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竟变本加厉起来,越发让她不安。
若赫舍里氏与郭络罗氏联起手,这等情景,谁也不愿意看见。
自前日去了永寿宫,惠妃便很是疲惫。因着贵妃和十阿哥,一波又一波的烦躁之感汹涌而来,还没缓和,那厢,太子又作了幺蛾子。
与九阿哥玩耍?这个理由,惠妃是不信的。
闻言,莺儿不语,另一位大宫女燕儿终于找到了时机说话。
她小声道:“娘娘,您可还记得,奴婢有个同乡在毓庆宫做事。听说太子给宜妃送了一扇屏风,是平嫔的手笔……”
平嫔?
惠妃倏然眯起眼,一下子捏紧了绣帕。
是了,要说联手,四妃还有一位空着呢!
“安嫔那个不中用的,被人一撺掇,什么也不顾了。抄写佛经,丢脸丢到了外头。”她冷淡地扔了帕子,笑了笑,“平嫔的身份摆在这儿,即便被罚,又能重到哪里去。”
“娘娘,可平嫔同样进了独宠的言论,宜妃哪会助她一臂之力?”莺儿不解地问。
惠妃冷笑一声,缓缓道:“利益面前,龃龉算得上什么?”
她越想越是肯定,慢慢地皱紧眉心。
思虑了片刻,惠妃低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去回了乌嫔,就说她的请求,本宫答应了。既要投靠,便要拿出一等一的诚意来……如何拆散两家联手,让她想个万全的法子!”
说罢,她的眼底闪烁着华光,轻声细语道:“端看她想不想见荣郡王了。”
未至晚膳时分,皇帝便驾临了翊坤宫。
彼时,云琇正指挥宫人摆好那扇双面屏风,康熙制止了他们的通报声,站在殿外驻足了好一会儿,唇角微微翘了翘,随即大步朝里走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云琇这才注意到康熙的动静,桃花眼蓦然一亮,曲膝行了福礼,行到一半,便被宽阔的大手搀扶了起来。
“朕早就说了,不必多礼。”康熙温声道,接着抬手点了点屏风,“这东西倒是精巧。前一扇被小魔星毁了,谁又给你添补了来?”
他用一种玩笑的语气,云琹听得微微一怔。
这样的问话,竟如寻常夫妻聊家常一般,再亲密不过,隐约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让人沉溺,让人留恋。
她只怔愣了几息,很快便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正是太子爷的赔礼。他说,若不是九弟嫌弃他的怀抱,哪会劲儿极大地抓破屏风?算来算去,他还是罪魁祸首呢。”
赔礼与赠礼,哪个更得面前人的心意,云琇再清楚不过。果不其然,康熙哈哈笑了起来,“保成懂事,朕就能放心地把弟弟交由他了。”
幸而九爷补眠去了,否则皇帝的脸上又要多出几道红杠杠,并附魔音穿耳的大礼包!
昨儿贵妃诞育十阿哥,云琇在永寿宫等得心焦,回宫后草草地用了些饭菜便睡了。康熙也不闹她,自觉得很,轻手轻脚地搂住身边人,一觉睡到早朝的时候,对云琇教训僖嫔的事儿只字不提,瞧着半点也没有责罚的意思。
“说起胤禟,他与十弟年龄相近,定能玩到一块去。”两人在膳桌上落座,云琇笑盈盈地道,“十阿哥即将洗三,也该得皇上赐名了。”
康熙炽热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闻言唔了声,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样子,“朕回头便翻翻字典,找个没人用过的名儿,保证让贵妃满意。”
云琹:“……”
皇上,您是不是说秃噜嘴了?
康熙这才发觉自己话间的不妥。他咳了一声:“不是没人用,是寓意好,寓意好。”
他摸摸鼻子,生怕云琇和他计较“禟”这个字,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洗三,茉雅奇的满月礼也快到了。”
康熙揉了揉眉心,语调低沉,“乌雅氏心思歹毒,犯下如此错事,朕不欲放她出来。可按惠妃的意思,茉雅奇身子弱,没有额娘的看顾,许会哭闹不休,满月礼也没了圆满之意……朕觉得在理。”
云琇捧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听言,扬眉浅笑着说:“皇上既觉得在理,又何必与臣妾提这些?”
康熙暗道,朕这不是怕你生气,一怒之下给乌雅氏来五巴掌吗。
乌雅氏倒不要紧,万一不让圣驾进翊坤宫,他找谁哭去?
想是这么想,康熙八风不动地淡然道:“琇琇向来聪敏,朕有些拿不定主意,故而问问你。”
云琇被这一句“聪敏”夸得眉眼弯弯,双手托腮,沉思了好些时候。
金灿灿的夕阳透过窗楹,洒在她轮廓精致的面容上,如心间投入几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康熙望着她,凤目含笑,神色柔和得不能再柔和。
他忆起乌雅氏便觉得膈应,心里早就有了章程。命几个太医护着茉雅奇,让她少见风,请太后多看顾着些……日后,乌雅氏就不必出来了。
康熙还在思忖,云琹笑吟吟地开口了。
“皇上担忧此事,臣妾却有办法。小公主没有额娘照料,却还有惠妃姐姐在。惠妃姐姐养了两位阿哥,慈母之心人人皆知,哪会不怜惜茉雅奇?不若让惠妃姐姐主持这一场满月礼,岂不皆大欢喜!”
第49章
“……惠妃?”
见康熙陷入沉思,并未反驳,云琇顿了顿,笑容越发真诚,一副全然为了皇上考虑,没有半点私心的模样。
“如今贵妃尚在修养,想要护持茉雅奇也有心无力。皇上既不愿看见乌嫔,后宫里剩下能做主的,除了惠妃姐姐还能有谁?”
云琇望了暖阁一眼,暖阁里摆着胤禟的摇床。接着她转过头来,柔声道:“八阿哥出生后,一直由惠妃姐姐照料。姐姐体贴贤淑,心细如发,论照料孩子的经验,不会比臣妾少。皇上尽管放心就是。”
云琇的言语,乍一听去匪夷所思,实则句句在理。康熙转了转扳指,顺着她的话往下想,竟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茉雅奇身子弱,还摊上了这样一个额娘,皇帝非但没有迁怒,反而多了几分怜惜。
他原本想着让太后出面,一来可以稳定局势,二来不让众人看低了小公主,现在想来,有惠妃主持,便不必求皇额娘劳心劳力了。
宁寿宫已有了胤祺,再多一个,皇额娘真当顾不过来!
当年他册四妃的时候,以惠妃为首,一是因为老大胤禔,二是因为惠妃出身纳喇氏,端庄识大体。贵妃怀孕的这段时日,后宫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惠妃功不可没……当然,荣妃和琇琇也是功不可没。
琇琇向来心直口快,不会说谎,同惠妃从未有过争端。不提协理后宫之事,也只有琇琇这般善解人意,为朕着想,为皇额娘着想了。
思及此,康熙心中感动,如暖融的春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绿波。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含笑注视着云琇,眼底掠过赞赏,带着些许宠溺之色。
云琹:“?”
宜妃娘娘凭借直觉,猜测惠妃与乌嫔搅和在了一块儿。短时间内,她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只琢磨着,能一劳永逸便是最好。
若惠妃要同乌嫔争抢五公主,永和宫还能与延禧宫眉来眼去么?
云琇心中冷笑,即使是假象,她也要让它变成真的。被皇上禁足还闹出这么多幺蛾子,乌雅氏不欲安生,那她就别想安生了!
胡扯了那么一大通话,她面上笃定万分,实则心里没底。
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听信本宫的‘谗言’……
紧接着,稍有忐忑的情绪化作了尘埃。
皇上怎么又不对劲了起来?
以防鸡皮疙瘩浮现,她微微红了脸,移开视线,垂下眼帘,长睫似扇子一般轻轻摇曳。
周围偷笑的宫人也就罢了,幸而胤禟在暖阁里睡得正香。要被那混世魔王瞧见,她便不用做人了!
康熙笑容扩大几分,心道,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还是这般脸皮薄。
察觉到自己望了云琇许久,他咳了一声,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事上头。
惠妃心慈,处处为了茉雅奇着想,康熙是满意的。他沉吟着,就赐惠妃一个恩典,在福晋及命妇跟前露露面,风光主持这场满月礼罢。
“琇琇犹如女中诸葛,说得朕茅塞顿开。”腹中拟好大致的章程,皇帝打趣着夸赞她,“日后遇事不决,朕可要多多问询才好。”
虽然语气揶揄,可云琇松了一口气之后,还是觉得分外心虚。
她嗔他一眼,压下心虚,扬起了属于解语花的温柔笑容:“皇上莫要再开臣妾的玩笑了。您瞧,膳食都凉了!尝尝这道凉拌菜肴,小厨房做的很是爽口……”
康熙心里甜滋滋的,闻言拾起筷子,温声道:“好,朕都依你。”
当晚,延禧宫正殿。
“娘娘,皇上的圣驾来了!”
惠妃早已散下了妆发,穿着中衣,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莺儿急急忙忙地赶来通报,她吃了一惊,忙披了件外衫,扶着莺儿的手,没有片刻耽误地前去迎接。
“皇上,天色已晚,今儿怎么有空来延禧宫了?”说着,她福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正准备就寝,故而衣衫不整,仪容不堪入目,还请皇上恕罪。”
惠妃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康熙的脸色。
刘钦早早地传消息来,皇上去宜妃那用了晚膳,当晚却未在翊坤宫留宿。
难不成是宜妃惹恼了皇上?
心里存了诸多猜测,惠妃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实则惊讶又欣喜。
几个月来,皇上已然许久没有留宿延禧宫了,每每上门,最多说上几句关怀的话,话题总是围绕着胤禔。
惠妃年近三十,比云琇大了七岁,两人的恩宠实在没法相比。虽说重心全然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平日不靠皇上的宠爱过活,但万岁忽然驾临,惠妃还是高兴万分,紧接着颇有些后悔。
她不该卸了妆容的。
只听康熙摆摆手,微微笑道:“朕不过歇在这儿,与你说说话,装扮有什么要紧的?”
随后指了指内殿,大步朝里走去。
惠妃会意,按捺住心头浅浅萦绕的欢喜,露出了温婉的笑容,“皇上说的是。”
说是歇在延禧宫,康熙与惠妃一人盖了一床锦被,也没有叫水宠幸的意思。
昏暗烛火映照着皇帝深刻的面容轮廓,康熙闭目不语,惠妃失望之下没了笑容,却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许久听不到动静,她轻声问了句:“皇上?”
“朕今日来,是想同你说茉雅奇满月的事。”康熙淡淡笑了笑,终于开了口。
茉雅奇?
惠妃心里一喜,嘴边的笑还来不及展露,就被下一句话震得脸色骤变。
“乌雅氏犯下大错,朕不欲将她解禁。皇额娘同朕说了,你照顾孩子细致有加,又有一副慈和心肠,茉雅奇的满月宴便交由你主持,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
“放心?!”
这道口谕经过云琇的精心安排,很快传到了“禁足不得出”的乌嫔的耳朵里。
犹如惊雷一般,她哆嗦着嘴唇,面色铁青,指甲紧紧攥进了手掌心,“本宫如何能够放心……”
按本朝的惯例,皇子公主满月之时,主持大礼的便是他们的额娘或养母,哪有交给外人的先例?
自被叱骂“心思歹毒”,由德妃降为无封号的嫔,禁足永和宫两月后,乌嫔绝望之下,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她的胤祚出继了,再也没了继承大统的可能。皇上如此厌恶于她,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她成了宫里最大的笑柄,从人人艳羡到讥笑嘲讽,乌嫔什么滋味都尝过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和那些贱人同归于尽,可最终,一道细细弱弱的哭声唤醒了她的神志。
乌嫔号啕大哭,泪流满面,她可怜的女儿……
是了,她还没有输。只要胤祚认她这个亲额娘,只要茉雅奇在,有老四在,皇上总会心软的。
乌嫔褪去了歇斯底里的情态,重新冷静了下来,开始为着复出谋划。
两个月的时间太长久了,到那时,谁还记得她?胤祚也会忘了她这个额娘!
可复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她安插在内务府的人手被拔得一干二净,各宫的钉子也等同虚设,像是被遮住了耳目一般,乌嫔对如今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
她只得遵从太医的意愿,日日喝那要人命的苦药;同时利用最后残留的势力,再三思虑,寻上了协理后宫、风光无限的惠妃。
惠妃原先不理不睬,可突然间要她投诚……乌嫔一咬牙,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她要复出,要恢复德妃的位分,从而查出刘氏的下落,给胤祚报仇,还要让郭络罗氏那装模作样的贱人后悔!
——谁利用谁,还没个定数呢。
前些日子,惠妃派人递消息来,说,满月礼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小公主离不得额娘,她同皇上求情几句,永和宫便能解禁了。
乌嫔眼中燃起了希冀之色。
身子好不容易调养了些许,茉雅奇也平安长到了现在,她盼望着满月的到来,可谁知惠妃给她敲了一闷棍,直敲得她措手不及,手脚发寒,如坠冰窖。
据吴嬷嬷探听来的消息,这是惠妃自己的主意。纳喇氏生了大阿哥、养了八阿哥还不够,竟要抢走她唯一留在身边的孩子……
那这些天,她仔仔细细地为延禧宫谋划,意图打散赫舍里与郭络罗氏的联系,又算得上什么?!
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乌嫔面颊泛青,眼里血丝密布,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惊怒交加地晕了过去。
云琇怎么也没想到,她只轻飘飘地进了几句“谗言”,永和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因着小十的洗三礼很快到来,她便把这事抛之脑后,专心准备丰厚的贺礼。
洗三礼上,贵妃所出的十阿哥被赐名胤俄,哭声震天似的响,看着竟比九阿哥还要活泼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