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连翘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 因家道中落才被迫来到风月坊谋求生计。
许多人都说, 连翘姑娘生了一副仙子般的美貌, 只需一眼便倾倒众生。
于是便有人不相信:你亲眼见过?
那人则回答:没见过,但是其他人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
就这样, 风月坊连翘姑娘的名声远远地传开了, 无数人争相涌到风月坊, 想一睹佳人风采, 却被告知——
连翘姑娘正在准备宫宴舞姬选秀,无暇露面。
来人只好遗憾归去, 可风月坊却没有因为连翘姑娘的深居而衰落下去,生意反而渐渐起来,有了好势头。
***
“嘶——疼疼疼, 我要被掰断啦!”
然而此时, 众人口中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的 * 连翘姑娘,正在木栏边压腿,疼得小脸龇牙咧嘴, 连声叫疼。
秦妈妈请来的教习娘子则拿着根木条, 站在旁边指点,此时见她,毫不留情地把戚柔往下摁。
不过虽然如此, 教习娘子对于这个小姑娘的身子骨还是有些讶异的。
她的腰肢很软,与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若没有打小练习,如今的柔韧性已然定型,可她却不一样,柔韧性十分好,不过短短几日的练习,进展飞快,让教了这么多年舞蹈的教习娘子都深感诧异。
身旁的教习娘子终于收回了摁在她腰上的手,戚柔蹙了蹙眉,轻呼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站好。
她脸颊两旁浮起浅浅的绯红,额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半点不显疲态。
原本便清丽脱俗的小脸因这番练习愈发生动,活生生的美人坯子。
“不错。”教习娘子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给她,“照这番进度,到了舞姬大选那一日,你便可以脱颖而出了。”
“谢谢余姑姑。”戚柔对教习娘子夸奖的话并不太在意,她接过茶水,靠在木栏上,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清凉,拂去了方才练习的疲惫。
此时是休息时间,教习娘子移开视线,随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底下街道的喧闹声传来,教习娘子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瞧了一会儿,竟幽幽感叹道:“如今世事动荡,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找好的依靠,乱世里,没有人想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教习娘子似乎意有所指,她转过头,看向了戚柔。
教习娘子的容貌并不出挑,但却胜在周身异于常人的气质,看着不远处已然出落成美人儿的姑娘,她似乎十分感慨,打量了戚柔半晌,说道:“连翘姑娘,为了能博个好前途,好光景,你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戚柔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只偶尔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教习娘子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次若是能被选中舞姬,往后日子的荣华富贵应当是不愁了。而且,若你有幸被宫中权贵看中……”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戚柔听明白了。
原来余姑姑误会自己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才去争选的舞姬。
她微微弯了弯眸,红滟滟的唇瓣因沾染了茶水,显得愈发娇俏。
“余姑姑想错了。”杯中的茶水已经饮尽,戚柔走到桌边,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些……我争选舞姬,只是答应了别人一件事,需要完成而已。”
“哦?”教习娘子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刚刚惊诧完眼前人儿言语中显出的成熟,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儿便垮下小脸,哀求地看着她,说道:“余姑姑,我今日实在太累了,能不能明日再练啊?”
教习娘子沉默了一瞬。
虽然她心中也有些 * 不忍,觉得这番进度委实有些压力,但计划已经定好,而且舞姬争选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怎么能松懈?
“不行。”于是,教习娘子很无情地拒绝了。
并且,教习娘子琢磨了一下,随即道:“好了,休息时间结束。我瞧着,你压腿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开始练下腰。”
戚柔:“……”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十五日后。
今日是二月二十六,是宫宴舞姬初选的日子,戚柔早早便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困不醒地坐在梳妆台前。
紫萝笑吟吟地在她身旁忙前忙后,挽发髻簪云钗,点朱唇抹胭脂。
见连翘姑娘仍有些困乏,想到这一段时日以来连翘姑娘付出的辛劳,紫萝也打心眼里觉得心疼。
她一边为戚柔梳发,一边压低身子,悄声笑道:“连翘姑娘尽心尽力练了那么久,今日啊,连翘姑娘定是场中跳得最好最漂亮的姑娘,旁的女子肯定比不上。”
戚柔耷拉着眼皮,小小打了个呵欠,眼尾泛起微红。
“是不是场中跳得最好的姑娘,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是场中最困的姑娘。”
紫萝噗嗤一声笑了,“连翘姑娘真会逗趣,和当初紫萝刚见姑娘的时候,倒是变得有生气一些了呢。”
“嗯?”戚柔眼尾微抬,看了紫萝一眼。
将视线移回铜镜中,只见黄铜镜面中映出的人儿,小脸精致俏丽,此番经过打扮,眼尾微微向上勾起,原就大的眼睛愈显妩媚,只是顾盼间,仍透着微不可察的冷然与淡漠。
与从前比起来,多了疏离与沉静。
始终还是变了。
她缓缓眨了下眼,若有所思,一字一顿道:“紫萝,那你觉得是之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紫萝不上当,嘻嘻笑道:“都好。只要是姑娘,都好。”
戚柔鸦羽般的睫毛抬起,似笑非笑地睨了紫萝一眼。
还学会耍嘴皮子了。
对上她的目光,紫萝捂住胸口,突然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十分夸张地道:“连翘姑娘别这样看我!还好紫萝不是男子,紫萝要是男子,被姑娘这么一看,可不得三魂都丢了个干净!”
戚柔无奈,却也不相信,移开视线不再理会她了。
真的么?可是,她容貌的威力若是有这么大,当初为什么不能让心上人喜欢上自己?
恍然间又念及这个,戚柔微不可察地一怔,波光潋滟的眼眸中流露出浅浅茫然。
都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能放下。
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个冷白色的身影依旧深藏于心,就像是刻在了心上,迟迟无法抹去。
就算平日她言笑正常,看起来仿佛没有大碍,可是只有她知道,她不过只是将痛楚压进心底,忍住不去想,不去念,以为这样就会好受些。
可是不时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都在告诉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
“连翘姑娘?你在想什么?”紫萝探头 * 到她面前,歪了歪脑袋。
戚柔回过神来,有些愣怔:“怎么了?”
紫萝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嘟囔道:“紫萝已经为姑娘打扮好了,姑娘瞧瞧?”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手艺。”戚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起身要走向门边,“我们走吧。”
“姑娘等等!”紫萝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就跑。
闻言,戚柔转过身,瞧见紫萝从不远处的衣架上捞了件白绒披风,跑过来笑道:“虽然到了春日,天气却还冷着呢,带件披风好御寒。姑娘,走吧。”
***
风月坊外,前来接送的马车已经稳稳停在路边。
今日坊中生意热闹,客人络绎不绝,紫萝特意挑了条小路,领着戚柔从侧门出来。
没想到走出来时,却见原应该在风月坊中忙碌的秦妈妈站在马车边,不时朝路旁投去几眼,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戚柔步伐一顿,随即走上前去,微微颔了颔首,“秦妈妈。”
秦妈妈顺着声音转头,眼前瞬间一亮。
饶是她在青楼楚馆中做了这么多年的老鸨,此时却也能毫不夸张地说,眼前的连翘姑娘是她见过的最干净,却又最勾人的美人坯子。
清纯中又带妩媚,二者合一,是万里都难以挑一的极品。
当初第一次在风月坊中见到时,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然而如今只过了短短两个月,竟已经出落成这样一个足以倾城的美人。
想到要说的正事,秦妈妈反应过来,连忙收敛心神,说道:“连翘姑娘,今日就是宫宴舞姬争选的日子,教习娘子与我说了,你现今的水平足以入选,只要放宽心态便好。”
戚柔道:“嗯。”
她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身材丰腴,妆容浓丽,仍存年轻风韵却已显老态的女人,心中感觉有些复杂,然而到了最终,只剩下淡然。
当初她被抓进风月坊,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如今谢无妨让她接管了风月坊,这么久以来,当初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早已抹去,而她在与秦妈妈的接触中,也发现秦妈妈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世人奔波于这个世间,途中要做的事情,又有多少不是为了利益呢?
从其他角度来看,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想起路上车马奔波还需要许多时间,紫萝扯了扯戚柔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秦妈妈也没再说下去,看着她,笑道:“连翘姑娘慢走。”
戚柔没说什么,在紫萝的搀扶下,转身踏上了马车。
第38章 竹叶 戚柔拢着白绒披风,站在朱台下,……
永平城, 城内。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中间用木材搭建一座朱台,台面铺了一层朱红色的漆布,台缘处垂落根根红穗, 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晃荡, 高处则摆放着十数把雕花木椅。
倒是有些像从前曾在别处见过的擂台。
只不过, 此处不是为了比武, 是为了比舞。
时间还未到, 这里已经聚齐 * 起许多女子。
放眼望去,莺莺燕燕,人比花娇, 一个个女子打扮不是艳丽惑人, 便是清纯娇俏, 无一不在妆容衣着上用了心思。
香风云鬓, 酥手笑靥,当真令在场的男子心醉神迷。
一辆马车辘辘驶来, 停稳之后,一个浅紫色衣裳的丫鬟掀开帘子,率先跳下马车, 转身去扶车里的人儿。
这辆马车在人群熙攘的场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不少正在聊天的女子停了话头,纷纷看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身着桃夭长裙, 外披白绒披风的女子下了马车, 她站稳之后,抬眸环顾了四周一圈。
女子小脸清丽,一双眼眸似蕴了星子, 望向人时,眼底隐含的冷淡与澄澈竟不觉让人有些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那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
随即,四处不约而同响起了议论声,无数道目光朝她这边投过来。
“这是谁?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不知道哎……但真是好生漂亮,要是我也能长成这样就好了……”
“喂,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
戚柔的目光扫过四周,在台上停留一会儿,不曾想,却很快感觉到了许多不善的视线,她眉梢蹙起,回视过去。
那些女子接触到她的视线,口中的话语一顿,便别过头去,状似适才并没有议论她。
紫萝只觉与有荣焉,轻扯一下戚柔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的好连翘姑娘,她们都在说你长得好看呢!”
然而,还未待戚柔说话,不远处便忽然起了一阵喧闹。
似是有什么人来了。
……什么人能掀起这样大的动静?
戚柔微微侧身,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然而远处人群实在拥挤,看不出什么大概,只瞧见离她们不远的两个年轻姑娘揪着手帕,兴奋得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是妨爷来了!啊啊啊,真的是妨爷!我们快去,快去瞧瞧!”
这名字耳熟,戚柔思衬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谢无妨竟也来了?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等到再度抬起头时,便瞧见一个红得妖娆的身影大步走上朱台。那人手执一柄骨扇,端的是一身风流潇洒的做派,不是谢无妨又是谁?
台下的女子一时间沸腾,戚柔突然有些想笑,她眼眸轻睐,唇角微勾,看好戏一般瞧着台上那个大红色衣裳的人。
这人倒真是惯会惹桃花,女子的殷勤讨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和沈倾……完全是两种人。
想到这个名字,戚柔红唇微抿,一时间有些恍惚。
若是,若是她能选上宫宴舞女……
会不会,遇见他?
此番她是不得已,可若真到了那个境况,她该如何面对许久不见的沈倾?
不……也许不会。
在场的舞女那样多,她会淹没在众多女子当中,只被当成普通舞姬,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又何须杞人忧天呢?
正有些自嘲地出着神,一旁的紫萝却冷不丁戳了她一下:“连翘 * 姑娘!”
“啊?”她倏地回神,转头过去,瞧见紫萝笑得一脸灿烂,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连翘姑娘,你快瞧,爷在看你呢!”
戚柔顺着紫萝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台上那坐在雕花木椅上,懒洋洋地翘着腿的红衣人,目光投向了她们这里,一双桃花眼噙了笑,像只狐狸。
她隔空盯了谢无妨一瞬,没什么表情。
以为是挑衅,却不曾想谢无妨随即打开骨扇,轻摇了摇,他远远瞧着她,唇角勾起散漫笑容,颇有些自得的意味。
这人原便生得美貌,许多女子早对他芳心暗许,这番举动,顿时引来场下不少花季少女不绝于耳的惊叹,简直就是在世祸患。
戚柔:“……”
错了,她错了。
不能拿他和沈倾比。
戚柔一时间十分不想理会这个人,她恢复了原先神情,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台上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