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人群之中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似在思考。
不知道为何,戚柔此时悲怒交加,心中竟有一刹那的清明。
念头一闪,她很快便将所有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
下一秒,戚柔咬了咬牙,扭头恨恨地看了不远处笑得漫不经心的红衣人一眼。
这就是个局!
让她争选舞姬,入宫表演,然后再次遇上沈倾……谢无妨是故意的!
而另一边,除了大殿中央僵持着的两人,在场的所有其他人全部傻在原地。
他们是瞎了吗?
国、国师大人……
不是从来不近女色的吗?
现在和那舞姬拉拉扯扯的,真、真真是国师大人?!
高台之上,齐西蕴盯着大殿中的动静,美眸冰凉得没有温度,她撩开袍角,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审视着底下二人。
她感觉不对。
阿祯的反应……为什么好像从前认识那个女子?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认知让齐西蕴突然觉得十分危险——在她的记忆力,阿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过。
这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女子身上……
不得不说,是个美人,容貌身段都是极好,就连此番眼中含泪,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都看起来楚楚动人。
女人的天性让她沉下了眉眼。
在宣平殿落针可闻,死寂一般的安静中,女皇陛下的声音突兀响起。
“国师大人。”
“即便有什么事情,还是等这舞曲表演完再处理吧?”齐西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没有什么温度,凉得彻骨。
姬九祯面无表情,清冷长眸微微眯起,对女皇陛下的劝告听而不闻。
他审视着手下的人儿,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此时,在她面前的人分明是他,可她竟然还 * 能分出心思去看别人?
姬九祯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戾气,顺着手下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谢无妨遥遥看着他,隔空对他举了举琉璃杯盏,眉眼间的笑意懒散。
下一秒,心中似乎有根竭力压制的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断掉了。
怒火如同决了堤的潮水,汹涌而来,再无法控制。姬九祯低笑一声,扯过戚柔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往殿外拉去,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阵势,似乎竟是要当场离开,与她另寻地方算个清楚。
国师大人就这样卷着小美人跑了——
在场的宾客震惊过后,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一时间面面相觑,霎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西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气得手指颤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久。直到想起此时还在宫宴,才勉强让自己微微冷静下来。
高台之下,众位宾客间,谢无妨倚在座上,凝视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幽幽,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旁侍奉他的太监上前,躬身道:“爷,您的酒杯空了,奴才给您斟上。”
没想到谢无妨却把琉璃杯盏随手一扔,皱着眉头,冷声道:“不喝,滚下去。”
太监吓得一激灵,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而另一边,方才突发这种情况,场中的舞姬们被领事太监吩咐,都退出了殿外。
“寻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香彤担心地牵过寻云的手。
她们已经出了殿门,准备先暂时到偏殿等候。
今日发生了这一出事情,原本精心准备的舞蹈全部都被表演不了了。
可是没想到下一刻,寻云却甩开了她的手,眼睛红红的,不管香彤和其他舞姬她们还落在后面,自个儿便不管不顾地先往偏殿跑去了。
***
明华殿外的宫女原本分散在宫殿各处,各自除草浇花,打扫落叶。
然而此时,却见殿门外人影一晃,那本该在宫宴上的国师大人竟出现在殿外,阴沉着张脸,大步走了进来。
而且……
宫女们一时傻眼,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
啊,是她们看错了吗?
国师大人怎么还拉着个人儿呢?还是个姑娘?
宫女们只瞧见那冷白色的身影如一阵携着霜雪的冷风,径直穿过院落,扯着那步履踉跄的姑娘进了侧屋,随即反手甩上了屋门。
于是,她们眼观鼻鼻观心,小心低下头去,继续做自个儿事情去了。
***
戚柔一路跟着他,走得踉踉跄跄,几乎就要摔倒。
此时见姬九祯反手去关屋门,另一只钳制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气,她趁着这机会用力挣脱,他一不留神间,竟真的让她挣脱开来。
终于挣脱桎梏,戚柔揉着生疼的手腕,退后一步。
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姬九祯身姿颀长,站在屋门边,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闻言,朝她看过来。
他轻轻笑了下:“差不多 * 。”
戚柔没听清,眉梢倏地皱起,迟疑道:“你说什么?”
姬九祯没回答,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过了片刻,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跑?”
他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低沉清润,此时却带了些沙哑。
戚柔没有回答。
她的眸光波动了一下,别开头去,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小脸冷漠而疏离。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姬九祯微微眯起眼眸,颀长的身影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当他靠近过来时,随之而来的,空中弥漫的香气也沉沉靠近。
那似乎是一种比较冷淡的熏香,但在其中,她还辨别出了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清雅药香。
可是周围的气压低得可怕,连温度都似乎下降了许多。
姬九祯进一步,她退一步。
直到退到退无可退。
“你!”身前人的靠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心中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心慌,想不管不顾地再次扭头跑掉。
却被他冷冷一侧身挡住。
“回答我的问题。”姬九祯微微垂眼,声音很低。
他面上没有表情,眸中隐含着深暗情绪,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看着笼中试图逃避却逃无可逃的鸟雀。
眼前的人儿别开眼去,没有说话。
姬九祯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自然看全了她所有的细微动作。
他只瞧见眼前人儿那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贝齿咬着红滟滟的下唇,模样惹人怜惜。
——她一直很漂亮。
从当初到现在都是如此,而经过了这段时间,她已然出落得更加动人心魄。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更加烦躁。
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儿便坦然地抬起眼眸,淡淡看向他,嘲讽地道:“你是谁?你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姬九祯垂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他眉眼深沉,睨着她一言不发,呼吸却沉重了许多。
此时的小姑娘就是一只带刺的刺猬,面对陌生人,毫不留情地竖起全身的利刺,谁也不相信。
戚柔移开视线,剔透的眼眸中泛出冷漠,漫不经心地说:“您是当朝最尊贵的国师大人,是天下人都仰慕的存在。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哪里敢与您有牵扯?不过,若要说认识,我从前倒是认识过一个人,与国师大人您有些相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望着虚空中某一处,目光讥讽嘲弄。
“从前我喜欢他,但是他拒绝了我。我这人天生不喜欢自讨没趣,不会明知道别人不喜欢我,还偏生要在人家面前讨嫌,所以我就离开了。但是这种事情,又与您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戚柔眼眸抬起,宛如对待陌生人一般,冷淡地看向身前那道冷白色身影。
她方才坚持着将这一番话说完,如今失了力气,只勉强撑着。
以她一贯对他的了解来判断,他现在已然动怒。
可终于将心中想说已久的话说出来,她现在忽然觉得 * 十分解脱,见姬九祯一贯清冷的面容浮上怒意,还有些想笑。
他这番阴沉不悦的姿态,是做什么?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这样想着,戚柔便索性不再压抑,她清丽动人的眉眼放肆地弯起,月牙儿似的,笑得像只倦懒厌世的猫。
“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曾经认识的那人,还是国师大人您不成?”
眼前人儿带刺的话语落下时,姬九祯只觉得心中怒意翻腾,定定凝视着她,一双眼眸漆黑深沉,看起来分外可怕,像是要撕破她的伪装,看清她的心。
此刻的他,仿佛脱去了往日温和如玉,霁月清风的表象,真正显露出了内里疯狂偏执的模样。
可他能得到这天下除了皇位,那最尊贵的位置,本便不是靠运气,而是手腕。
天下人一声国师大人的尊称,不是假的。
他原就是上位者。
姬九祯冷冷扯了扯嘴角,再次朝她欺近一步。
他借着完全的身高压制,将她整个人拢在角落里。
小姑娘笑够了,面上很快恢复浅浅淡淡的模样,她沉默着望了他片刻,却忽然逃避似的移开了视线。
她的周围全是他身上的药香,虽然好闻,却总是无时无刻地勾起她心底那些不好的记忆,让她难受。
念及此,戚柔低下头,虚虚行了个礼数,口中说着告退的话,便想要逃离开去:“国师大人如果没有事情,奴婢就先退……”
可是,毫无预兆地,她的话断在喉咙里。
——不知何时,姬九祯已经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
他的嗓音因为俯身而显得更加喑哑,却又带着他一贯如冷月般的清冷,阴沉而淡漠。
“你说过你喜欢我。”
“无论怎样,说了便是说了,这一次,我不允许你离开。”
他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脸颊旁。
姬九祯说完这番话,并没有起身,保持着如此接近的距离,朝她看过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藏着无法言喻、令人看不分明的暗沉情绪。
戚柔小手冰凉,咬住唇瓣,恨恨地别过头去。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
记忆中,他不一贯都是那般清冷疏离、霁月清风般的人么?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以这样亲密的姿态,在她耳边说出这般,只有情人间会说的话。
那一日的情景,她依旧历历在目,不需要如何努力回忆,轻而易举便能重映眼前。
当时,面对她的希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记得的。
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今他只想用只言片语,便将她困住么?
不可能。
姬九祯垂下眼。
鼻尖是属于小姑娘熟悉的清甜香气。关于她的一切,曾经无时不刻化作入骨啃噬的毒虫,折磨他的意志。每个夜晚,他想的无一不是关于她。
只要一日未寻到她,他便继续派人寻下去。
直到找到她为止。
然而……近在眼前的温香软玉,她此时就在他身前。
姬九祯的眼神 * 暗了些。
然而他还未有所动作,下一秒,那人儿却猛地用力推开了他。
姬九祯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却不见如何惊慌。
撕开了所有伪装,此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此时被她一推,清隽俊美的脸上竟浮起冷淡的笑意,睨着不远处的人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戚柔呼吸不稳,捏了捏手心,感觉小手愈发冰凉。
她看了他一瞬,冷笑一声,剔透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不可能,你想得美!”
说完,她移开视线,绕过他跑开,就要打开屋门出去。
姬九祯神情顿时一沉。
他没有回身,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是因为谢无妨?”
戚柔此时心中恼怒,失了理智,偏生不想让他如意,只轻轻笑了一声,道:“是,那又怎样?”
随后她将屋门拉开,准备出去。
然而,才打开屋门,她抬起眼眸,白皙的小脸便是一怔——
只见屋外两个侍卫,皆持着刀剑,面容肃穆地站在屋门两旁,既是守卫,又是监视。
下一秒,身后不远处,姬九祯冷冷开了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把她拦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她踏出明华殿一步。”
第42章 药香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戚柔被关在了明华殿里。
一开始, 她总是气不过,想要硬闯出去。
可殿门外的侍卫却总板着个脸,说国师大人有令,她不能踏出明华殿一步, 只能在殿中待着。
只是除了不能出去, 其他一切事务倒都依了宫中最好的规制。她想要什么, 便有什么, 一旁伺候的宫女随叫随到, 任她使唤。
可姬九祯从宫宴那日过后,便没再出现过。
一晃两日过去。
戚柔偶尔经过院中花树的石凳旁,听见宫女们私底下议论说, 当日宫宴上的事情造成了很大的风波。
国师大人向来不问风月, 不近女色, 本便是清风霁月的人, 那日却第一次破了例,当场带走了场中的舞姬, 着实令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与此同时,民间甚至还传出了关于国师大人和那位神秘舞姬的秘闻,茶馆里的说书人将这件事说得天花乱坠, 甚至凭空编出了缠绵悱恻的故事, 说得跟真的似的,赚足了百姓的茶钱。
这几日,戚柔一直没有见到姬九祯。
这里是姬九祯的宫殿, 可这几日她连他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或许夜深时他曾回来过, 可早上她却仍是见不到他。
她很生气。
初春已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戚柔今日着了身绯红色的衫裙, 小脸没什么表情,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撑着脸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