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嗜我如蜜——风储黛
时间:2021-02-04 09:21:30

  他的目光从一进门开始就在找姜偃, 很快,便锁定了榻上之人,快步而来,似乎连谢淳风与镜荧拜见的礼节都没见到,拂了拂手,便停在了姜偃榻前。
  姜偃神色温和,微微颔首:“大将军。别来无恙。”
  项煊从朔州回来并无多久,只听说了一事,公主与国师都来了西京,并且似乎查到了乱臣叛党的证据。
  然而他此行极为匆忙,全凭一股锐气千里奔赴而来,到此时稍歇,方才喘过一口气来。
  他定神,目光一动不动地上下打量着姜偃,许久后,才于谢淳风惊异的注目之中,沉着嗓,道:“见国师有兴,项煊请以手谈叙事。”
  姜偃道:“恭敬不如从命。”
  谢淳风极有兴致,这两人若要交锋争胜,也不知鹿死谁手,于是兴高采烈地搬小板凳坐好,期待着这场龙虎相斗。
  不过极是可惜,项将军大概把他一辈子的功夫心血都用在了琢磨战局上,棋力显得很是一般。谢淳风很快看出了这一点,觉得师弟稳赢的局面很是无趣,又不忍心瞅见心中的大将军英雄败北的一幕,看不到中盘,拉着镜荧就走了。
  人一走,项煊就停了下来,手里的棋子也扔回了棋笥之中,盯着姜偃又打量了片刻,他叹了口气。
  “我听说,苏老的棋力精湛,堪称国手,在大魏,罕见有人能与之匹敌,你的棋,倒也是厉害。”
  姜偃的面色纹风不动,只额前的一缕头发,轻擦过眉尖。
  聪明人不打马虎眼,项煊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知道了。项将军心高气傲,连试探都不屑为之的人,也确实,不必对他用诈。
  他垂眸,同样释手落棋,“我小的时候,祖父教我打谱,一百本棋谱,都要一子不乱地记下来。不到八岁,手摸棋子到起了厚茧,然而还是不留神,便会被祖 * 父责骂。”
  此时,两扇紧闭朝南的绿纱窗外,元清濯按住银色腰刀,屏住了呼吸停了下来,凝视偷听屋内的动静。
  项煊停了一下,道:“苏老把苏寰留下的剑谱传你了么?”
  姜偃道:“是有。”
  “只是,人不可能事事都有天分。”
  相比于他从小喜欢看星星的这件事,学武对他而言显得无足轻重了。
  “几次,我练着父亲留下来的剑法,回头就见到母亲偷偷垂泪。知她思念父亲,不敢惹她伤心,说不学了,但祖父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跪着受家法,面壁思过,我一气之下,跑了出去,整整三天没有回来。”他微笑了下,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那三天,躺在柳州成外南山岗的那块大石头上,风餐露宿地看星星,一看便是彻夜。”
  项煊仿佛也想到了有趣之人,若有兴致:“后来呢?”
  他的口气极是温和。
  “后来自己饿晕了,灰溜溜地跑回去,认了错,发誓将剑法捡起来。祖父吃软不吃硬,顺着便好了,见我喜爱天文,他亦给我引荐了一位精通天星风水的名师。”
  元清濯想着,那是姜偃小时候的事。
  叛逆乖巧,桀骜,锋芒毕露,又很识时务的小苏嬴,和她居然是一路人。
  她还以为,他如此老成持重的一个人,幼年必也极是无趣。
  项煊哈哈笑道:“你的脾气,和你那个爹真是一模一样!”
  说到兴起之处,他连拍了几次大腿,几乎要笑出泪来。
  元清濯在屋外听着听着,也慢慢地被感染,不禁想道,她确实很少见到项伯伯开怀,像今日这样的畅快淋漓,以前更是似乎没有过。至少她没有见到过。
  她只是曾经听说,当初苏寰与项煊一同投军,两人私交极好,过从甚密,脾气秉性亦极是相投。项伯伯当年是个急性子,常被他的叔父老项将军批评“暴虎冯河”,说他是头死不悔改的蛮牛。如今,经历得多了,性子也渐渐沉稳了下来,不再如当初那般无知无畏,年少轻狂。
  苏寰的死对他而言一直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走出来,总是不时地怀念起当年他们一同在西北嚼着草根行军的肆意时光。
  上次驿馆一别之后,元清濯知道了当年苏嬴的墓是项煊所立,便也猜到了,项伯伯心里对苏家的旧事终究是不能放下的。
  因此,他现在才会这么高兴。
  项煊的笑容慢慢停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倒了盏热茶给自己喝了,咕哝咕哝,热茶入腹,又停了一停,对姜偃道:“我与苏寰年龄相仿,情同兄弟,亲如手足,但苍天无眼,竟如此误人,苏寰甚至未来得及见你一面。你的眉眼都像他,我第一次见便觉得熟悉,苏嬴,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唐突……嗯,这么多年以来,我膝下无子,一直引以为憾,但我与你却是一见如故,极为投缘,我 * 有意,盼收你为义子,你看如何?”
  绿纱窗外,元清濯定定地,呼了口气。
  拐弯抹角的,项伯伯可算说出来了。
  可急死人了!
  一阵沉默之后,姜偃牵起唇角,垂面道:“我的身份,是公主泄露给大将军的吧,至于收义子,约莫也是她的请求。”
  姜偃说得缓慢而笃定,这甚至都不构成问句。
  寝屋外的元清濯,听得心头猛烈地狂跳起来。
  有这么明显?
  项伯伯约莫还在死撑,说:“不是。”
  然后,她就听见姜偃似是笑了一下,道:“项将军,此事不必,我亲缘薄,恐难以担当您的厚爱。”
  这句话却意外地,成了插进项煊胸口的一把锋利的刀,令他瞬间难受到了极致,他立刻摇头:“不,其实公主不说,我心里也早有此意,苏寰与我亲如一人,如今你也是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我若不照顾你,心里怎能安。”
  顿了顿,他犹豫地望向姜偃:“可是国师觉得,项某一介匹夫,不该厚颜有这个福分?”
  姜偃亦随之正色道:“当然不是。”
  “我是遗腹子,从来未曾见过生父,他所留下的遗物当中,也仅有一件最是珍贵,是他留给我母亲的二十道家书。烽火战乱之中,一封家书何其珍贵,而其中事无巨细所写的,无不是军营中与同袍的点滴,提及最多的便是您了,项大将军。姜偃不识抬举,还望大将军勿怪。”
  项煊和善地微笑起来,点头,“其实公主是怕,你的身份不便公之于众,届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让我来做你的长辈,自然就容易许多了,你也不要怪她。”
  姜偃瞥眸向雕花楹窗外,她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发现了那道誊于窗纱上的美丽倩影,一双小手还做贼似的攀着窗沿,耳朵费劲地贴向窗棂。
  他莞尔一笑。
  “嗯,公主那般可爱,姜偃怎会不识好歹。”
  他收回目光,定神看向项煊,收敛了唇边的轻笑。
  “义父在上,请恕我今日还无法向您行叩拜大礼,便以此茶,奉于义父。”
  项煊忙按住他要行动的双手,急来道:“哎,不必了!”
  说完,颇有感慨地摸摸姜偃的发:“孩子,你遭了大难了,要不是——”
  当年,他若是在梁都,怎会让他孤身一人面对一群豺狼虎豹?
  “可是,苏家灭门之后,我听说你尚流落在外,派了人到柳州去寻你,可是没有一点音讯。你这孩子,为何不来找我,难道信不过我吗?”
  姜偃摇头,“实话同您说,这件事牵涉极广,义父做了一辈子的孤臣,文官之间抱作一团排除异己,岂是义父所能左右?况且北胡与魏开战在即,无论如何,我们苏家的事,都不该连累项家。”
  项煊听了一阵沉默。
  沉默许久后,他面带微笑,“你如今还是姜偃,我便随着你的师父,称你一声天师。”
  他道:“君子和而不党,这话,是你爹教给我,亦是 * 苏老教给他的。我把这话奉行了一辈子,不与任何人同流合污,不参与任何拉帮结派,一心只有西北军民,只有我大魏的兵戈事,没想到到头来,倒是贻误自身。苏家之祸,也多半是由此而起,过刚易折……”
  这话题沉重,项煊想到此刻正趴在窗外偷听的公主,笑道:“我有个小徒弟,唤我一声‘项伯伯’,此番我前来有两件事,一件事已了,还有另一件,是为你们主婚。”
  他素来拗不过那小徒弟,明知道,她的婚事该由太皇太后赐下,但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位风华无双的国师。
  何况姻缘前定,早已经有情有实,太皇太后都已经松了口,他此番来,只好答应了公主这荒唐的请求。
  “她让我问一句,你是否做好了当她夫婿的准备。”
  姜偃看了眼绿纱窗外有些骚动的人影,不用亲眼打照面,都似乎能想象得出,她必定在扭着身子哼唧,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眼眸晶亮亮的。
  也不知道盼着这一天多久了,像个小孩儿似的,玩起了先斩后奏那一套。
  姜偃道:“现在没法答应。”
  他顿了顿,见屋外的身影也僵了僵,不忍让她得个空欢喜,薄唇微微上扬:“请义父替我问问她,她的‘八抬大轿’还算不算数,为何三书六礼成了无媒无聘,如此就想白得个夫君,可是太便宜了些?”
 
 
第75章 各人反应
  凤隐宫, 红烛成阵。
  太皇太后歇晌毕,方自净室殿沐浴而出。几名女婢为她更换绸衣,因暑气灼灼,敞开了寝殿。太皇太后问了声时辰, 得知已过了未时之后, 她扶着额头, 吃痛地闭目休歇了片刻, 道:“叫钰儿来见哀家。”
  起初, 裴钰义愤填膺要追去神京,太皇太后立即准允了,并为他备下了快马, 令沿途驿站为行经的胶东王换马, 不得有误。然而裴钰出了东都之后, 太皇太后心头立刻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觉得裴钰此去多半是要铩羽而归。
  事实果真如所料。
  但更令太皇太后所不解的是,项煊竟然也奔向西京而去, 并且走得极为匆忙。
  太皇太后沉思之后,感到姜偃身上确实还有着某种她并不知道的秘密。
  裴钰如今只是行经梁都,明日便打点完毕回胶东, 那孩子亦是她看着长大的, 心诚,良善,这一次付出了十多年的喜欢却碰了壁, 还不知道心中会怎样难过。
  无论如何, 太皇太后都想安慰一番他。
  至于他将来的婚事,也只有等到将来再去物色好女子了,眼下绝口不能提为他另觅良姻之事。
  裴钰很快入了宫, 夏日白昼闷热而长,他来时,额头布满了汗珠,听说是太皇太后召见,飞奔就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眼眸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见他丝毫并不为此而消沉,太皇太后也放了心,道:“我替你准备了一些好物,你拿回去,记着送给裴老夫人。”
  “好! * 裴钰替祖母多谢太皇太后的好意!”说完,噗通跪地,响亮地磕了几个头。
  太皇太后一停,忙让他起身。说与裴老夫人当年是闺中密友,多年未见,要他捎几句话回去。裴钰自然欣然应允,又再记下了。
  交代完这一切,太皇太后说起了心中疑虑:“钰儿,你是当真……放弃了?”
  裴钰其实也猜到自己入宫太后会说这话,他的眼睛慢慢黯淡了下去,笑容有点发苦,自嘲道:“太皇太后,不是裴钰不够喜欢小满,只是和姜偃比起来,也许他比我更爱小满,也更适合小满。这段时日,我也亲眼目睹了,只有在姜偃面前的小满,才是您和先帝当初一直想看到的娇滴滴的小公主。她以前是为了心底的抱负,被迫放弃了这些,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女孩的红妆长裙。她只有在看着姜偃时,才会像个长不大的小公主,爱撒娇、抱怨、吃醋、任性,我也不清楚姜偃是用了什么手段能令公主如此,我看到了这些,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但我不得不服气,我必须要退出了。我根本无法与姜偃相争。”
  太皇太后惊奇,“那姜偃,便让你如此夸赞?这竟不像是从不服输的你了。”
  裴钰定了定,嗓音有些哑了,“太皇太后,您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太皇太后表示疑惑。
  裴钰深深地往肺里吸入一口长气:“姜偃,便是苏家那个,没有死的唯一的后人。”
  这一点确实太皇太后也不知,她感到无比震惊:“你说他便是苏嬴?”
  “是的。”裴钰肯定地告诉她,“也许,小满和姜偃都希望这件事不要公之于众。之所以我偷摸告诉您,也是记得您曾经说过,苏家这唯一的儿子,是足可以匹配小满的。苏寰战死之际已是乡侯,后来得陛下追封为长宁侯,苏嬴如果回来,子承父爵,便更不会有人说什么了。我希望您认真考虑苏嬴与小满的婚事,让小满能够和其他普通的女孩儿一样,也拥有一个得到长辈祝福的完整的婚礼。”
  太皇太后实是过于惊讶,她几乎就要站不住,裴钰虚扶了她一把,但太皇太后到底是稳如磐石,一动不动,很快地就消化了这一事实。
  她道:“你说的哀家会认真考虑的。”
  裴钰对小满一片痴心,她真是想不到,最后令裴钰放弃的理由竟是这个。
  这个真相,确实令人震惊。
  他拜别太皇太后,走出了凤隐宫以后,太皇太后仍一个人缄默出神。
  她着人传唤梅德行,自己朝着软椅落了座。
  真相居然是这样。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想不通,这姜偃,居然就是苏长颉那个孙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细细想来,这个出身于听泉府,令无数人感到神秘的来历成谜的年轻国师,确实有着诸多与苏嬴的特征吻合之处。
  也许是苏嬴的死,过于惨烈与深入人心,竟让人根 * 本无法往真相的方向去深挖掘。
  不出片刻,梅德行已至,老人脚步匆促,停在了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年事高了之后,患有头风症,时常感到头疼,他会些按摩治疗的指法,当下便替太皇太后揉按起来。
  一边按着,梅德行一边劝太皇太后莫思虑过多,容易伤神。
  太皇太后闭着眼,身体放松了下来,闻言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那姓苏的少年长什么样?”
  梅德行道:“老奴记性不太好了。”
  太皇太后又叹:“你可曾见过国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