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不愧是在风月坊管了许多年的老练人,很快便认清了眼前的状况。
“不敢、不敢!”但既然已经认出戚柔,怎么可能还敢受她的礼,秦妈妈慌忙摆着手,干笑着说道,“我一个粗人,哪里能受得了姑娘的礼!连翘姑娘……外边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身子,我们快进坊里说吧。”
戚柔没说什么,跟在秦妈妈身后,走进了风月坊。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了不久前闹坊那件事,风月坊中冷清了不少,当初纸醉金迷,花酒惑人的景象不复,坊中的生意是明显不如之前了。
将跟在后头的下人驱散,秦妈妈带着戚柔顺着坊中楼梯,走上二楼,进了一间上房,安顿她们坐下。
“恬儿,还不快给连翘姑娘倒茶?”
秦妈妈斥责一句,见婢女诚惶诚恐地上前伺候,才转头看向戚柔,挤出一个笑容,道:“连翘姑娘,当初是我不好,没能、没能……没能好好招待姑娘,往后希望姑娘莫要、莫要……”
“不是招待不好的问题,”戚柔清清浅浅地笑了一下,“只是,还请秦妈妈日后莫再做这种事情了。”
秦妈妈站在旁边,忙不迭点头:“哎哎,好!”
婢女倒完茶水,毕恭毕敬地将茶杯递到她面前,戚柔垂眸睨了一眼,没有动,“我听说坊中情况最近不太好,是么?”
“是啊!”说到这里,秦妈妈顿时垮下神情,一脸愁绪,“这一段时间,风月坊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姑娘要走的走,要离开的离开,留在风月坊里的姑娘不多了。”
“而且,连翘姑娘你有所不知,如今这周边情势紧急,南境抚化和大绥关系又这样紧张,我们江抚镇在大绥边界,搞不好哪天两边举兵打起来,第一个殃及的就是我们了。你说、你说我们这一坊的姑娘,该怎么活啊!”
闻言,戚柔睫毛微垂,似在思衬,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才开了口:“谢无妨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惊诧连翘姑娘对爷的称呼,秦妈妈思来想去,还是为难地回答道:“爷……爷没有确切地 * 说什么。”
她就知道是这样。
戚柔持着茶杯,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若有所思道:“江抚镇上只有风月坊一家青楼吗?”
“还有一家倚红楼,离这里有两条街。”
“倚红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秦妈妈琢磨了一下:“也差不多,但是肯定比我们风月坊好。但是听说,倚红楼那边正在挑人筹备宫中舞姬的选秀,因此并没有特别招揽生意。”
听了这话,桌边人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字眼,小巧的鼻子轻皱了皱:“舞姬选秀?”
“嗯。”秦妈妈点头道,“因为隐退许久的国师大人回朝,事关重大,女皇陛下准备在殿前举行国宴,届时宴会上需要十三位舞姬登台献天舞。女皇陛下大概看腻了宫中舞蹈,要从民间挑选。”
“这可是一次能够进宫的大好机会,而且,万一在宴会上被国师大人看中了,那可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知道……国师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连女皇陛下都要仰仗的大人物!所以这一次不少女子都铆足了劲儿练习,想到时被选上呢。”
“再者,从另一方面说,这要是哪家青楼的淸倌儿被选上了,那家青楼也就到了出头之日了!”
说到这里,秦妈妈啧啧叹息,满脸皆是艳羡之色。
戚柔却搁下茶杯,垂着眼眸,问道:“那风月坊为什么不准备呢?”
“哎呦,我的连翘姑娘!”秦妈妈垮着脸,看着她说,“你这不是瞧见我们坊里的情况了吗?如今我们风月坊的姑娘,要走的走,要离开的离开,就没剩下几个,连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哪还有时间精力去准备这个?”
“不过……”
秦妈妈欲言又止,看了她好几眼,犹豫着没说出话来。
戚柔抬起眼眸,看向秦妈妈:“什么?”
“不过,”秦妈妈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见无大碍,才拢着手,小心翼翼地笑道,“不过……不过既然连翘姑娘来了,我们风月坊这就有希望了。”
第36章 前夕 姬九祯是谁,她心中其实隐隐约约……
风月坊二楼窗前, 一个人儿临窗而坐,身着水蓝色流云长裙,身姿纤细,阳光下映出的侧脸如画一般, 安静而清丽。
戚柔垂着眼眸, 正在拆信。
这些日子, 她待在风月坊里, 几乎已经成了比秦妈妈还要大的主子。毕竟谢无妨不出现, 风月坊就是她说了算。
而她在这段时日里,将风月坊上上下下暗藏着的心怀不轨的人悉数清走了一批。
同时,她也将风月坊中剩下被拐来的女子悉数遣散, 若愿意便留下, 不愿意便离开, 任由她们来去。秦妈妈看着肉疼, 却不敢说什么。
谢无妨日常有事要她交接,都是通过信件往来。
她也因为这个任务, 逐渐发现,谢无妨的探子竟然遍布大江南北,可以说是各处都有接应的人, 而他们交接的信息, 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京城朝廷的事 * 情。
这若是深追下去,期间隐藏的事实定然更加可怕。
她没有多想。
管那么多做什么?谢无妨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与她无关。
然而就在此刻, 戚柔打开谢无妨送来的信的那一瞬间, 脸上表情一僵,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把信扔了。
信中……谢无妨是这样说的。
为了让风月坊再复当日辉煌,请她去争选宫宴舞姬。
信中还强调, 让她务必要拿到舞姬之首的位置,他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相信她?
相信你个大头鬼的相信。
她长这么大就没跳过舞,让她去争选舞姬,还得拿舞姬之首,她倒是觉得凭谢无妨那股风骚劲,他比她还有可能夺魁。
戚柔凝视着楼下的街景,深呼吸了一口气,小脸没什么表情,却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她并没有直接拒绝。
是因为,谢无妨那只狐狸似乎早就知道她不愿意去,特地在信的末尾补充了一句:
此事一结,她恢复自由身,从此不需要再为他继续做事。
谢无妨果然知道她,知道她为了这个会答应去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姬九祯是谁,她心中其实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冥冥之中,他与她的关系,总是割不断斩不离?就算她如何想将他忘掉,却终究没有办法……而如今竟又牵扯在了一起。
戚柔此时只觉得心中思绪起伏不定,她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水珠顺着她愈发显得瘦削小巧的下颌滴落下来,她闭上眼睛,扶住桌沿轻轻喘气。
片刻后,才睁开眼眸,唤了一声:“紫萝。”
屋门被推开,紫萝走进屋子,朝她福了福身:“连翘姑娘。”
“跟秦妈妈说一声。”
她的睫毛抬起,剔透的眼睛凝视着虚空某一处,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顿道:“我去参加舞姬选秀。”
听见这话,紫萝眼中的惊喜顿时迸发,看了她一眼,生怕答应晚了姑娘便反悔,连忙道:“是,连翘姑娘!”
说完,立即转身,欢欢喜喜地推门出去了。
***
皇宫内,朝阳宫大殿。
高座之上,齐西蕴一袭明黄长袍,倦懒地半倚在榻上。
她美眸半眯起,袍下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似乎十分困乏的模样。
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些文书,其中几本文书摊开,松松散散地搭在那儿,有些杂乱。
捻起几根肩旁的长发,齐西蕴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宫女:“国师大人怎么还没来?”
宫女俯下身,担着一万个小心翼翼,回话道:“回陛下,国师大人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嗯。”齐西蕴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过了一盏茶时间,在齐西蕴不知道朝殿门看去了多少眼后,朝阳殿外终于出现一个清冷的颀长身影。
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随旁服侍。
那人跨入殿门,缓步走上前来。
他身后的冷白宫袍宽大而飘逸,伴随着 * 走动向后扬起,如天边流云,清清冷冷,稍纵即逝,让他看起来恍如天人,分外难以接近。
到了台阶前,姬九祯停下步子,并未抬眼,只淡淡颔首,道:“女皇陛下。”
见到他,齐西蕴明艳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阿祯,你来了。”
她站起身来,正想走下台阶,却听姬九祯道:“陛下无需下座迎接。”
这句话声音冷淡,带着疏离,似乎对她的热情半点感觉都没有。
齐西蕴步伐一顿,看了不远处的人半晌,红唇撅起,溢出一声轻哼,只是这声轻哼,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悻悻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了坐榻。
看了桌案上堆叠的明黄文书,齐西蕴的美眸闪过一丝深藏的厌恶,似乎一点也不想看见大臣上奏的这些徒惹她厌烦的文书。
移开视线,齐西蕴抬眼看向姬九祯,语气放软,求助道:“阿祯,抚化那边的事情,你大概听说了吧。”
姬九祯依旧无波无澜:“是。”
“阿祯,”朝阳殿内空空荡荡,除了一旁伺候的几个宫女没有他人,齐西蕴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带着女儿家的娇嗔,仿佛十分头疼,“我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自称朕,也没有摆出皇帝威严的架子,似乎在姬九祯的面前,她总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姬九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过了片刻,才听见他的声音在大殿中淡淡响起,带着安顿人心的作用。
“陛下以安抚为先,其余的事情交给臣便是。”
齐西蕴盯着他,弯唇笑了,满是依赖地道:“阿祯,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要是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然而听了这话,姬九祯面上却仍旧没有什么波澜。
见他从进殿到现在都一直站着,齐西蕴反应过来,吩咐宫女赐座。
宫女应声要去,却被姬九祯打断:“不用了,陛下若没什么事情,臣有事在身,先退下了。”
“等等,阿祯!你才来多久,就急着要走?”齐西蕴不依不饶,美眸望着他,埋怨道,“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见姬九祯并没有拒绝,齐西蕴目光满意,继续说了下去。
“阿祯,你可知下个月便是三月三?”
“你这次归来,朝廷反响极大,我想举行一次国宴,好为你接风洗尘。”说到这里,齐西蕴妩媚地笑了笑,葱根般的指尖缓缓抚过面颊。
鲜红的蔻丹颜色妖异,衬得她面容艳丽异常。
姬九祯不冷不淡,只道:“不需要。”
齐西蕴并没有在意他的拒绝,手指搭着下颌,娇娇然说道:“阿祯,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女人。这次宴会,我向天下网罗了貌美出挑的女子,届时,她们会在宴会上献舞。若你喜欢,便尽管挑去,我不会介意……”
不料,她的话还未完全说完,便被姬九祯毫不留情地冷冷打断。
“臣的事情,不劳陛下费心。”
只见台阶下, * 姬九祯眉眼清冷,退后一步,示意性地行了一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姬九祯身后的两个宫女不敢直视女皇陛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快步跟着一起出去了,生怕被陛下的怒火牵连。
齐西蕴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另一只搭在榻台边的手缓缓拢起,鲜红的蔻丹在殿外倾泻下的光亮中,泛着冷光。
她身旁随侍的宫女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怒气,心中畏惧,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安慰道:“女皇陛下,国师大人应当不是故意的……”
“闭嘴!”齐西蕴突然尖声道。
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在空荡的朝阳殿一层层回荡出去,显得十分可怖。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顿时“扑通”一声跪下去,哭丧着脸求饶道:“是奴婢多嘴,是奴婢多嘴……求女皇陛下饶命!”
连带着其他几个宫女也跪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齐西蕴紧握着龙座的扶手,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狠厉与愤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那口气徐徐吐出来,她才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冷冷勾起唇角,道:“让苏因循过来。”
宫女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是!”
说完,立即爬起来,飞快跑下台阶。
其他宫女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却默默为女皇口中的人默哀。
这苏因循大人虽然在后宫之中最受女皇宠爱,却不是因为其美貌,也不是因为其乖巧听话,而是因为……
因为他那肖似国师大人的脸。
想到此时女皇陛下正值盛怒,怕就是为了叫苏因循大人过来撒气,在场的所有宫女无一不心知肚明,深感畏惧的同时,却更加觉得惋惜。
次次都是这样,毫无例外。
每当女皇陛下在国师大人那儿吃了瘪,都会把苏大人叫来。
现在,那位苏大人过来,怕也是不好受了……
第37章 初选 风月坊的连翘姑娘。
近日江抚镇上, 若要说人人口中议论最多、最负盛名的,那还是非风月坊的连翘姑娘莫属。
走街串巷的担夫,摆摊卖酒的娘子,茶楼酒馆里的客人, 在闲暇时间里议论提及的, 都是这位神秘的连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