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微凉的触感落在脑门上,虽是一触即分,却令人分外有着一种被人珍惜的感觉。
她舒适地闭上了眼,撒娇一般地朝他怀里乱拱。
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便如同怡神催眠的香,没两下骨头都酥软了。
自古英雄爱美人,将军配红颜,温柔乡消磨斗志,看来都是真的。她现在连为他一掷千金,烽火戏诸侯的事都干得出来,还唯恐不够。她居然是这么个胸无大志的,难为小皇帝还杞人忧天地惦记她的自清军了。
在椅上温存了没多久,姜偃身体里药力涌起,那药引有催眠的功效,他很快便昏昏然欲睡,上下眼睑亲密地碰了几下,头朝着元清濯的颈边歪了下来,不出一会,竟睡熟了,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两条臂膀也歪垂了下来。
元清濯“哦”了一声,“原来这药效过人,熏得我都想睡了……”
她抱他回榻上,将他安置妥当,盖上锦被,方才松了口气。凝眸看着姜偃沉静的睡颜,心里既踏实又满足。
她走回书案,想了想,还是拾走了那两张纸。
……
谢淳风以前从来不觉得练功有什么好,把一个斯文人活脱脱变成一个大老粗,平生所见的习武之人,只有项煊项将军,堪称儒将,再就是那个叫人没眼看的师弟,晓得点礼数,虽然多半是因为腿的缘故这几年来才没动过粗,总而言之,谢淳风一直以为,要想保持风流倜傥,令以后的娘子一见惊艳,就必须始终文弱而白净。
前二十三年,这简直是谢淳风的人生信条。
然而林霜写搞崩塌了他的信仰。
他发现,在娇滴滴的诸位美人面前被母老虎一枪挑一个屁股墩儿是真的没有面子。
都这么没有面子了,那就算把《秋高赋》吹拉弹唱得再好,也挽不了尊了。
谢淳风悲哀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痛定思痛之后,他开始练功了,走走刚猛路子,至少不被人一招制敌,很是脸上无光。
正练得汗流浃背,公主殿下来了,从身后唤住了他:“谢师兄。”
“咦?公主殿下来得正好,我方才这招总觉得练得不对,你帮我看看啊,这回身下劈之后,怎么能突然使出这招二分明月来呢?”
他自己试着演示了一下,然而始终觉得不通畅,连不下来。
元清濯道:“我是有两张生辰八字,想请谢师兄帮我看。”
原来是这事,谢淳风收招,用拭剑的绢布抹去 * 脸上的汗迹,笑道:“给我看看。”
他接过长公主递来的两张纸,看了一眼,随意一算:“啧,难。”
元清濯“嗯”一声,疑惑地道:“合不来?”
谢淳风话到嘴边,瞥见长公主神色,七窍玲珑心肝登时上了岗,咯噔一下,意会过来这个是谁和谁的生辰八字。
原来这长公主嘴里头说着不信怪力乱神,心里头却暗戳戳地搞这一套,期待别人的奉承。
谢淳风了然于心,握着两张宣纸,沉吟而笑,道:“这八字挺有玄机。”
元清濯道:“有话直说。”
谢淳风给她耐心地胡诌:“这两个人,命格一定是水火不能相融,本来应该什么缘分都没有。尤其庚辰年这个——”于是指给她看姜偃那张八字,“这张,这个人简直就是天煞孤星,说不准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年少失依,长大以后娶老婆,那是娶一个死一个,娶两个死一双,还有,千万别生儿子,生也生女儿,儿子多半夭折……”
“谢淳风!”
长公主一怒抢回了那张纸,拎起拳头就朝他鼻梁唰地一拳揍了过去。
谢淳风结实地挨了一拳,鼻梁差点被打歪,捂住流血的鼻子弯腰惨叫连连:“公主,是你叫我看的,说的不好你也别动手啊……”
元清濯瞪他:“你活该!谁让你……”
“公主,”谢淳风用绢布捂住鼻,站了起来,打断她的话,“我是说真的,我师弟命不好,你真的要跟着他?”
哪怕克妻克子,都不怕?
元清濯背过身,冷冷地道:“我不信这些。”
“啧啧,”谢淳风抻了抻肿痛地腮帮子,叹道,“不信?那公主又何必来问在下。”
这话令元清濯微微怔住,他摸着鼻子笑了笑,道:“听泉府算卦的很少有错,看人的八字更是十有十中,公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元清濯道:“你吓唬不了我,还有,就算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真的,我又怎可因此辜负阿偃。”
谢淳风叹了叹,道:“仅凭他能得到公主殿下这样的红颜知己,就不能说命不好了……我方才说的确实都是假的哈哈,姜偃的命好着呢,万事开头难,姻缘也是一样的,待过了这道大坎儿,一切都会明朗。何况我更相信人定胜天,人心这种东西,本就是连天意都无法左右的,姜偃更是深信这一点,公主不必担心。就是我这鼻子……嘶……”
他低低地呼了声痛。
元清濯本来还有点儿愧疚,一想到此人种种不靠谱的可恶之处,心里头那点儿歉疚便也烟消云散。
“活该你!”
元清濯清叱一声,飞快地打消了心里的不快,只当没来问过这厮。
“公主。”
身后传来一道通禀时,是林霜写。
她停在庭院的拱门口,似乎等了有一刻了,方才听到那浪荡子弟与公主嬉皮笑脸,林霜写便已觉得其人面目可憎,想揍他一顿,好在公主自己已动了手报 * 了仇,倒不必她多此一举了。
元清濯问她何事,可是天香楼的老板已经有所交代。
林霜写捧着搜集而来的东西,一并交到元清濯手里:“这是天香楼老板的证词,公主所给的那枚令符,他们确实见过。对方是大主顾,从来不做小买卖,除了他们天香楼,还有一拨暗中经营私铁的同伙,但私下里,他们极少联系。”
大魏自立国以来,便已有禁榷令,盐铁官营,这已经是百年传统。私铸兵器和走私铁具无不是杀头重罪,但因为利益驱使,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始终是屡禁不止。到了如今,已经成了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天香楼的老板呢?”
元清濯还没有看证词,先问了对他的处置方法。
“他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招了,目前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他说那伙人已经很久不找他做生意了。未免事情露出去,我先把这唯利是图的老东西给抓了,暂且押入诏狱,关一阵子,必能老实些。”
元清濯点了点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决定派人二下地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姜偃这段时日该静养,她需要谢淳风的帮忙。
谁知道一扭头,竟不见了人,她诧异地道:“咦?”
林霜写轻嗤。
男人,不过如此。
第72章 我们成亲
据天香楼的老板招供的线索, 元清濯与林霜写带着人相继控制了各大曾与李恨秋团伙有过生意往来的商埠。在这其中,又搜出了不少的“铁”证。
这些东西上,不少都刻有相同,或是类似的花纹, 虽然刻在隐蔽处, 但耐心去找, 还是能够发现, 这些花纹的作用便是令这批兵器有区别于其他。
元清濯对兵器算是有所研究,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均有涉猎,试了试手,惊讶地发现这批兵器的规格含量居然比朝廷正规军所用的还要良心, 不但锋利无比, 柔韧性也是不错。不知道有人要大批量地造这么好的武器是用来做何勾当。
收缴了这一批武器, 同时也捉拿了一批涉案人员, 再三拷打之下,有人漏了底, 供出了这笔买卖背后的一个中间人,乃是刑部一个司职记录的主簿。元清濯便想,区区主簿, 能捞得了多少油水?背后必定还有人撑腰。
但这人是谁, 一时还抓之不住。
待她返回梁都之后,还要继续潜身行事。
一日过去,暮云烧成了锦, 于天边肆意地涂染着深红浅红。
晚膳时分, 姜偃悠悠醒转,她端了点清粥小菜过去,正见他靠在床头, 脸色依旧不见红润。
她万分过意不去,低眉垂首:“阿偃,最近饮食是有点清淡了,等……”
他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漆绘托盘,温声道:“无事,我一向不喜油腻,难为日理万机的公主殿下还要抽空来见我了,定是累了,不如靠榻上歇一歇。”
某人求欢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长公主餍足地想着。只可 * 惜,国师大人现在双腿还无力,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的少年的狠劲儿……
她把头歪过来,枕到他身上,姜偃的脸色丝毫出现了细微的崩裂,起了微妙的变化,元清濯挪了挪,他蓦然溢出一丝低咳。
“公主……不动。”
元清濯支起笑靥媚态毕现:“嗯,好呀,我不动了,姜公子你吃着,我就这么看着你。”
姜偃怎会可能专心用饭,吃了几口,也确实觉得索然无味,又被公主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没两下脸便红了。
只好又将碗碟都放下。
元清濯蹙眉,但想到他一整日都在休息,没有胃口也是正常,没硬逼他再吃几口,劝了一下,见他还是不用,她便舒了一口气,不再劝了。
她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包括揪出了隶属刑部的中间人。
姜偃听了,一阵极长的静默无言。
元清濯的目光一直观摩着他的身上,将脑袋上抬了抬,倚人他腹间,伸臂去搂他肩膀,“阿偃。都过去了。”
过去很久了。
今时今日的刑部,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伙人了。
姜偃下巴微收,若有所思地与她对视片刻,抬起手,在她鬓边挼搓着:“小满。”
他从不主动叫她小满,元清濯一听,顿时肉酥筋软,忍住没有去抱他亲他,只轻“嗯”了声,等他说。
“我当年,可是做了一件蠢事?”
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然而终不过是,斩草未能除根,毒瘤尚在。
元清濯一愣。
继而她坚决摇头,“当然不是!”
如果易地而处,她甚至很难去为祖父报仇。苏嬴所谋的,是苏家的清白,是朗朗乾坤,苏氏之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这一点他做到了。
而且当年的七个人,下场也是惨痛。
这是姜偃的功劳。
怎会是傻事?
感受着他的拇指不断地擦过她的绿鬓,带着无限谨慎与温柔,似乎怕弄疼了她,总是蜻蜓点水的。她扭了扭脑袋,坚定地要往他掌心里拱,姜偃于是笑了,像逗弄着一只毛茸茸乖巧玲珑的水獭,屈指,在她脑门上轻弹。
她故意装作被他弄疼了,嘴唇嘟起来,嘤嘤哼哼不依。
撒娇怪。
他于心里想道。
“公主顺藤摸瓜一番,既然已经找到了线索,不如择日归京。”
他顿了顿,停止了抚她的眉鬓。
元清濯诧异地揪起脑袋:“那你呢?”
姜偃微笑:“公主如果信得过我,这件事交给我。”
元清濯觑着他:“不对。”
她一直觉得不对,为何小皇帝放任姜偃来查李恨秋,没有丝毫动静。还是说,姜偃这种玉石俱焚的行为是正中他下怀?
“不行,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回一起回,明天我就把搜罗来的兵器,抓到的人,连同账目一起先全部运回梁都。这些虽还不至于要了首辅的命,但也够他喝一壶了。至于这里,我想得不错,西京果然是世家盘踞的大本营,我们已经动了他们的利益,留下去 * ,万一他们要与我们鱼死网破相争,的确是很危险。”
停了一下,元清濯紧握住他的手,凝视着榻上病容苍白的男子,一瞬不瞬,道:“姜偃,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男人,让你孤身去涉险,我做不到。何况已经这样了。”
他已经付出过一次惨烈的代价,至如今,都已经无法再站起来,她的心容不得他再有一丝的危险。
姜偃的眸光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紧握他腕骨的长公主殿下,胸口冷冰冰的东西倏然一热,犹如死灰复燃。
从前他觉得,他肩上挑着听泉府,要秉承师命找到传人,才可以谈什么叫“死得其所”。
到那时,若公主还没回来,他去战场寻她,死在她身边。
而就最近,公主告诉他,也许镜荧迟早能独当一面。他突然也意识到,原来不是镜荧还不够强,他只是在天分上没法与自己相比。而自己入门,不过一年,镜荧再有十年、二十年,只要潜心修学,未必还及不上自己。
他所谓肩上的重担,是他给自己设立的条框、做死的局。
而现在,他开始贪恋着生了。
他想要活下去,与她一道。
他回握住元清濯的手,自嘲一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公主殿下如此垂青厚爱,感激不胜。自今日起,但许公主驱策,无有不往。”
元清濯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话来,联想到他之前醉了,在观星阁上对自己说,愿意托付性命给她。
她好像懂了,那不是醉话。
他是真的,敢把身家性命全都押给自己。
元清濯胸口发热、发烫,眼眶微微红胀。
“我要你做第一件事——”
她等着他目光询问过来,道:“我们成亲。”
……
元清濯所料不错。
近来这段时间,她的种种行为举动已经不可能再是私下小规模的点卯,而是已经彻底捅了马蜂窝了,动了幕后那些旧贵族的利益。
既然这样,那就是很难善了的。
是日夜里,元清濯在姜偃这边留宿。
他已经答应了成婚,人马上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了,她倒也没什么觉得害臊的,除了目前不睡一张床以外,纯把姜偃当成了自己男人,随时轻薄,周到照顾,他既已答应了成婚,便也没有再假正经地端着,对她的一切行事都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