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台的人已经来齐。除了谢无妨,朱台上的雕花木椅坐的大多是皇宫教坊的教习姑姑,人数不多,但足有七八个,皆面容肃穆。
沉重的鼓声响起,台下的所有女子都收敛了声音,循声看去。
首先出面的是皇宫教坊的总管事,这是个上了一定年纪的女子,面容冷肃古板,一身黛蓝宫袍。
总管事徐徐走上前去,在众人面前郑重地宣读过陛下口谕之后,便宣布:宫宴舞姬大选开始。
太监扯着嗓子,在一旁照念名单,被叫到的参选女子按照顺序走上朱台,依例行过礼数后,简单与乐师交涉一番,便开始表演。
戚柔拢着白绒披风,站在朱台下,仰着张小脸静静看着。
一阵风带着掠过,洋洋洒洒飘落几根青叶。
她睫毛微颤,不自觉眨了眨眼,将眼中刺痛的泪水眨去。
察觉到什么,戚柔转头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却倏地怔了怔,似乎看到什么,整个人浸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紫萝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姑娘怎么了?”
“竹叶,是竹叶……”她眸光怔然,低声喃喃一句。
“竹叶?啊对,这附近是有竹林。不过这儿气候冷些,肯定比不上我们那儿的竹林茂盛。”紫萝摇头晃脑地说完,末了,又好奇地看向她,“姑娘很喜欢竹叶?”
“我……也许吧。”她没再多说,神色浅淡地敛了眉眼,收回视线。
时间过去得很快,台上的女子如流水般一个接着一个,登台又下场,宣读名单的太监扯着嗓子,终于念出最后一个名字:“连——翘——”
在场的人基本不知道连翘是谁,左顾右盼,好奇这个压轴出场的姑娘是谁。
戚柔徐徐呼出一口气,解开白绒披风,紫萝随即接过披风,拢在手上。
她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周身的气质,一路走来,便有人一路为她让开一条道,让她顺利走上前去。
戚柔就这样缓缓走上了朱台。
她身姿纤细,却犹如雪中寒梅,清丽孤傲,是不 * 卑不亢的美丽。
对上高处总掌事的视线,她垂下眼眸,虚虚行了一礼。
乐师奏响乐曲,众人只见台上人儿背对着众人,倏地一展袖,桃夭色的轻薄宽袖顿时如纱般扬起,如云般落下,随后已然起势。
在婉约的音乐声中,她隐藏在袖后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等到转过身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一曲终毕,朱台上的人儿气息有些不稳,轻轻喘息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台下一片寂静,原本对她不屑的、嫉妒的、等着冷嘲热讽的那些女子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她,都说不出话来了。
戚柔没有注意台下的异象。
她在朱台上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太监的声音,不由抬眼去看。
却见那宣读太监躬身站在总掌事的面前,似乎正在听传指令。
戚柔便没再关注,沉下心思安静等着。
不多时,那宣读太监点着头退了下来,走到她身前,拢着袖子笑道:“姑娘准备一下,一会儿便跟咱家走吧。”
戚柔有些怔然地抬眸:“公公的意思是?”
宣读太监呵呵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姑娘舞姿雅美,已夺场中桂冠,上头那位教坊的总掌事姑姑,对姑娘是极满意呢。”
言罢,不待她回话,宣读太监越过她,走到朱台边缘,展开手中黄布,继续宣布道:“此次宫宴舞女名单已定,共十三位,接下来咱家便公布名单人选了,请叫到名字的姑娘上前来……”
接下来被点到名字的姑娘,无一例外,面上皆露出惊喜之色,随即各自互看一眼,都欢天喜地地笑了起来,疾步上前进入队伍中。
落选的姑娘则各自有各自的遗憾与难过,望着那列队伍中的十几个姑娘,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宣读太监读完名列,合上手中的名单,走到戚柔身边,躬身笑道:“姑娘,请到队伍中去吧。”
戚柔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径直走到朱台右侧,准备从台阶下去。
谢无妨的位置恰好就在朱台边缘,此时见她朝这边走过来,就要经过他,谢无妨支着脑袋,翘着条腿,在戚柔离他最近那一瞬间,忽然懒洋洋地开口道:
“等等。”
霎时间听见谢无妨的声音,戚柔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他。
只见谢无妨凝视着她,勾唇笑了起来。
半晌,却仿佛十分惆怅,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小连翘。我现在忽然有点后悔让你进宫了,怎么办?”
戚柔盯了他一瞬,竟发现他眼中的认真不似说笑。
她顿了顿,却还是很快移开了视线,径直走下台阶,朝队伍走了过去。
第39章 入宫 窗外的朱红宫墙,琉璃檐瓦。……
就这样, 戚柔与其他十二位舞姬一同乘上宫中的马车,进入了皇宫。
进了皇宫城门,马车在宫道上行驶时,除却少数几个性子沉稳些的舞姬, 其他舞姬皆掀开车帘, 往外看去, 激动地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象。
皇宫的金 * 碧辉煌、大气磅礴让她们新奇不已, 同时又深感肃穆庄严, 从心底深深敬服。
微微摇晃的马车车厢中,却只有一个人儿小脸怔然,无意识捏着手中的绢帕。
因为舞姬入宫不允许携带婢女, 所以此次紫萝并没有跟来, 只她一个人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与其他舞姬一道入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戚柔睫毛微颤,片刻后, 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与他此刻,是不是身处同一座宫闱之中……
届时,她会见到他吗?
那个时候, 他是以什么身份?而她又是以什么身份?
会不会发生什么……
不, 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过侥幸见上一面,仅仅如此而已,再无其他。
她只要安心便好。
马车辘辘驶到了目的地。
一众舞姬陆续走下马车, 抬头看向四周, 发现她们来到了几进院落外。
四处朱红宫墙高耸,飞檐翘角上端坐金黄瑞兽,着实好看。
为首的太监简单将她们安顿下来, 分配完院落后,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便拢着手匆匆离开了。
与戚柔分到一进院落的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寻云,一个叫香彤。
寻云与香彤都是外向善谈的性子,方才在马车中便叽叽喳喳聊开了,现下到了院中,话头依旧停不下来,一路上不是在说皇宫建筑的华丽辉煌,便是说过几日即将要到的宫宴事务。
“哇,好宽敞的屋子!”
香彤一进厢房,便雀跃地要跳起来了,她转身拉过寻云的手,难掩激动地说道:“寻云,我们进宫的这个选择实在是做的太对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间呢!想到以后都能住这样的屋子,我就好开心啊!”
寻云比香彤略稳重些,虽然也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还是努力让自己沉稳一点,只点头笑道:“嗯!”
她们说了会儿话,香彤想起方才同车还有一个姑娘,不觉朝四处看去,却不见人影。
香彤奇怪地走出屋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梨树下。
只见不时纷扬坠落的梨花瓣中,不染纤尘、身姿娇小纤细的人儿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板上,似乎正在出神。
日光透过扶疏的梨树,投射在她的脸上。
“连翘姑娘!”香彤跑过去,弯下腰看她,“过来与我们一道聊天吧?”
戚柔回过神,弯眸摇了摇头:“你们聊吧。”
既然连翘姑娘拒绝了,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香彤努了努嘴,有些扫兴地跑了回去。
“连翘她不过来和我们一块,我们还是自个儿说话吧。”
寻云没有立即回答香彤,方才香彤过去时,她便一直盯着不远处梨花树下的那个身影。
她神情莫测,片刻后开口道:“她好像是这次舞姬选秀的桂冠。”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咦,对啊!”香彤也想起来,目光艳羡地看过去,“连翘姑娘真厉害,能在那么多女子里脱颖而出,肯定不是普通人,真让人羡慕。”
“ * 有什么好羡慕的?”寻云移开视线,哼了一声,“就算是清清白白的淸倌儿,那也不还是和我们一样,都是青楼女子?到了宫中,就只能各凭本事,谁能混得更好还说不定呢!”
说完,寻云收回了自己的手。
在香彤有些不解的注视下,寻云走到另一边的花树下,捋着肩旁的长发,慢条斯理地说道:“听说这一次天下皆知的宫宴,是为国师大人接风洗尘。”
香彤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听说国师大人俊美非凡,气质清冷更似天人,而且啊,谋略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寻云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这样的男子,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若是……若是宫宴当日能远远地瞧上国师大人一眼,我就算即刻死了,都心甘情愿。”
香彤了然,嘻嘻笑着凑过去,打趣道:“别说见国师大人一面了,寻云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怕到时国师大人瞧见你,直接一见钟情,当场便开口把你要了去!”
“臭丫头,胡说什么!”寻云羞得红了脸,作势要打她。
香彤笑着躲开:“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两人打闹一阵,好不容易作罢。
寻云经香彤适才一说,心中十分欢喜,捋了捋肩旁的长发,面上皆是女儿家的娇羞。
只是片刻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淡去,往那边梨花树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厢房。
***
由于宫宴将近,时间紧迫,十三位舞姬早上进宫,稍作休息之后,午后便被召集到了教坊中。
教坊的大殿十分空旷,总掌事坐在上首,扫视着底下一排女子,没有立即开口,先思衬了一会儿。
宫宴舞蹈初已经拟定,如今只需排练好,便可以登场表演。
只是……在排练之前,还需要定好领舞与伴舞。
稍作思索后,总掌事忽然唤道:“连翘。”
霎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悉数集中到戚柔身上。
只见那清丽出尘的人儿依旧平静,走出列队,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道:“掌事姑姑,连翘在。”
“此次宫宴上的舞蹈,便由你领舞。”
然而总掌事这话一出,竟如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舞女队列中随即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还未待戚柔回话,便有女子声音响起,带着抱怨与不满:“掌事姑姑,为何直接便定了她?我们便没机会了吗?”
戚柔倒是对领舞与伴舞没什么想法。
领舞也好,伴舞也罢,只要完成这场舞,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只是,此时听见这个声音,她有些讶异,却很快便理解了。
这声音……是寻云,与她一个院子的那个女子。
方才在院落中,她便感受到了寻云的敌意,此番她不服出声,确实正常。
寻云的话也引起了其他女子的不满,殿中随即又起一阵喧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掌事眼 * 中不虞一闪而过,站起身,厉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入宫前交代与你们要注意的事项,全部都忘干净了吗?”
那些女子想起进宫前公公嘱咐的要事,连忙收敛起放肆的姿态,低头站好。
只是她们面上仍有些不公,赌着气不吭声。
总掌事这才收起怒容,环视她们一圈,淡淡道:“我教坊从来不徇私偏私,凡事都各自凭本事说话。连翘是舞姬大选的桂冠,你们若不服气,自是可以上来挑战她,胜出者便为领舞。”
然而这话一出,寻云的面色顿时僵了许多。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一句话也不说了。
殿中鸦雀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总掌事扫视着底下的女子,没什么表情:“既然如此,我们时间不多,即刻便开始排练吧。”
随即看向不远处同样身着黛蓝宫袍的女子,道:“谭姑姑,可以开始了。”
接收到总掌事的示意,副掌事姑姑点了点头,秉着手上前,将舞女们带了下去。
总掌事转回头,看向戚柔,思衬一瞬,道:“连翘,你随我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
时间转瞬而过,转眼间,已然到了三月春至。
三月三是个热闹日子。
不仅因为上巳节,还因为此次大番举行、邀请朝廷文武百官与皇家权贵参加的宫宴。
民间有百姓纷纷猜测,女皇陛下此次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宫宴,一方面是为了给回朝的国师大人接风洗尘,另一方面,则是想借此机会洗去这些年大绥的衰弥之风,重振朝纲。
不过,不管民间如何猜测,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宫宴终于随着日子到来了。
宫宴的地点设在空旷宽阔的宣平殿。此殿是女皇陛下专门建造,以备大型宴会使用,平日轻易并不打开殿门,如今宫宴即将来临,许久未曾动用的宣平殿终于在人前示出真容。
太监与宫女提前一日便将大殿打扫干净,三月初三这一日,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布置大殿,铺设地毯,摆放鲜花果盘,美酒杯盏,小心谨慎得样样不落,生怕哪里准备得不够妥善。
***
皇宫另一边,教坊。
今日天不亮,所有舞姬便都被叫起来,沐浴盥洗后,换上宴会专门舞服,随后便由妆娘为她们梳妆打扮。
看来女皇陛下显然特别重视此次宴会,特地命织造局为她们描了新的纹饰,定制赶工,才堪堪赶在宴会前制成了这十三套衣裙。
十二套云白色滚纱散花长裙,仙气十足,舞姬们身姿皆是百里挑一的纤细窈窕,穿上这身云白色滚纱散花长裙,便如同仙子般,从云雾中走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