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万岁爷最上心的孩子,太子爷的地位,称一句稳如泰山也不为过。乌嫔连这马蜂窝都敢捅,真是,为了荣郡王还有自己不能诉之于口的私心,什么都不顾了。
不用皇上出手,太皇太后就能干脆利落地废了她!
梁九功摇摇头,从前的德妃如何就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他忽然间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就这样还能封妃,皇上莫不是瞎了眼?
当然,这话是要烂在肚子里的,他惜命得很。
撇开女人间的争斗,前朝也不消停。索额图犯下的大罪,让梁九功心惊胆战的,唯恐皇上暴怒之下气坏了身子。
因为一个“祚”字,他竟把手伸进后宫之中,千方百计地毒害六阿哥,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一个外臣而已,平日以太子长辈自居也就罢了,他真当毓庆宫是他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成?
包括很早之前,索额图在皇贵妃仪仗上做了手脚,万岁爷虽怒,还是轻飘飘地放了过去。盖因皇贵妃怀孕后德行有悖、举止失常,故而对于此事,主子爷只是采取了清查内宫、整治内务府的手段,并没有对索额图降下惩罚。
时过境迁,若皇上记起旧账,与谋害皇子之事一块清算……梁九功不敢细想下去,心里叫苦不迭,只盼着万岁爷不要迁怒他们才好。
乾清宫当差苦哇。等出了慈宁宫,还没消停多久,小太监悄悄附耳和他说,太子逃学的流言忽然传开,是大阿哥干的好事。
梁九功觉得起床的时候没有好好看黄历,今儿的日子和他犯冲,还不是一般的犯冲。
他哆嗦着小腿肚子进去禀报,果不其然,迎面而来一只蘸了墨的朱笔,紧随而至皇上的怒吼声:“混账东西!叫老大给朕滚过来!”
大总管顶着满脸的墨水,领命退下,心有戚戚焉。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此时此刻,唯有宜妃娘娘能够安抚一二了。
想是这么想,可想象真的变为了现实,梁九功还是想哭,高兴的。
见康熙阴云密布的面庞放晴了些,他在心里大喊祖宗,恨不得把云琇立个长生牌位好好地供起来。
宜主子真乃神人!!
……
对于云琇解语花似的的贴心举动,康熙惊诧过后,有一瞬简直忘记了前朝后宫的糟心事,心里美的很。
琇琇用极温柔,极体贴的语气说着动听的话,这放在往常,可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康熙深深地记得小九出生前后,她对自己的态度那叫一个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对比现在
皇帝:温水煮青蛙果然是有用的!琇琇愈发爱重于朕了。
见云琇目光灼灼,满是安慰与关怀之色,康熙心里熨帖极了,缓缓和她说了慈宁宫正殿的场景,而后淡淡道:“朕不否认乌雅氏对胤祚的慈心,可若是牵连到保成,便是其心可诛。”
胤祚中毒,难道他不心痛?乌雅氏这般不信他,言语间处处求个公道,将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地?
别提乌嫔恨极了太子,等于触了他的逆鳞。就凭这一点,她就得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治疯病!
胤秅与茉雅奇不能有个得疯病的额娘。
太皇太后同他提了一提,康熙气怒之余,得了空便在琢磨此事。
茉雅奇还好,满月不久的孩子认不得乌雅氏,更改玉牒是可行的,与她日后的额娘也可好好培养感情。谁来抚养五公主,皇帝思虑一圈,心中已有了大致的人选。
端嫔入宫早,资历足,早年失过女儿,日日都要在小佛堂诵经;且她生性低调,未曾掺和造谣独宠一事,与安嫔、敬嫔、平嫔、僖嫔那几个蠢货大不一样,多年来安分守己,茉雅奇给她养,合适。
可胤秅就不同了。
他已是记事的年纪,知道乌雅氏是自个的亲娘,且皇贵妃是他的养母,要改,他只能记在皇贵妃的名下!
此事还需同老祖宗商量商量,从长计议。
说罢,康熙揉了揉眉心,冷声提起了索额图:“朕给予他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尊荣,可他如何回报的朕?暗害小六不说,还往毓庆宫安插钉子,不知撺掇了保成多少回!朕断断不能饶了他……”
云琇心知索额图讨不了好,却远远达不到完蛋的地步。
皇上先是帝王,才是皇子的阿玛,深谙一个制衡之道。不说前朝斗得乌鸡眼似的两家人,一旦群龙无首,便会惹得朝堂大乱;若是处死索额图,哪还有牵制明珠的人物?
梦中也是这般。等权臣盛极而衰,党争渐渐消弭,留下的账再来慢慢清算……
云琇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只这时温柔一笑,轻言道了句:“今晨凶险,万幸太子爷安然无恙,皇上应当欣慰才是。任凭索额图智计频出,太子爷不信他,也不信他派去的人,他就算捅破了天也无计可施!否则明韵与明心哪会在马厩做事?臣妾瞧着,太子爷心里明镜似的清楚,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说到了康熙的心坎里,听着就如三伏天吃冰镇西瓜般舒爽。
之前,赫舍里家与太子亲近,皇帝并未阻止,想着元后早逝,保成从小没有额娘,有外家关怀也是好的。
索额图手伸得长,他隐隐是知道的,但太子需要后盾,需要老臣来保驾护航,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此事。
可索额图的心大了。起初他与明珠政见不合,到后来,两股势力便渐渐发展成了党争……党锢之祸的危害自不用提,前朝是如何灭亡的,谁也不敢忘!
此外,赫舍里氏是太子的外家,纳喇氏是胤禔的外家,照这样发展下去,兄弟俩长大之后,能闹成什么样?
康熙心里不得劲了起来。
加上老父亲的心理作祟,偶尔他会别扭地想,保成是不是极依赖他的叔祖父,相处之时,比他这个皇阿玛还亲近?
因着太子还小,猜忌什么的都是天方夜谭,皇帝不过是吃味罢了。
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种种隐患悄悄种下,藏在深处,等日后浮出水面,成为父子两人渐行渐远的催化剂
现在倒好,催化剂没了,让皇帝别扭的东西也没了!
云琇的话恰恰点醒了他,若保成信任索额图,怎么会安排他的亲信做下等粗活,赶得远远的,不让探听消息,也不让贴身伺候呢?
据梁九功所报,不止明韵明心,其余的奴才也是一样。
“不信索额图”这五个字在康熙脑海中循环播放,数不尽的喜悦之情上涌。
他担心的事儿统统没有发生,老匹夫安插的眼线等同于摆设。在他不知道的境况下,太子长大了,懂事了,自觉疏远了索额图……
不愧是朕最看重的孩子,大清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皇帝紧紧握住云琇的手,欣慰地长吁短叹,哪还记得来时的怒气冲冲?
他的眼里闪烁着微光,还有扎根已久的情愫。琇琇总是一针见血,字字句句说到了心坎里,满宫上下,无人比她更善解人意,更直言不讳了。
也不怪皇帝给宜妃娘娘套上了十级滤镜。
目睹了皇贵妃“涵养全失”、惠妃“人设破碎”、乌嫔“心如蛇蝎”等等事迹,康熙嘴上不说,心里生出了抗拒厌烦,他简直怕了这些女人。
谁能知道,她们温顺的外表之下藏着一副怎样的性子?
忆起他从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恩乌雅氏,甚至给了“德”这个封号,康熙:“……”
他今儿午膳都没吃好!
皇帝暗想,日后当多多驾临翊坤宫,既能洗洗眼睛,又能与琇琇相处,再两全其美不过。
想到此处,他揽着云琇进怀,温声道:“你说的不错,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太子年幼,很是重情,索额图犯下如此错事,他指不定会偷偷地哭,明儿朕得好好地安慰他。”
若说康熙从前对太子是疼爱,经历太子被冤枉一事,又亲眼见他流泪,心痛不已,疼爱差不多变为溺爱了。
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到毓庆宫去!
云琇轻轻点头,忍住笑,“皇上合该如此。”
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太子不但躲过了攻讦,还洗去了索额图刻下的印记,赚足了皇上的怜惜,是她也没有料想到的。
康熙高兴,云琇又何尝不高兴?她笑意盈盈的,满意地想,自己离贵太妃之位又近了一步。
……皇帝可不知道云琇在想什么东西,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眼下气氛正浓,鼻尖萦绕着女子发间的清淡香气,他的凤眼深深,正欲俯身亲上她的唇,还没得逞,就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
“万岁爷,娘娘,九阿哥怎么也不肯喝奶,手脚一个劲地往外蹬,奴婢怎么也哄不好……”瑞珠压低声音,小声道,“奶嬷嬷都说,阿哥是想娘娘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康熙:“……”
见云琇面色一红,就要起身,康熙霎时怒了。
臭小子,这个月第几回了?
他沉着脸,面色比来时更难看了几分!
梁九功原先在帘外候着,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早在里头气氛不对的时候,他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哎哟喂,那等牙酸的场面,见不得,见不得。
他还在笑呢,忽然发现宜主子往暖阁去了,没过一会,万岁爷浑身黑气地跟了上去。
“万——”
梁九功话还没出口,康熙沉沉扫了他一眼,怒火更加高涨了。
狗奴才,整天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修仪态,罚俸两月!”冷冷撂下这句,皇帝负着手,大步走了。
梁九功:“……”
康熙敢肯定,胤禟这臭小子生来就是同他作对的,一点也没有太子乖巧。
别说太子了,他亲哥胤祺正是活泼的年纪,却比不上小九的万分之一。
打不得、骂不得,怎一个憋屈了得!
偷香不成的皇帝恨恨地抱着云琇进入梦乡,翌日早早地起驾太子的毓庆宫——因着心疼,康熙特地给胤礽批了一天假,想着让他好好休息,调养好心情。
至于嘀咕太子逃学的大阿哥,被康熙以“散播谣言”的罪名狠狠地骂了一顿,又让他跪了半个时辰,并表示你二弟的假是朕批准的,你可有异议?
胤禔摇头简直摇出了残影,康熙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这糟心儿子。
糟心儿子还不止一个,小九才是最糟心的……
还是太子惹人疼。
皇帝心力憔悴,却满怀怜惜地踏进毓庆宫,神情微微凝重。
他想,若保成见了朕泪眼汪汪,朕该说些什么?
还没进书房呢,康熙就听到了一声嚎哭,他的脸色霎时变了。
保成私下里竟伤心到这个地步?!
嚎哭继续,胤祺的哽咽响彻书房:“呜呜呜,二哥!我不想写了……大这个字好难写……”
为什么要有气势,为什么要铺满整张纸啊!
都第二天了,换个字行不行?
紧接着,太子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丝丝冷酷:“这怎么可以?练字不可半途而废,哭着也要写完!”
他咳了咳,循循善诱:“写满整张纸呢,是锻炼臂力的好方法,要是皇阿玛看见了,定会欣慰之至的。”
第64章
“哦?做什么朕会欣慰之至?”
一道突兀低沉的声音响起,惊得太子险些跳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不就是他随口一说的皇阿玛吗!
太子:“……”
心、心想事成都没这么快的。
康熙表情复杂,内心也满是复杂,原以为嚎哭的是保成,没想到里头还有一个小五。
亲眼得见兄友弟恭的场景,他先是觉得欣慰,丝丝骄傲自心底蔓延出来,暗暗想着,太子终究是坚强的,不为外物所扰,真是一派储君风范。
胤祺同样值得褒扬,小小年纪就勤学向善,皇额娘教的好,琇琇教的好啊!
但,太子说的那席话,细细听去,怎么这么像忽悠呢?
胤祺泪眼汪汪地攥着笔,闻言黑眼睛大亮,像是找到救星似的,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皇阿玛,期期艾艾地哭诉:“皇阿玛,我不想学写字了……练臂力好难……”
康熙琢磨了一小会,回过味来了。
他摆摆手,让梁九功他们离得远了些,随即上前一步,挑眉问:“哪个字要写满整张纸?”
太子有了翻车的不妙预感,下一瞬,胤祺献宝似的拿起一张描红,小胖手指着那个蔚为壮观、大得爹妈都不认的“大”,努努嘴,“二哥说,写字不仅要写漂亮,还要形象有气势。不铺满纸张的‘大’字,就不是‘大’字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缩在右下角、蚂蚁一样的“小”字,“这样对比才鲜明嘛!还可以锻炼臂力。可写字好难……”
太子悄悄挪了挪步子,颇有些咬牙切齿,这坑哥的糟心弟弟。
嚎哭声再现,想到日后的悲惨生活,胤祺鼻子都抽噎红了,“大小之分就这么可怕,以后还有粗细,长短,这可怎么办才好?”
康熙霎那间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他的嘴角抽搐了下,斜眼看向撇开头、装作无事发生的太子。
谁家练字是这样的?他怎么不知道?
嗯,太子年幼有玩心,皇帝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松了口气——若是愁眉不展、眼眶通红,他才要担忧呢。
可玩弟弟也要有个限度。小五淘气,教训教训就够了,看把这孩子吓得!
虽说这练字的惩罚算不上惩罚,但不到六岁的孩子,被灌输了满肚子歪理,抬手写满整张纸得多累啊。
康熙登时就心疼了。
面对最疼爱的嫡子,他骂又骂不出口,只得暗道了声糟心儿子,而后牵过胤祺,轻哄了好一会儿。
“你二哥统共让你写了几张?”