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嗜我如蜜——风储黛
时间:2021-02-04 09:21:30

  今日来此芍药宴的算是大开了眼界了。
  过了这片亭廊,便是一条无人走的阒静小路,两畔广袤的土地上密密匝匝地遍植芍药,如织不完的锦缎绵延,在春日下浮光跃曜,艳影斑斓。
  远远望去,只见青山如幕,山前一片流淌的烟霞,正随风摇曳。
  海客洲之大,再度让元清濯对富豪的奢靡长了见识。
  但这其中,有两盆芍药开得最好。元清濯一眼就被吸引了。
  “先生,你看。”
  姜偃无心去看,出声只是令公主将自己放下。
  元清濯只好将姜偃放下来,只是仍旧扶着他腰,姜偃自是不从,她却说什么不肯再放,美其名曰:“先生有腿疾,我扶着你免得摔倒。”
  其实不过是为了揩油,趁机摸他腰。
  她目光顺着两盆开得最热 * 烈也最娇艳的芍药看去,这时才看清,那扶疏的枝条背后席地而坐着一人。
  她好奇地扶着姜偃走过去,只见是个摆摊儿的中年男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袍子,长须长发,面貌温和,正聚精会神地摆着一盘棋。
  他的脚边坐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赌棋赢花。
  元清濯颇感兴趣,虽然被姜偃曾毫不留情杀得满盘皆输,但平素自诩还可以。
  如谢淳风所说,姜偃是国手级的水准,赢不了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的,打击不了公主顽强的信心。
  她见那两盆芍药实在生得可爱,一时技痒,又想到方才送给姜偃,不知道被他随手扔哪了的接骨草,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先生这样的人物,她居然送了一朵随处可见最不起眼的接骨草,难怪他不喜欢了。还是这盆芍药好,花朵雪白硕大如盘,亭亭玉立,明净讨喜。
  “这位棋士,实不相瞒,我看中了你的芍药,若我赢了,能不能寻你摘一朵,赠予我的心上人?”
  那棋士抬起头,看到了折腰探来,葱根般的纤纤玉指扶着那朵雪白无暇的芍药的元清濯,顿时被她的美丽高贵刺激得怔了一下,听她说起“心上人”,忍不住窥向她身后最有可能是她心上人的姜偃。
  公主表现得兴致勃勃,为了讨得国师欢心而不懈努力着,然而国师的脸上没见半分喜色。
  他像数九隆冬屋檐下的一根冰棍硬邦邦地戳在那儿,周身结着有形无质的寒气,透着生人莫近的清冷疏离。
  棋士收回目光,对元清濯笑道:“公主请。”
  元清濯对他一眼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大为惊讶,笑赞:“好眼光!”
  说完席地而坐,与棋士收捡棋子重新开局。
  被晾到一旁的姜偃微微蹙了眉,只放下片刻站立,膝盖骨上的疼痛愈剧,如钻心腐骨,极难消受。
  开权与镜荧都不在,公主痴迷于棋,她此刻早已将他抛之脑后,他很清楚,他已经寸步难行。
  摆子对弈,如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短时间内无法结束棋局。姜偃便只能熬着那刺骨之痛,将自己站成一尊冰桩子。
  元清濯下棋不拘小节,如本人一样大而化之,天塌下来当被盖,连自己左下角的大龙死了都不知,一味强攻猛打,大雪崩式打成了大血崩。
  有数度,棋士抬起脑袋看向后边那会下棋的人的时候,似乎发觉他的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抽搐。
  公主殿下的棋力……惹,不好让啊。
  元清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厮杀得虽然痛快,但也隐隐约约晓得,这么只顾进攻,瞻前不顾后,容易酿成祸患,岂料到与这棋士对弈竟越下越顺手。最后,竟然还以半子的优势险胜。
  这一局棋下得很慢很慢,日头从正中偏东移到了西边。
  等发现自己赢了的时候,元清濯一跃而起,眉眼灿烂地舒展开来,“我赢了!棋士答应我的,请让我取一朵 * 芍药。”
  棋士屈膝跪地,叉手施礼:“两盆芍药都送给公主。”
  元清濯却摇头:“说的是一朵,就是一朵,绝不多拿,君子贵重守信。”
  “多谢公主体恤。”棋士立刻搬出了一盆花任由公主挑选。
  他的芍药种得真好,品次一流,花瓣晶莹剔透,纯白如雪,不含一丝色斑杂质。重重花瓣间蕊丝娇藏,呈淡淡的晕黄,雍容清丽,是满园芍药之中最惹人注目的上品。
  元清濯不再客气,挑了一朵最大最完整的芍药,道了声谢。
  回头见姜偃还停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嘴角轻勾,上前去将芍药一把塞进他手里,“等久了吧?你看,我赢的,这朵可不许再扔了。咱们走吧。”
  姜偃沉默地捏着白芍,蓦然一笑。
  这一笑真是令元清濯目眩神迷,看呆了眼睛。
  姜偃像是天生的五官清冷,不似谢淳风那样泛着风流和煦的暖意,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冷冷的没甚表情。可一旦笑起来,又是另一番不同于谪仙出尘的美。
  怪不得戚兰若嫁人一年多了还没忘记姜偃。
  是不可能忘记的。
  姜偃的双腿早已麻木,难以挪动,他也走不了。
  公主关心着她华而不实的求爱方式,却从不曾真心待过什么人。
  是他还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罪无可赦。
  不远处,两小童子驾着马车折返回来,见先生和公主早已等在路上了,开权忙跳下车来,镜荧也忙将车停住。
  开权疾步奔来:“先生,我扶你上车。”
  姜偃没答话,身体任由小童将自己扶了过去,他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元清濯双目茫然地望着他一瘸一拐艰难上车的背影,等到他迈右腿的时候,她抢上去在身后托了他一手。
  等姜偃入了马车,她才随之钻了进去。
  马车内部空间狭窄逼仄,元清濯不得不挨着姜偃而坐,想到方才为了一时之瘾把腿脚不便的姜偃晾在一旁那么久,完全忽略了他身体的不适,自己的“深情”突然站不住脚了,心里尴尬万分,正想说点儿什么替自己解围。
  目光下移,发觉姜偃手中还捏着那朵雪白的大瓣芍药,五指挼搓着,花瓣顿时萎蔫了不成样子了。
  她拼命赢来的花他却一点儿也不珍惜,元清濯心里头也有点不高兴:“先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赢来的。”
  姜偃松开了握住芍药的五指,五指似乎碾出了花瓣中的汁液。
  “第二十七手,公主黑棋长,他却没有见招拆招,而是选择了跳开,让了公主黑子成活。第五十九手,他假意没能发现公主黑棋的破绽去截杀大龙,故意下了一步最臭的棋,引诱公主断了他自己的后路。第七十一手,他见公主厮杀凌厉,避了锋芒,让公主提了他关键一子。”
  元清濯下棋没有复盘的本事,早不记得刚刚那局棋了,姜偃说半天,她还没反应过来:“嗯?怎么了?”
  姜偃扭过面望着 * 她,漆黑的眸宛如子夜:“这朵芍药,不是公主赢的,是他让的。”
  元清濯刚刚也确实在想这个问题,总觉得以自己的棋力赢得太轻松,只怕事情并不简单,但未能料到会被姜偃揭破,戳穿这层纸,她顿时恼羞起来,红晕上脸。
  “你、你肯定是胡说……”
  姜偃淡漠地瞥向帘帷翻飞偶尔露出一角的窗外:“公主你很明白。因你是公主,你没有得不到之人,没有办不成之事。公主你身份高贵,保境为民,军功在身,登高一呼万人云集。公主想要芍药,棋士便想方设法地输棋,而让你看不到。旁人构陷,公主只要姓元,他们都会相信你。公主,这就是臣顺从的原因。与公主的一月为期,是臣耻于承认无能抗拒皇权的遮羞布,公主心里万分清楚,臣根本,连一日都不愿与公主纠缠。”
  元清濯张了张口,只能从这个角度瞥见姜偃如昆山玉石般色若羊脂的侧脸。
  一阵哑口无言。
  如果说方才的拆穿只是刺破了皮,这时的一番话才是深扎进了骨头。
  没错,她顽劣下流,仗势欺人,就是这样的。
  可是她从来没拿歹心思害过他,她就是喜欢他,就算强取豪夺,可也没按着他头让他同意。
  撕破了脸闹得狼狈至极,她一把从姜偃手里夺回那朵芍药,用力掀开窗子,将那朵蔫死的花扔出了马车。
  她跺了跺脚,看向漠然无视了她的姜偃。
  她根本不相信他会是他嘴里说的那样的人。她了解的姜偃是超然物外的神棍,怎会害怕区区公主头衔?
  咬咬牙,她双目发红地道:“是!我就是这么霸道,谁让我是长公主,谁让我有实权有战功!但是我拿身份逼你了吗?就算我现在说一句我要强了你,你就肯洗干净了躺床上给我宽衣解带吗?”
  她用力跺在马车木板上,厉声道:“停车!我要下车!”
  镜荧与开权忙停下车,任由公主跳下车,元清濯气得抬起一脚踢在车毂上。
  随后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居然真将她一个人扔在原地,元清濯惊呆了:“姜偃!姜偃!”
  追了几步,马车却越来越远,意识到他这是铁了心了,她灰心丧气地停了下来。
  她只好一个人沿着小路下去,走了百步远,忽在小路上发现了一把被遗弃的竹骨油纸伞。
  她略讶异,弯腰拾起了伞。伞面素雅洁白,没有任何缀饰,却有一段柔润淡逸的墨香。
  正想着快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把破伞也没什么用,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头顶突然阴了下来,如夜幕提早来临。
  阴风袭来,没片刻众鸟飞尽,已是山雨欲至。
  元清濯握着伞暗暗想道:不是吧又来这个,咱买卖不成仁义在吧,用不着背地里咒我吧。男人真小气!
 
 
第12章 我才不轻易接受他的道歉……
  公主下了车以后,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拐了道弯,将公主已经抛在了身后,镜 * 荧觉得这样做有点翻脸无情,他令开权稍稍放慢行车,自己矮身拨开车门爬了进去。
  犹犹豫豫地,望着先生小心地道:“先生腿疾犯了,可是天又要下雨了?那公主一个人……”
  话音未落,从马车里递了一把伞过来。
  镜荧怔了怔,大概也终于明白了几分。先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曲意答应公主入住听泉府,就是为了在公主面前表演他的“恶劣”,好让她死了心思?不过,把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儿独自扔雨里确实是过分了。他摸了那把伞,假意惺惺地随手抛了出去。
  公主应该能拾到的,一会儿风云变色,远处的山峦勾勒成了黢黑欺负的峥嵘轮廓,怪柏古松的枝丫竖立,直刺云际。还没出海客洲,瓢泼大雨便下下来了。
  两个小童子将马车赶得飞快,一直到停在了听泉府门口,雨也没停。
  公主的两个婢女都在听泉府门口等候,怀里抱着纸伞,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国师从马车下来,步态不稳,略有踉跄地被扶入门,银迢又朝后继续张望了一番,依然没见着公主下来,她上前落后一脚的堵住开权去路:“公主呢?”
  “公主……”开权被问住,看了眼已经进门的镜荧和先生,收回目光,垂眸唉叹了声,硬着头皮道,“公主落后一程,没回来。”
  交代完这句,生怕银迢打似的,一闪身进了大门,指挥门房不待银迢反应过来就关上了门。
  阁楼里生了火炭,烘得身上暖了些,姜偃更了身淡杏白博带道袍,内并一色的交领玉白雀穿云纹衫子,腰间束石青银鼠孔雀羽锦理鞶带,尾尖略湿的墨发以素色发带随意绑了披向背后。
  火钵里烧着的银丝细炭,发出哔啵的动静,火星迸溅。
  他身后倚着紫檀木春梨绽雪图座屏,一侧的四折屏风上绣着雪银的振羽仙鹤,屋内静谧。
  除了偶尔的炭火灼烧声和金属器物发出的清晰的碰撞。
  摇着折扇,一身风骚红衣,扰乱了阁楼书房素净布景的谢淳风探了只脑袋进来。
  屋内没有公主,他便放心了,吐了口气,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姜偃的手中摆弄的是一只错金银壶,状如宝瓶,四面是羊角状的壶口,口下用细铜片倒扣,哪一方传来异动,那面铜片便会“啪”一声拍在壶身上,以示预警。
  这玩意儿,和宫里的地龙仪一样,只是稍微改进了些。
  “宫里不是有一个了么,你怎么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谢淳风蹙眉,走了过去,折扇拍在了他案上,“倒腾一个你就一个月别想睡个好觉了,多费心神你不知道?师父都说它损寿命!”
  姜偃的铜片正好合在最后的羊角下,一点余光也没分给谢淳风。
  “师弟,这是怎了?”
  姜偃道:“益阳近日地龙频发,余波不断,郡守传了几道私信予我。”
  谢淳风呵呵两声:“他们这是把你当神明菩萨 * 似的供着,师父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可也没被这么‘信任’过。我说你逞什么能,树大招风,那小皇帝跟前儿的就是个死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倒好,又是地龙仪又是璇玑,还给那小皇帝当师父,不怪师兄丑话说在前头,迟早是要出事的。”
  师父临死前放心不下的最是一件,那就是自己这根基尚浅的师弟。
  虽然他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但毕竟还不懂得,他们这样的人,既长了一双能洞察万事万物的眼,而又没有上天入地点石成金的大法力,就只能做一个人间旁观者,否则必惹来杀身之祸。姜偃他发过誓撑起国师府,履行对师父的承诺,就不该和小皇帝牵扯上。
  长公主也是一样。
  “我知道。”姜偃道。
  谢淳风丧气不已:“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要不是我贪图享乐风流浪荡,本也不会有你的……”
  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姜偃的,不过话题很快转到了另一处:“我来时在听泉府走了一遭,府内的迷花阵阵眼好像空了。这可是师父备下的抵御外患的阵法,你就不怕夜半有什么梁上君子偷摸进来?”
  姜偃道:“也没多少值钱之物。”
  谢淳风手把折扇,扇面一展,神色微妙地凑近道:“那……采花贼呢?”
  他说的“采花贼”是谁不言而喻。
  谢淳风防长公主甚于防川,唯恐她玷辱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弟。
  姜偃一顿,沉默片刻,道:“我不会设阵。”
  就等他这句了,谢淳风仰头哈哈大笑:“师弟啊师弟,我比你早入门二十年,占卜星象比不了你,药石暗器也比不了你,风水堪舆差之甚远,论乌鸦嘴更是甘拜下风,可是这奇门阵法术,师兄可是得到了师父亲口认证,是要小胜一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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