批忠心耿耿的探子…”他面色凝重:“隐楼隐约探出些风声,西戎契柯部的三王子欲暗中投效卫谚,若他真的和卫谚搭上手,卫谚势力必然更上一层,而在两人之间牵线的,就是这卫询。”
“若再任由卫谚壮大,朝廷危矣。”李钰长长地呼了口气:“正是如此,卫谚咱们动不了他,卫询此人,绝不能再留。”他暗中冷笑了声:“既然沈迟意已成废子,不若趁她彻底废弃之前,好生利用一番。”
护卫面露犹豫:“可沈迟意已有了二心,她会听您的差遣吗?”
“放心。”李钰面露寒意:“由不得她不答应。”
护卫仍是迟疑:“纵然沈迟意会帮咱们,可经上回之事,卫谚也未必会再信沈迟意了吧?”
李钰听到这话,忽嗤笑了声:“卫谚或许不会,但卫询…”他低低冷笑。
……
这一路上,卫询倒是十分体贴,没再多说什么,更没有提及今日发生的尴尬事。
两人路过一处坊市的时候,卫询在糖葫芦摊前下了马,买了一只山药一只山楂的糖葫芦,又敲开沈迟意的马车门,把两处糖葫芦递了过来。
“我想着女孩子都爱吃糖葫芦…”他抿唇一笑:“只是不知道姐姐喜欢酸口还是甜口,所以把山药和山楂的各买了一串。”
沈迟意其实不大爱吃甜的,也不好意思拂却他一番心意,随手把山药的接了过来,颔首道:“多谢,麻烦你了。”
卫询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只要是能让姐姐开心的事,我就不觉着麻烦。”
沈迟意默默地放下车帘,不免在心里把他跟卫谚做了一番比较,也不知道这兄弟俩到底像谁,一个混世大魔王,一个绝世小甜心,基因这东西真是奇也怪哉。
她咬了几口山药便觉着甜腻了,便把剩下的一半转手赏了清涧。
下马车的时候,卫询目光落在清涧手里的竹棍上,神色有几分幽邃,不过他脸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周到地把沈迟意送回了云影阁。
沈迟意近来身上不适,回屋之后就觉着疲乏了,草草洗漱之后便想入睡。
赵嬷嬷跟个幽魂儿似的,突然飘到她身后:“姑娘。”
沈迟意皱了皱眉,啜了口温茶:“什么事?”
她之前没动赵嬷嬷,是担心和李钰撕破脸,李钰对沈家族人下手,如今她长兄已落到卫谚手上,她本来有心除了这赵嬷嬷,奈何最近事情不断,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云影阁,她也不能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赵嬷嬷笑了笑,眼尾的皱纹格外深刻:“李通判有事想跟您商议。”
也不知道李钰是哪方势力的神仙,赵嬷嬷虽然是王府一个仆婢,但李钰想在王府悄没声的通传消息,难度也是不低,凭他一个人怕是很难办到。
沈迟意正要张口,脑海里忽然乍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想起来了!
她也猜出了李钰找她想干什么!
在被薛大伯欺凌之后,沈迟意彻底扭曲了心志,非要让卫谚薛素衣付出代价。这时恰逢卫询回府,她从李钰那里得知卫询其实是卫谚得力的臂膀之后,便开始了复仇计划。
不知是不是少年相识的缘故,卫询对她颇为信任,她就干脆利用这份信任,和李钰里应外合,将卫询弄成残疾,一辈子无法行走,一生郁郁不得志,也坏了卫谚的大计。
算来算去,卫询出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也就是因为此事,卫谚和沈迟意才结下深仇大恨,卫谚对沈迟意真正是欲处之而后快,卫询出事便是极大的一个转折点,也因为如此,沈迟意死的时候才万般悔恨,因为辜负戕害了一个念着旧时情谊真心待她的人。
李钰为什么来寻她?难道他心中有了谋划,已经决定要对卫询下手了?
绝不能让他得手!若卫询真出了事,卫谚首先怀疑的就得是她,到时候岂不又要走原书的老路?况且卫询对她正经不差,她也不会眼瞧他被奸人陷害。
可原书里对两人的谋算只是一笔带过,只着重写了卫询出事,她现在还不知道李钰打算如何行动,进展到哪一步,他都知道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她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先多探听些情况,便稳住了神色:“他找我有什么事?”
果然,赵嬷嬷抬了抬下巴:“老奴只知道和卫二王子隐约有些干系,旁的老奴可就不知了。”
李钰多疑,也不可能把谋划告诉区区一个下人,沈迟意压下心头焦躁,面上分毫不显,微露嘲意:“你们主子竟还信我?”
赵嬷嬷沉沉笑了,脸上有几分狞色:“李通判说了,这事儿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沈迟意微微拧眉,赵嬷嬷低声道:“您近来就没觉着身上不适?”
沈迟意想到这些天小腹闷痛,精神懒散,脸色微变。
她本以为是因为月信将至,这才浑身乏力,但现在…李钰给她下毒了?他怎么有机会动手?不,不对,在她穿过来之前,原身还没进王府那会儿,李钰有大把的机会对她下手。
她就说李钰怎么敢放心让她入王府为细作,在外他控制着沈家族人,在内他把沈迟意这条命攥在手里,沈迟意焉敢不服从他?
而原书里,原身因为憎恶卫谚,一直十分配合李钰,李钰也自然没有提过下毒这一茬,只是到最后,沈迟意的身体越来越衰败,她也只以为是坏事做多的报应。原来如此!
果然,赵嬷嬷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通判在姑娘体内种了子虚蛊,须得老奴隔一段时日就给您的吃食茶水里投些解药,您这才能吊住一条命,之前没告诉您,是怕您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您现在全靠解药续命,若李通判一旦不给…”
她冷哼了声,表情森然:“所以,老奴劝您别动什么歪心思,配合着通判成了事,少不了您的好处。”
第25章
大概是上辈子的家教使然, 沈迟意在片刻的愤恨震怒过后,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药有没有解药?难道李钰想靠这药捆住我一辈子?”
她表情冷冽:“逼急了我就去世子跟前,把李钰直接捅出来, 大不了一起完蛋!”
赵嬷嬷往常被她拿捏惯了,本来想靠着这解药好好地抖一抖威风, 没想到沈迟意如此烈性,她愣了下, 想到李钰的叮嘱, 低下头道:“您放心, 这次事成之后, 李通判就会把解药给您。”
沈迟意当然不会相信这等鬼话,不过她套出这蛊毒是有解药的,不免暗暗松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脸上掠过愤恨无奈等神色,最终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她恨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赵嬷嬷自然点头,叮嘱道:“不久之后, 李通判会传书给您,告诉您具体该怎么做。”她顿了下,又补充道:“您最好把事情做的干净点, 若是查到您头上, 那谁也保不住您。”
沈迟意沉着脸点了点头,赵嬷嬷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没瞧见她脸上的一抹深思。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段剧情大概是这样的,卫询要帮卫谚联络一个部族王子,这事儿自然不能惊动蜀中官员,两人便选择了一条隐秘的路线, 由东出发,迂回一圈赶往西戎,他们却没料到李钰和沈迟意里应外合,在卫询赶往西戎的路上设伏,导致卫询身受重伤,后面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成了个废人。
现在李钰怕是已经探听到了卫询要走的是哪条路,早已准备暗中设好陷阱,所以绝不能让他走原来那条老路!但问题就在于,该如何阻止卫询呢?她手无缚鸡之力,单枪匹马跑去救卫询那就是找死,只有把这事儿透露出去。
现在主事的人是卫谚,卫询也不能擅自更改路线,难道她要去说服卫谚?可卫谚对她心有猜忌,她跑到卫谚跟前说有人要埋伏你弟你赶紧换条路走云云,卫谚能信吗?会不会以为她在使诈?
沈迟意权衡片刻,还是决定先尝试说服卫谚,救下卫询,这不光是为了完成原身的遗恨,也是为了避免自己走上跟原身一样的死路。至于她身上的蛊毒…如果这次能救下卫询,取信于卫谚,便可以此为条件,要求卫谚帮她找寻解药。
以卫谚之势,找解药总比她自己找容易,虽然她看卫谚百般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卫谚总归比李钰可靠。
沈迟意没有急吼吼地跑去找人,暂且按捺下心思,把和卫谚对话的场景在脑海里反复演练,直到天色将明,她才拿定主意。
也是天公作美,瑞阳王近来病情加重,他这个人笃信佛道,早起便出发去峨眉山上茹素斋戒,清修几日,他为了显得诚心,就连往常最好的美人都没带。沈迟意趁这机会,让清涧缠住赵嬷嬷,自己溜去寻了卫谚。
……
卫谚正在和卫询议事:“…此去西戎,你有几分把握?”
卫询轻笑:“契柯部的三王子认定他们可汗偏心,头上两个长兄又想躲他性命,他已铁了心投效你,我此去不过是让他知道咱们的诚意,只要能准时到西戎,和他立下盟约,这事应当不会有岔子。”他说着说着,略微肃容:“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两日后就出发。”
卫谚手指轻点下颔:“我担心的不是三王子突然反水,我担心的是朝廷会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